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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高瘦少年一声不出,袁恪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微有些不悦地向身后瞥了一眼。
谢玄此时便扯着那高瘦少年上前一步,语声清越地道:“傅大人,这位乃是温国公家的少公子。”说着便不着痕迹地拉了那少年一把。
那少年便又向傅庚微微躬身道:“孟渊,见过傅大人。”
傅庚面色淡淡地点头道:“不必多礼。”
袁恪便拉着王晋走上前去,笑道:“我们已在上元馆酒楼定了雅间儿,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了傅大人。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傅大人若有空不如与我等小酌清谈,岂不快哉?”
傅庚便负了两手,朗声笑道:“好个相请不如偶遇。只是我今日是陪小女去白石应试的,却是不得闲儿。”
袁恪一听这话,那眼中便迸出一丝喜色来,道:“原来今日竟是傅四姑娘应试之日么?”
按说袁恪是完全可以称傅珺一声外甥女的。只是此处不比家中,傅庚又已续了弦。还生了个儿子,因此他便也没往近里拉关系,而是按着礼节唤傅珺为“傅四姑娘”了。
傅庚便颔首笑道:“正是。小女方才考完了半场,下晌还需入场。”
袁恪便洒然笑道:“傅四姑娘深明大义。存心以仁、守仁以礼,实乃女中夫子。却未想我等今日却是逢着傅四姑娘入场,却也是天意。我等情愿与傅大人作了一处,也算为傅四姑娘下午入场壮行。”
袁恪这番话说完,外头的傅庚是何反应傅珺不得而知。反正她自己是绝对巨汗了一下的。
这袁恪乃是寒门出身,对于傅珺出让名额一事的感触想是极深,想来在对外宣传方面他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今天偶遇之下。他居然都说出“壮行”这种话来了,傅珺也不知说什么才是了。
不过,没多久傅珺便又打起精神,将耳朵凑到车帘边。继续偷听外面的谈话。
这绝对不是她有听壁角的爱好。实在是在方才傅庚他们的寒暄对话之中。她听到了不止一个熟人的声音。
除了唐家兄弟之外,她居然还听到了阿渊的声音!
若不是许娘子她们三个人六只眼睛死死盯着,傅珺都想掀开车帘看一看了。
那个黑面小厮阿渊身份不凡。傅珺自是知晓。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位“少主”大人,怎么会和一群学子混到了一起?
还有,那群里人居然还有谢亭的哥哥谢玄。而且听他说话的语气,这谢玄和阿渊貌似关系还很不错。这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那外头的谈话还在继续,却是傅庚答应了袁恪的请求,两拨人合在一处,同去上元馆酒楼给傅珺“壮行”。
之所以傅庚应下了袁恪的请求,目的还是想为傅珺造势。
诸君请想,咱们深明大义的傅四姑娘在入学考试的当天,居然得到了莘莘学子们的声援。且这学子中不仅有南直隶布政使司秋闱的魁首与次名,更有享誉京都的少年才子、紫榜头名的谢玄在座,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
以傅珺看来,这美少年后援团无论颜值还是影响力,那都是杠杠的。
于是,当傅珺的马车重新驶动之时,原本温馨的父女同行,便成了浩浩荡荡的美男子车队游街。傅庚与孟渊、谢玄三人骑马,唐家兄弟与袁恪、王晋则是共乘一辆敞帏马车,这一番声势,几乎没把朱雀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给看傻了。
来到上元馆酒楼之后,一行人便径直上了三楼。
傅庚定的雅间极大,此时那店伙早就收到了傅庚使人送来的消息,将房间布置妥当了。
那雅间以一座直抵墙面的八扇大屏风隔成两间。大的那间放着张大圆桌,自是傅庚他们坐的。而小的那间则设着精致的雕花檀木桌,并摆着檀木高几与梅花凳,另有洗漱净手之处,则是专为傅珺布置的。
傅珺戴着长长的帷帽,跟在傅庚身后上了楼。
在踏上楼梯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到,身后有不止一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其中一道视线令她格外在意,亦是她格外熟悉的,便是阿渊的视线。
方才下车之时,她曾悄悄打量了一眼阿渊,可惜却只看到了个背影。阿渊看上去似是比一年前又长高了一些,肩膀也变宽了,走路时腰背挺直、步态坚定,很有些龙行虎步的样子,跟那些学子们大不一样。
自然,那谢玄傅珺也瞧见了,确实是芝兰玉树一般的美男子,更兼有一种极为温润优雅的气质。假以时日,只怕傅庚的名头还要被人家盖住了。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便走进了专属于她的小隔间儿里,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她还想着今天能松松快快地与傅庚吃一顿饭呢,如今看来她就是个苦命的,今天一天都跟这种小隔间儿杠上了。也不知道下午的面试会不会又是这种小隔间。
此时,那厢傅庚却是带着这群少年入了座。
说起来,这些少年既是打着为傅珺声援的名号,倒也不好叫傅珺始终不露面,那样既显得失礼,且也有些小家子气。
虽是这般想着,傅庚却又有些不大情愿。自家宝贝女儿还要见这群半大小子么?傅庚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可是百般思量之后,傅庚还是觉得,便见一见也罢。总归这礼不可失,再者说傅珺还戴着帷帽呢,这群半大小子也看不着什么。
