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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强娶的道理。
且报上说贺二四年前便留洋了,今年才回来,如果真与嫂嫂有旧,他为何不赶在去年举行婚礼前回国,偏要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行偷鸡摸狗之事?
捧着那报纸,她啧啧摇头,人们在听到这种糟污的新闻时,往往偏听偏信,哪怕这文章漏洞百出,也懒得计较真伪,以致以讹传讹,最后赤舌烧城,估计当初看了这则新闻后,不管贺二公子如何自证,人人都认定了他跟嫂嫂有不伦之恋。
不过该小报并未风光太久,没几日便宣告关张,而撰写文章的记者为了暂避风头,连夜想要逃离上海,怎料人刚到车站,便被人逮住闷头夯了一顿,骨头都被夯断了好多根,不用想也知是贺家授意下所为。
更讽刺的是,周嫂说,在这桩丑闻爆出之前,贺家为了祝贺二少爷留洋回来,曾在好几家报纸上登载了贺云钦的博士全身照,认真算起来,街头认得贺云钦的人不算少。
想来后来出事后,这位贺某人不管去哪行走,都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然而刚才匆匆一瞥,红豆又觉得这人出入都很泰然。也不知是真措置裕如呢,还是觉着自辩无用,索性破罐破摔。
红豆在推敲好玩的事情时,由来是天马行空、自由挥洒,用圣约翰大学林牧师的话来讲,“这孩子有点恶趣味”。关于这一点,红豆自己也承认。
正想得乐不可支,就听底下嚓啦一声,似是有人出来了。
她本就懒散地斜倚着窗口,听得这声音,眼睛不由往下飘去。
就见一个高挑男人下了台阶。
诚如周嫂所说,这贺云钦上面穿件西式白衬衣,底下一条西装裤,行动间挺拔简利,不见半点纨绔习气。
只可惜从窗口往下看,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他径直走到自行车边上,并不立即上车,而是站在铺子前的路灯下,一声不响地吸着烟。
又过得片刻,他忽然掐熄了烟头,抬头往楼上看来。
虞红豆忙将上半身往后一仰,免得跟这人对个正脸。
一错眼的工夫,只觉得这人生得朗眉星目,比哥哥还年轻一两岁。
等了一会,迟迟没听到贺云钦骑车离开的动静,她有些不耐烦,便借着窗帘的遮掩再一次往外看。
就见这人站在原地,似乎仍盯着楼上。
虞红豆不怀好意地想,这贺云钦也许跟三楼的邱小姐陷入了热恋,因为一份相思之苦,所以才不舍离去。可是细究之下,又觉得他脸上那抹神情很怪,于探究之中还带着些许玩味,像是楼中某样事物让他大感兴趣似的。
这老房子能有什么让他感兴趣?想来想去,也只能是邱小姐。
偏偏这时起了风,那风带着点凉薄的秋意,从窗外徐徐灌入,吹起两边低垂着的细白雪纱。
虞红豆惟恐桌面功课被拂乱,正要按住那窗纱,就在这时候,彭裁缝家的两个胖大小子踢踏踢踏从铺子里跑出来了。
两个孩子见了贺云钦,也不知道怕生,只笑憨憨地将他围住,一个劲的问长问短,彭太太在铺子里扯着嗓子斥了两声,全无效用。
好在那贺云钦倒没不耐烦,跟那两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随手递给彭家小儿。
想是惠而不费的糖果之类,两个孩子接过那东西,就欢呼着跑开了。
贺云钦临走前回头又往楼里看了看。
不过很快,他就转过脸,上了车潇洒离去。
***
虞红豆将窗帘合拢,拧亮桌边的台灯,逐一看那旧报纸上的新闻。
果然,右下角有一则寻人启事,同那位失踪的大明星陈白蝶一样,这则启事旁也附有一张小照。
相中人圆盘子脸,十八九岁,梳一对长而粗的麻花辫,像是头一回照相,两只手不知如何摆放,紧紧绞着二蓝布斜襟袄子的下摆。
