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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正午,王氏回到秋夕居便犯了旧疾“晕眩之症”的消息,便迅速传了开去,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大房与二房皆遣了人过来问侯。张氏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叫王氏好生养着。崔氏则更是殷勤,派了大丫鬟绿榭亲上门来,不仅赠了补品,还送了一小罐南洋来的药膏子,说是头疼的时候挖一点,用火烤化了粘在额角,很是管用。
于是,午饭时分,王氏的额角便多了两块翠绿的布贴子,衬着她雪白的脸,既明艳又俏丽,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傅珺见了便很想笑。她家娘亲倒是爽快,人家敢送,她就敢用,还用得这么快,表现得像是心无城府一般。想来,这种作派亦是有意为之的罢。这样一想,傅珺便又有些感慨。在深宅大院里讨生活,还就必须像她家娘亲这样,要有点职业精神,否则这戏是演不圆满的。
用罢午饭,傅珺很想陪在王氏身边,无奈王氏坚持不肯,说怕过了“病气”给她,沈妈妈也认为傅珺还是在西厢里呆着更好。傅珺现在已基本可以肯定,她家娘亲这是在演戏,还是全套的,连自己这个儿童演员也必须跟着出演。
无奈之下,傅珺只得依从母命,乖乖回了屋。
正午之后,天色便阴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重重压在头顶,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傅珺午睡醒来,独坐于窗前发呆。
秋夕居的建筑与庭院布置深得“秋”之神韵。院子一角植了一本高大的木樨树,夏时翠叶离披,想来秋天时应满院幽远清甜的香气,傅珺虽然不曾亲见,却也能想象出彼时好景。她看着窗外的木樨树正自出神,忽见一个小丫头跑进院中禀道:“贾妈妈来了。”
贾妈妈?傅珺的脑中迅速浮现出一个体态颇丰的妇人。前几/日/在别庄时,傅珺曾见她过来与王氏商量大厨房的采买一事。据傅珺所知,这贾妈妈乃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管事妈妈,管着荣萱堂的四季衣物,为人圆滑,行事稳妥,颇得侯夫人信任。却不知她今日前来又有何事?
傅珺思忖片刻,便站起身来吩咐涉江:“闷得很,陪我去院子里走走。”说罢便朝门外走。
涉江忙应了声是,转头时,视线不经意扫过窗户,恰好瞧见穿着一身茧色绸衣的贾妈妈,自窗外匆匆行过。
贾妈妈此次前来,是就采买之事请王氏示下的。自然,这不过明面上的说辞,至于她过来的真正目的,王氏以及她身边的心腹们自是心知肚明。沈妈妈知道这贾妈妈平素颇有体面,不敢怠慢,便亲自迎了出去,将她让进了正房。
王氏此时正半靠在西次间那张透雕海棠团鹤纹的花梨木花罩架子床上,面色苍白,看着病得不轻。贾妈妈一进屋便要行礼,王氏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快请起来吧。我身子不适,请妈妈恕我不能起来说话了。”
贾妈妈忙道:“三太太说得哪里话,老奴这张脸都不知往哪搁了。倒是三太太要好好保重,千万养好身子才是。”
王氏勉强笑着点点头,招呼她先坐了,又问她有何事,贾妈妈便回道:“却是大厨房里的采买之事,陈富贵家的将这两日所需之物列了单子出来,请三太太过目。”
大厨房日常菜蔬肉类等的采买,春、夏二季每日一次,秋、冬二季三日一次,其他的另算,这是府中的定例了。
王氏便叫沈妈妈将单子呈过来看,谁知,方拿起单子来,她便身子微晃,怀素忙上前扶住她。王氏便弱声道:“不成,我这眼前转得厉害,这字儿也跟着打转。”说罢便往下躺。
沈妈妈忙抢上前去,与怀素两个扶着王氏躺下,又给王氏盖了床薄被,直问“太太觉得哪里不舒服?”,此时,便有小丫头进来道:“太太的药好了。”沈妈妈便吩咐人将药端了进来,放在桌上凉着。
贾妈妈见屋里忙成一片,便也要上前帮忙,被沈妈妈按住了,道:“你这是折我的脸呢,还不快坐你的。”又招呼小丫头去外书房找傅庚,又叫人去侯夫人那里报信儿,叫请大夫前来诊治。
此情此景,贾妈妈自是不好再说大厨房采买一事了。又见王氏躺在床上,脸色越发苍白,双眉紧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手脚不停地服侍,她不好再多坐,便起身告辞。
沈妈妈要送她出去,被她拦住了,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去瞧瞧三太太吧,一会子大夫就该来了,你们也该准备着些儿。”
沈妈妈便歉然一笑,道:“今儿实是礼数不周,你别见怪。”
贾妈妈客气了两句,便自己掀门帘出了正房。
方步下台阶转过木樨树去,便见树后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容貌娟秀,穿着青色的比甲,却是府里丫鬟的服色。矮的那个穿了一身淡粉色叠花缠草香雪纱衫裤,双丫髻上缀着两朵精致的珠花,肤色雪白,眉眼乌黑,却是四姑娘傅珺。
贾妈妈忙上前见礼:“见过四姑娘。”
傅珺侧过身子只受了她半礼,口中道:“不敢。贾妈妈好。”
贾妈妈便笑着问道:“四姑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呢?”
