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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2017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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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裴照还真的会吹筚篥,并且吹得好极了。筚篥乐声本就哀婉,那铁笛乐声却是激越,两样乐器配合得竟然十分合拍。起先是裴照的筚篥和着铁笛,后来渐渐却是那波斯胡人的铁笛和着裴照的筚篥。曲调由婉转转向激昂,如同玉门关外,但见大漠荒烟,远处隐隐传来驼铃声声,一队驼队出现在沙丘之上。驼铃声渐摇渐近,渐渐密集大作,突然之间雄关洞开,千军万马摇旌列阵,呐喊声、马蹄声、铁甲撞击声、风声、呼喝声……无数声音和成乐章,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随着乐声节拍越来越快,米罗亦越舞越快,飞旋似一只金『色』的蛾子,绕得我眼花缭『乱』。

    那乐声更加苍凉劲越,便如一只雄鹰盘旋直上九天,俯瞰着大漠中的千军万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大风卷起的尘沙滚滚而来……等我吃得肚儿圆的时候,那只鹰似乎已经飞上了最高的雪山,雪山里雪莲绽放,大鹰展着硕大的翅膀掠过,一根羽『毛』从鹰翅上坠下,慢慢飘,被风吹着慢慢飘,一直飘落到雪莲之前。那根鹰羽落在雪中,风卷着散雪打在鹰羽之上,雪莲柔嫩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万里风沙,终静止于这雪山之巅……

    筚篥和铁笛戛然而止,酒肆里静得连外面檐头滴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米罗伏在桌上不住喘气,一双碧眸似乎要滴出水来,说:“我可不能了。”那些波斯商人轰地笑起来,有人斟了一杯酒来给米罗,米罗胸口还在急剧起伏,一口气将酒饮尽了,却朝裴照嫣然一笑:“你吹得好!”

    裴照并没有答话,只是慢慢用酒将筚篥拭净了,然后递还给我。

    我说:“真没瞧出来,你竟然会吹这个,上京的人,会这个的不多。”

    裴照答:“家父曾出使西域,带回的乐器中有筚篥,我幼时得闲,曾经自己学着吹奏。”

    我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的父亲是骁骑将军裴况。我阿爹和他有过交手,夸他真正会领兵。”

    裴照道:“那是可汗谬赞。”

    我说道:“我阿爹可不随便夸人,他夸你父亲,那是因为他真的能打仗。”

    裴照道:“是。”

    他一说“是”,我就觉得无趣起来。好在那些波斯商人又唱起歌儿来,曲调哀伤婉转,极为动人。米罗又吃了一杯酒,知道我们并不能听懂,她便用那大舌头的中原官话,轻声唱给我们听。原来那些波斯胡人唱的是:“其月汤汤,离我故乡,月圆又缺,故乡不见。其星熠熠,离我故土,星河灿烂,故土难返。其风和和,吹我故壤,其日丽丽,照我故园。知兮知兮葬我何山,知兮知兮葬我何方……”

    我随着米罗唱了几句,忍不住黯然,听那些波斯胡人唱得悲伤,不觉又饮了一杯酒。裴照微微颔首,说道:“思乡之情,人尽有之。这些波斯胡人如此思念家乡,却为何不回家去呢?”

    我叹了口气:“这世上并不是人人同你一般,从生下来就不用离开自己的家乡。他们背井离乡,知有多少不得已。”

    裴照沉默了一会儿,看我又斟了一杯酒,不由得道:“公子饮得太多了。”

    我慷慨激昂地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见裴照似乎很诧异地瞧着我,我伸出了三根手指,说道:“别将我想得太能干,其实我一共就会背三句诗,这是其中的一句。”