启事里说这姑娘叫王美萍,半月前从绍兴来投奔在沪的舅舅舅妈。头天夜里在绍兴上了火车,本该于次日傍晚抵沪,可是王美萍的舅舅舅妈——周先生周太太,从下午到凌晨,一直等到火车站关门,都未能等到王美萍。
两人只当王美萍改了行期,或是临时未赶上火车,回家一商量,次日周先生去车站继续等王美萍,周太太则带着几个孩子在家守候。
与此同时,还拍了一份电报到乡下去。
谁知一等四天,王美萍仍未见踪影,乡下复电回来,也说王美萍四天前便上了火车。
周先生周太太这才慌了手脚,忙去报馆拍寻人启事,又夤夜去警署报官。
记得哥哥拿回这报纸回来研究的时候,她曾在旁边瞄过一眼,然而这位失踪的王女士不比大明星陈白蝶,并不能立刻吊起她的兴趣,要不是今日听周嫂提起贺家的桃色新闻,她几乎都要想不起这个人了。
一晃三个月过去,也不知王美萍回家了没有。
***
虞红豆第二日起来,才得知哥哥昨晚很晚才回来,天不亮又走了。
吃早饭的时候,虞太太呶呶不休,无数次感叹儿子当差不易。
好不容易吃完饭,红豆回房间取书包,时间不算早了,要想不迟到,一会需得骑车上学,便舍了洋裙,找出长衣长裤来穿。
刚换好,母亲就将一件刚织好的绒线衫拿进来,让她穿上:“今天比昨天凉了不少,可不能再穿单衣了。”
红豆看那绒线衫,青葱的鹅黄色,绒绒的不算厚,胸前钉了一排雪点子似的圆珠子,颜色是珠光白,跟鹅黄配在一起,意外地显得别致。
她忙接过来穿上,笑嘻嘻地大嘬母亲腮帮子一口:“谢谢妈。”一阵风似的背着书包出去了。
今天第一堂是全系令人闻风丧胆的国文课,“迟到”便意味着“灾难”,即便胆子最大的学生,也从不敢在这堂课上出幺蛾子。
女儿一到周一就这样,虞太太早已见怪不怪,只跟在女儿身后叮嘱道:“晚上要是你哥哥回来,就叫辆车去趟你舅舅家,把节礼送过去。”
虞红豆应着出了门,谁知刚跑到楼下,就见门口立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高个子年轻人,不由一喜:“哥你回来了?”
第3章()
虞崇毅原打算回家取样东西,不想撞上红豆出来,忙立定了上下一扫,见妹妹行色匆匆,心知她恐要迟到,便皱眉说:“你怎么才下来?”
虞红豆被这话一提醒,再顾不上跟哥哥搭话,将自行车推出来道:“哥我先走了。对了,你今晚什么时候回家,妈要我们给舅舅家送东西去。”
虞崇毅略一犹豫,将路上刚买的桂花糖递给红豆,接过那车把说:“回回都这么横冲直撞的,也不怕马路上出事,今天还有点时间,哥哥送你去学校吧。”
虞红豆喜出望外,忙收好那桂花糖,跳到后座上:“好咧。”
彭太太坐在铺子门口的杌子上,正给两个孩子喂早饭,见了这情形,由衷称叹:“难得看到这么和睦的兄妹,真真让人羡慕,哪像我们家这两个小人,从早到晚的吵嘴。”说话的工夫,还佯怒戳戳大儿子阿元胖鼓鼓的脸颊,惹来阿元一串稚气的不满咕哝声。
彭裁缝拿着一卷软尺从里头出来,笑应道:“还不是人家虞先生虞太太教得好。”
他三十出头,生就一双眯眯细长眼,不笑时也一副笑模样,就是太黝黑矮小了些,尤其是跟肥白高壮的彭太太站在一起时,足比妻子矮半个头。
红豆老觉得这两口子一个像白汤圆,一个像西洋芝麻糖,当下扬脸一笑道:“彭先生彭太太说笑了,阿元阿宝这才几岁,等他们长大了,自然也懂得兄友弟恭的。”
虞崇毅待红豆坐稳,招呼一声说:“走了。”一踩脚蹬,自行车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红豆家所住的弄堂离圣约翰大学不远,路上只需绕过一条马路并一个园子,算起来不过一刻钟。
兄妹俩迎着秋阳疾驰了一会,红豆抬手压住乱飞的发丝,问哥哥说:“哥,你还记得之前找彭裁缝看报纸的事吗?那个王美萍找到了吗?”