“看树呢。”傅珺软糯地答道。
贾妈妈便点头微笑,眸中露出一丝称量的神色来。常听人说四姑娘不爱说话,有点呆呆的,而今看来传言不虚。可惜了儿的,倒是生的好模样。
贾妈妈在这里兀自惋惜,傅珺亦在心中思量。她其实是有目的而来的,她想探探贾妈妈的口风。
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要探祖母身边管事妈妈的口风,这个口该怎么开,傅珺实在没底。表现得太老成会惹人起疑,若想装呆则那些话又问不出口来。一时间,傅珺很有些踌躇。
前世面对再凶恶的罪犯,傅珺都不曾有过片刻犹疑。那时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而身处如今这个时空,她却无所适从了。在这个没有嫌疑人也没有罪犯的世界里,傅珺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宅斗技能就是个渣。
傅珺埋头思忖如何开口,贾妈妈见她两只小胖手都快把绢子给揉成一团了,误会了傅珺的意思,笑着问道:“四姑娘是担心三太太的身子吧?”
傅珺听她这么问,忙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贾妈妈见傅珺垂头站着不说话,状甚可怜,再联想她方才说是来“看树”的,想来亦是托词,其实是极为担心母亲的病情,这倒让贾妈妈心里真生出几分怜惜来,便柔声安慰傅珺道:“一会子大夫就该来了,给三太太开了药来,吃了便会好的。四姑娘宽宽心吧。”
在贾妈妈说话时,傅珺一直盯着她的脸细细观察,见她面部肌肉无甚异动,表情亦很自然,便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涉江在旁站着,见贾妈妈说完话后,傅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动,便上前笑着道:“多谢妈妈宽慰我们姑娘。”
贾妈妈笑道:“姑娘这是一片孝心,三太太知道了必是欢喜的。”
“妈妈这是要走么?”涉江又问道。
“正要回荣萱堂去。”贾妈妈应道。
傅珺听了她的话,歪头想了一会,便道:“我送送妈妈。”
“哎哟我的姑娘,这可使不得?姑娘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贾妈妈万没想到,这位四姑娘傻呆呆的,行事说话却是如此乖巧招人疼,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第014章
傅珺并不理会贾妈妈的推辞,执意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贾妈妈一眼。那么个白嫩嫩粉嘟嘟的小姑娘,也就比门槛高一点儿,偏做出大人的样儿来,实叫人无法拒绝。
贾妈妈无法,只得跟在傅珺身旁往院门走,一旁还是涉江跟着搭话:“妈妈是来探望三太太的么?”
贾妈妈被问得倒是一怔,片刻后方回道:“呃……是的。”说罢,她微微转首,看着傅珺胖乎乎的侧脸,心念电转,想起一事来,觉着现下倒是个好机会。如此一想,她便作出四下打量的样子来,口中赞道:“这院子好生精致。”
涉江便笑道:“妈妈过奖了,哪里及得上荣萱堂。”
贾妈妈点点头,又四下打量一番,便伸手指着一角翘起来的朱红屋檐道:“哟,那是谁的屋子,倒是好精巧。”
傅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便微微有些不自然。贾妈妈所指的是巧云的院子。
涉江看了傅珺一眼,小声回道:“那是巧云姑娘的屋子。”
听了这话,贾妈妈神色一动,又抬头向那个院子望了一眼,便不再多言了。
不多时院门便已经在眼前了,贾妈妈笑着辞了去,傅珺便径自回了西厢。
进屋后,傅珺摒退众人,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种种。看来,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不错的。虽宅斗技能不行,但傅珺毕竟工作了好几年,基本的人际交往、言语机锋并非一点不会。
方才她想套贾妈妈的话,不想对方反倒来套她的话,回思自己的应对应该并未出格。巧云的事大家迟早都会知道,这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贾妈妈应该是来探虚实的。对于王氏的病情,她看来至少信了六、七分,否则方才劝慰自己时,贾妈妈的表情不会那么自然。
院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正房那里。怀素便笑道:“姑娘来得倒巧,省了我们一番手脚,原还愁着怎么把消息送出去呢。”
沈妈妈便道:“咱们院子里的消息向来是出不去的,也是太太平素打理得太好了些。而今想要送消息出去倒难了。”
王氏双目微阖,听了这话,面上亦带了一丝笑意,心中对傅珺的举动却生出些疑惑来,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会想着跟贾妈妈搭上话。平素傅珺可是最不爱说话的了。
此时,去侯夫人那里报信的丫头回来复命,说侯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子便到。沈妈妈与怀素二人张罗着准备一应事物,王氏脑中一片昏沉,便也将心中的疑惑丢开了。
她们这里方收拾妥当,便见前院的管家娘子李娘子,陪着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僮儿,拎着只黑色的药箱。
那男子沈妈妈倒是认识,却是常在侯府里走动的张大夫,乃是京里最有名的医馆回春馆的坐馆大夫,不仅医术精湛,为人亦很谨慎,侯府里的主子得了病都是找他的。
张大夫是个沉静的性子,一向不喜多言。被沈妈妈请进屋后,便细细替王氏诊了脉,又问了些病症之事,随后便开了方子,又对沈妈妈道:“三太太还是晕眩之症,之前的宁神汤需得继续吃着,我这里再开一味丸药,稍后便叫药僮送过来。这药丸每日午间服一丸,连服七日便可缓解症状。”
沈妈妈细细记下了,谢过了张大夫,又叫人拿了诊金,便请李娘子送了张大夫出去。临去前还特意拉了李娘子到一边,请托她若是遇见了傅庚,便叫他回来一趟。
李娘子爽快地应下了,道:“若见了三爷必定转告。”
沈妈妈再三谢了她,方送了她出门。
回到正房,沈妈妈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怀素一人,方才凑到床前,轻声回道:“李娘子和大夫已经走了,太太现在可还好些?”
王氏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道:“现下好多了,方才有一阵儿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