    他终于笑起来。

    米罗卖的酒果然厉害,我饮得太多,走出酒肆的时候都有点儿脚下发虚,像踩在沙漠的积雪上一般。雨还在下,天『色』渐渐向晚,远处朦胧地腾起团团淡白的雨雾,将漠漠城郭里的十万参差人家,运河两岸的画桥水阁,全都笼进水雾雨意里。风吹着雨丝点点拂在我滚烫的面颊上,顿时觉得清凉舒适。我伸出手来接着琉璃丝似的细雨,雨落在手心,有轻啄般的微痒。远处人家一盏盏的灯,依稀错落地亮起来,那些街市旁的酒楼茶肆,也尽皆明亮起来。而运河上的河船,也挂起一串串红灯笼,照着船上人家做饭的炊烟,袅袅飘散在雨雾之中。

    水蒙蒙的上京真是好看,就像是一卷画,我们西凉的画师再有能耐,也想象不出来这样的画,这样的繁华,这样的温润,就像是天上的都城,就像是天神格外眷顾的仙城。这里是天朝的上京,是普天下最盛大最热闹的都会,万国来朝,万民钦慕,可是我知道,我是忘不了西凉的,哪怕上京再美再好,它也不是我的西凉。

    裴照一直将我们送到东宫的侧门边,看着我们隐入门内,他才离去。我觉得自己酒意沉突,这时候酒劲都翻上来了,忍不住恶心想吐。阿渡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们在花园里蹲了好一会儿,被风吹得清醒了些,才悄悄溜回殿中去。

    一进殿门,我就傻了,因为永娘正等在那里。她见着我,也不责备我又溜出去逛街,亦不责备我浑身酒气,更不责备我又穿男装,只是沉着一张脸,问道:“太子妃可知,宫中出事了?”

    我不由得问:“出了什么事?”

    “绪娘的孩子没有了。”

    我吓了一跳,永娘脸上还是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只是说道:“奴婢擅自做主,已经遣人去宫中抚慰绪娘。但是皇后只怕要传太子妃入宫问话。”

    我觉得不解:“皇后要问我什么?”

    “中宫之主乃是皇后,凡是后宫出了事,自然由皇后做主。东宫内廷之主乃是太子妃,现在东宫内廷出了事,皇后自然要问过太子妃。”

    我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绪娘,要问我什么啊?

    可是永娘说的话从来有根有据,她说皇后要问我,那么皇后肯定会派人来传召我。现在我这副样子,怎么去见皇后?我急得直跳脚:“快!快!我要洗澡!再给我煎一碗浓浓的醒酒汤!”

    宫娥们连忙替我预备,我从来没这么『性』急地冲进浴室,看着热水预备齐了,便立时跳进浴桶,将自己浸在水中。永娘看着我『乱』了阵脚,忍不住道:“太子妃如果平时谨守宫规,怎么会弄到临时抱佛脚?”

第6章 平直(6)() 
“临时抱佛脚”这句话真妙,我从来没觉得永娘说话这么有趣。我说道:“那些劳什子宫规,天天守着可要把人闷煞,临时抱佛脚就临时抱佛脚,佛祖啊他会看顾我的。”

    永娘还板着一张脸,可是我知道她已经要忍不住笑了,于是从浴桶中伸出湿淋淋的手,拉了拉她的衣角:“永娘,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平日多多替我向佛祖说些好话,我先谢过你就是!”

    “阿弥陀佛!佛祖岂是能用来说笑的!”永娘双掌合十,“真是罪过罪过!”她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是早绷不住笑了,亲自接过宫娥送上的醒酒汤,“快些喝了,凉了更酸。”

    醒酒汤确实好酸,我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永娘早命人熏了衣裳,等我洗完澡换好衣服,刚刚重新梳好发髻,还没有换上钗钿礼服,皇后遣来的女官就已经到了东宫正门。

    我叫永娘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酒气。永娘很仔细地闻了闻,又替我多多地喷上了些花『露』,再往我嘴里放一颗清雪香丸。那丸子好苦,但吃完之后果然吐气如兰,颇有奇效。