虞崇毅顿了一下才想起妹妹说的是谁,漫应说:“哦,她啊,没找到。”
“她是不是被拆白党绑票了?”虞红豆好奇追问,“难道那帮人没跟她家里要过赎金?”
虞崇毅奇道:“谁告诉你她是被绑票了?”
红豆耸耸肩:“我猜的。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离奇失踪了,总该有个说法。”
虞崇毅知道妹妹向来喜欢捡这些新闻来看,见她大发议论,倒也不觉奇怪,只认真说:“这几月我们也逮了不少拆白党,细问一圈下来,没一个有王美萍的消息。如果当初贼匪是冲着钱绑票她,她一个乡下姑娘,又是独身出行,身边所带财物想来也有限,而且事后这几个月,她家里人可从未接到过绑匪打来的勒索电话。”
若是图色,他和同僚这些日子把上海那些明|娼暗|娼摸了个遍,始终没能找到跟王美萍相像的被拐来的“新货色”。
其实上海一年到头不知要丢多少人,哪能个个都大费周章去找寻?之所以在这个王美萍身上花了这么多工夫,还不是因为王美萍有一个小有名气的舅舅。
这人叫周同强,是沪上一位小有名气的学者,家境虽清寒,骨头却硬,每写起文章来,针砭时弊、臧否要员,篇篇议论都辛辣无比。
警署的长官想是畏于周同强在上海有一定影响力,才特意交代下来要仔细查访。
然而一找数月,他们将租界那些收容所、歌舞厅、教会医院,乃至郊区的收尸场都翻了个遍,依然毫无头绪。
怕妹妹继续追问,他略有些心虚:“没找到不等于人没了,像王美萍这样旧式家庭里出来的女性,一年总有几例离家出走的,许是为了追求自由恋爱,跟人私奔也是有的。”
虽然听出哥哥话里的敷衍之意,红豆却承认这并非不可能。
“那个大明星陈白蝶呢?”红豆想想又问,“你们这几天这么忙,就是忙着在找她吧?”
虞崇毅叹气说:“可不是。”
陈白蝶风头正健,不少名流与她有来往,她这一失踪,警察厅上上下下都跟着人仰马翻的,就拿昨晚来说,他就是奉命去法租界陈白蝶名下的一套公寓里搜查,忙了半晚上才消停。
“那你们有线索了吗?”
“没有。”转眼间就到了圣约翰大学门口,虞崇毅刹住车,“到了,下来吧。”
红豆下了后座,往哥哥脸上看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哥哥今天有些颓丧。
虞崇毅扭头对上妹妹打量的目光,迟疑了一会,忽道:“红豆,要是哥哥换一份差事,你觉得怎么样?”
红豆一愣,换差事?好端端的,这是从何说起。
虞崇毅像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默然了许久,最后抬手摸摸妹妹的头顶,苦笑着说:“好了,先去上课吧,回头再说。”
红豆只好道:“好吧。”
抱着书包往里走了一段,又回过头,冲哥哥龇牙笑道:“哥,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就算要瞒着妈,可千万别瞒着我呀。”
虞崇毅理都没理这话,一踩脚蹬便扬长而去,只远远说:“下课跟同学早点回家,要是有空我就来接你。”
红豆边走边暗自揣测。
父亲在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