于是傅庚便向跟着的山樵说了一声,那山樵便去了隔间儿那里传了话,不一时,傅珺便戴着长长的帷帽,由许娘子陪着一同走进了大隔间儿里。
傅庚便对傅珺温声道:“来,见过几位公子。他们皆是为你下午的考试声援来的。”
傅珺便向着这几个美少年屈了屈身,语声宁静地道:“多谢诸君声援,小女子定当努力,不负诸君所望。”
第293章
众人凝目看去,却见眼前的傅四姑娘戴着帷帽,那天青色的纱幔重重叠叠,直垂至裙脚处,将她的容颜尽数掩于其间,只能隐约瞧见她雪白的肤色。
再看这傅四姑娘的行止,明明也是普通的行礼屈身,可是由她做出来,这蹲身行礼却又不是蹲身行礼,却似有着一种舞蹈般的韵律,直若修竹亭荷一般,说不出的端正雅致。
一时间,众人便皆敛了声息,场面倒是安静了下来。
王晋与袁恪皆算是傅珺的长辈,一个是舅父,一个是姨父。此时便由他二人打头,当先道了“不敢”,袁恪便勉励了傅珺几句,王晋亦温声叮嘱傅珺“好生考,莫想太多。”
剩余的几人与傅珺便算是平辈,有两个还是陌生人,因此便都是含笑不语。唐俊倒是想说些什么来着,却是被唐修以眼神止住了。
见礼完毕,傅珺便自回了小隔间儿,将帷帽取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总算能安生吃顿饭了。虽然这群美少年可谓品类齐全、秀色可餐,可是傅珺还是觉得他们挺碍眼的。便因有了他们在,傅珺现在连喝口汤都得特别小心,生怕响动大一点便损了她“闺秀女夫子”的名声。
此外,还有一点也让傅珺颇为郁闷。
方才去见礼的时候,也不知那阿渊是怎么回事,居然选了个角落坐,恰好便在傅珺视线的死角。结果傅珺只瞧见了他半边肩膀,还是没瞧见他的脸。
据傅珺所知。本朝有明文规定,身有残疾、面貌丑陋者皆是不能为官的。而今天这一群人个个都是精英,往后绝对是要走上仕途的。阿渊面有残疾,与这些人混在一处难道不会自卑么?
这也是傅珺对阿渊特别关注的原因。
她就是不明白,阿渊这个明显走野路子的家伙,为何会跟这群精英学子们混迹一处?
抛开这些事情不谈,这上元馆酒楼的菜色倒是颇为不错,有几味十分合傅珺的口味。
吃过饭后,那大隔间儿里便热闹了起来。儒家学子坐而论道,此乃本朝风习。又有谢玄、袁恪等才俊在座。这番清谈便是傅珺亦觉得颇为受益。
此时,便听那袁恪问道:“傅大人,在下听闻那白石书院出的题目向来千奇百怪,在下很是好奇。却不知今日上午的入学试考题为何?”
傅庚微微一顿。方才道:“这个本官却也是不知。”
唐俊便接口道:“在下记着。两年前在下参加入学试时。那考题是一块石头上放了个鸡蛋,实不好答。”
众人一听便皆笑了起来,谢玄温润的声音亦响了起来。道:“我与仲明同在一年入学,试题却不相同。我那年的试题是有人击鼓奏了一曲。”
他说的仲明乃是唐俊的字。
此时那阿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道:“在下斗胆相问,却不知傅四姑娘今日的试题是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一如往昔,尾音微沉、低柔悦耳。比起谢玄那琴筝般的清越音色来,阿渊的声音便有若斜阳箫鼓,入耳微凉。
众人便皆不语,视线却都集中到了屏风上。
阿渊问出了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因此大家便都等着傅珺作答。傅庚与谢玄却是同时向阿渊望了一眼。傅庚面无表情,谢玄的眸中却是含着几许责备。
此时,便闻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从旁边的小隔间儿里传了过来,不急不缓地道:“上午的试题乃是一张着色写意,画中有树,树下有影,影中有一丛衰草。”
众人闻言皆静了一静,随后袁恪便当先道:“这题目倒有意趣。”
王晋亦道:“荣枯相依,明暗为伴。这题目么,若说易却也易,说难却也难。”
唐修便道:“子鹤兄说得极是。这题若要答并不难,但若要答好却颇为不易了。”
傅庚对方才阿渊的那一问是颇为不满的,可是,待听到傅珺今天的题目之后,他的注意力便也转移到了考试上头,却是对傅珺的应答有些担心起来。
他微阖双目想了一想,只觉得这题出得刁钻,极易引人入了岐途。
众人讨论了一小会后,一致觉得这种题目若是女子回答的话,还是以诗为上,最易发挥,而字、画次之,文则最难。
唐俊终是忍不住心下好奇,便提声问道:“却不知傅四姑娘是如何答题的?”
傅珺想了一想,便简短地道:“小女子写了一篇文并一幅字。文为《论律法》,字却是借了前人之语,便是‘高树遏云,庶草抵履,法不阿贵,绳不绕曲’十六字。”
她清淡平静的声音传至隔间儿,却是叫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位傅四姑娘居然写了这样一篇文并一幅字。
然而再一细想,却又觉得,傅珺这题破得极巧妙,角度亦是迥异于常人,倒是走出了一条新路来。
那袁恪便问道:“那树与草之语倒是与题目相合。只那画中的明暗之意,却又是从何处论起?”
他这问题问罢,那小隔间儿便又静了一会,旋即那清清淡淡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语声清晰地道:“小女子以为,人性之中,善恶共存。善如高树承阳,明亮灿烂;恶便于树下阴暗,如影随行。人有恶念不可免,但却不可有恶行。律法之意义,便在于约束恶行,划定底线。凡有越线者则惩。那画中明暗泾渭分明,一如善恶绝不相融。善不抵恶,有恶必惩。小女子文中大意,便是如此。”
听罢此言,傅庚微蹙的双眉蓦地便是一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