    此次皇后是宣召李承鄞和我两人。

    我好多天没见李承鄞,看他倒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因为要入宫去,所以他戴着进德冠,九琪,加金饰,穿着常服。不过他瞧也没瞧我一眼,就径自上了辇车。

    见到皇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绪娘突然腹痛,御医诊断为误食催产之物。皇后便将所有侍候绪娘的人全都扣押起来,然后所有食物饮水亦封存,由掖庭令一一严审。最后终于查出是在粟饭之中投了『药』,硬把胎儿给打下来了。皇后自然震怒,下令严审,终于有宫人吃不住掖庭的刑罚,供认说是受人指使。

    皇后的声音仍旧温和从容:“我将绪娘接到宫里来,就是担心她们母子有什么闪失,毕竟这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没想到竟然就在宫里,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还被暗算,我朝百余年来,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她虽然语气温和,可是用词严厉,我从来没听过皇后这样说话,不由得大气都不敢出。殿中所有人也同我一样,屏息静气。皇后道:“你们晓得,那宫人招供,是谁指使了她?”

    我看看李承鄞,李承鄞却没有看我,只淡淡地道:“儿臣不知。”

    皇后便命女官:“将口供念给太子、太子妃听。”

    那女官念起宫人的口供,我听着听着就蒙了,又听了几句,便忍不住打断:“皇后,这事不是我干的!我可没让人买通了她,给绪娘下『药』。”

    皇后淡淡地道:“眼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要说不是你干的,可得有证据。”

    我简直要被冤枉死了,我说:“那我为什么要害她呢?我都不认识她,从前也没见过她,再说她住在宫里,我连她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简直太冤了!莫名其妙就被人这样诬陷。

    皇后问李承鄞:“鄞儿,你怎么看?”

    李承鄞终于瞧了我一眼,然后跪下:“但凭母后圣断。”

    皇后道:“太子妃虽然身份不同,又是西凉的公主,但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来,似乎不宜再主持东宫。”

    李承鄞并不作声。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事不是我干的,你们今日便杀了我,我也不会认!至于什么东宫不东宫,老实说我也不在乎,但我绝不会任你们这样冤枉!”

    皇后道:“口供可在这里。鄞儿,你说呢?”

    李承鄞道:“但凭母后圣断。”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一点儿也不念及你们夫妻的恩情?”

    李承鄞低声道:“儿臣不忍。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儿臣不敢以私情相徇。”

    皇后点点头,说道:“甚好,甚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句话,甚好。”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吩咐女官,“将赵良娣贬为庶人,即刻逐出东宫!”

    我大吃一惊,李承鄞的神情更是如五雷轰顶:“母后!”

    “刚才那口供,确实不假,不过录完这口供之后,那宫人就咬舌自尽了。别以为人死了就死无对证,掖庭办事确实用心,继续追查下去,原来这宫人早年前曾受过赵家的大恩。她这一死,本该株连九族,不过追查下来,这宫人并无亲眷,只有一个义母。现在从她家地窖里,搜出官银一百锭,这一百锭银子是官银,有铸档可查……再拘了这义母用刑,供出来是赵良娣曾遣人到她家中去过。这赵良娣好一招一石二鸟,好一招移祸江东。用心这样毒,真是可恨。再纵容她下去,真要绝了我皇家的嗣脉!”

    我还没想明白过来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承鄞已经抢先道:“母后请息怒,儿臣想,这中间必然是有人构陷赵良娣,应当命人慢慢追查。请母后不要动气,伤了身体。”

    他这话不说倒还好,一说更如火上浇油。

    “你简直是被那狐媚子『迷』晕了头!那个赵良娣,当初就因为绪娘的事哭哭闹闹,现在又买通了人来害绪娘!还栽赃嫁祸给太子妃,其心可诛!”

    李承鄞连声道:“母后息怒,儿臣知道,赵良娣断不会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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