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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钧自然知道这种尴尬是因为霍陵,只是此事过于复杂,又有太多的可能性,一时之间他也不敢跟明珠保证什么。
万一霍陵当真被瑞氏姐弟说服而联手对付孝瑾皇后与玄亲王一脉,身为人子人孙的他其实并没有太多余地去选择立场。
明珠的心是给了他没错,但是他不问也知道,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明珠只怕是宁可跟自己同归于尽,也要保住霍陵的。
于是率军回京的路上,夫妻二人索性便做出一个避嫌的样子,各自分别乘车而行,也免得叫人议论女眷随军的问题。
五月二十四,予钧率领一众回京述职的郴州军将官抵达京城。因着嘉赏的旨意当中也包括了明珠在内,明珠就也随着予钧等众将一同直接入宫面圣。只不过其他人是到议政的庆元殿觐见,而她则在入宫之后由孝瑾皇后身边的宫女引到了昭阳殿。
进入昭阳殿之前,明珠心里颇有几分纠结。有关瑞氏姐弟的事情,要不要向孝瑾皇后提起呢?
便是她不提,予钧应该也会提吧。
提了之后呢?会不会有人想要提前处理掉霍陵?
从先前的种种变故来看,孝瑾皇后与玄亲王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很微妙。孝瑾皇后身边是不是也有玄亲王的眼线?
然而进了昭阳殿之后,宫女却只是上了茶饮,请明珠安坐等候。因为孝瑾皇后还在休息,说是要等予钧从庆元殿过来之后再一同见驾。
明珠接了茶碗,便慢慢静下心来等着。手中的茶碗里仍然是果露清香,大概是因为孝瑾皇后一直在用药,不吃茶,所以昭阳殿的客人也就随着一同用果露。
这果露的香气略有些熟悉,明珠想了又想,终于记起上一回闻到这个香味的时候,应当是去年的八月十三,在见过天行镖局肖红尘等人之后,随着予钧到御景天祈园去见当时还是瑾妃的孝瑾皇后。
那个时候因着孝瑾皇后的中毒垂危,霍陵千里入京,母子二人都在纠结见与不见,而那时候的她跟予钧之间则也是互相信与不信之间。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那时候的情景既遥远又清晰。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了予钧的妻子。可是霍陵与孝瑾皇后、玄亲王之间的利害关系,却又被重新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那她跟予钧呢?
也要回到那时候的信与不信之间么?
“长公子。”身后是宫人请安的声音,以及她所熟悉的予钧脚步声。
明珠随手将果露放下,离座回身,予钧仍然是领军回京的那一身戎装,俊毅英正的面庞却让她有几分陌生了。
“长公子。”她含笑叫了一声,只是那客气的声音,让予钧的微笑也再达不到眼底。
宫人同样送了果露到予钧手上,夫妻二人并肩而坐,再度一同沉默。
不到半盏茶时间,睿帝也到了昭阳殿,宫人禀报之后,便由掌事宫女白芷扶了孝瑾皇后出来迎驾。
予钧和明珠也离座跪倒:“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睿帝亲手扶了孝瑾皇后一同落座,又叫予钧明珠起身:“起来罢,坐。这一回在郴州,你们都辛苦了。”
予钧躬身应道:“为君分忧,保家卫国,是臣的本分。皇上言重了。”
孝瑾皇后点点头,望向明珠:“明珠,听说你也受了伤,可还严重吗?”
明珠亦起身应对:“回皇后娘娘,只是皮肉伤而已,如今无碍了。多谢娘娘垂顾。”
睿帝与孝瑾皇后不由对看了一眼,还是由孝瑾皇后问道:“你们二人,是吵架了?”
这样慈爱的口气,便如同寻常祖母在关心自己的孙子与孙媳妇。只是予钧和明珠同样互相望了望,皆知自己身后所背负的责任,并不能只将自己当做寻常子弟。
夫妻二人同时沉默了一瞬,还是予钧开口:“回娘娘,我们并没有吵架。只是一路行军,都有些疲惫。失仪之处,还请恕罪。”
睿帝与孝瑾皇后更是不解,当初予钧垂危消息传来,明珠请旨探夫之时何等情深?后来锦瑟宗姬四月初六就赶到了郴州军中,日行千里之名连京中都听说了。又经过了荆阳夜战中的同生共死,二人的感情不是应该蜜里调油、好上加好么?怎么是如今的这个气氛?
“罢了。”睿帝摆摆手,“你们此行辛苦,听说行前在王府里也受了些委屈。如今就先不要回王府了,予钧,朕将京北的碧山别院赐给你们,你们先去别院疗伤休息一个月吧。”
予钧和明珠一齐躬身谢恩:“是。”
第104章 一百零四()
碧山别院位于京北的玉溪山,山间泉水清澈甘甜,景色秀丽怡人,又有数处温泉,实在是休息疗养的佳处。只是奉恩旨前来的予钧和明珠却都没什么轻松的心情,到了碧山别院之后默契地各自选了不同的房间自去休息,连吃饭都没有在一处。
关于二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只有予钧和明珠自己心知肚明起于何处,身边随侍的南隽白翎等人皆不太摸的着头脑。虽然起初也各自问过自家主子两次,但看后来二人并不似赌气,也没有吵架,甚至饮食起居、出行换药还都互相记挂着,就更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只能各自谨慎侍奉也就是了。
这样的半冷战持续了足足三天,到第四天上白翎终于忍不住去偷偷找了南隽,商量出了一个非常狗血却非常有效的对策,就是几日后的晚上各自去找自家的主子,带了点犹豫吞吞吐吐地禀报:“长公子/少夫人在温泉吐血昏倒了,您,要叫人去看看吗?”
这语气是白翎等人研究推敲了许久的法子,既不会太惊慌显得夸张,又不会太镇定显得虚假,甚至还偷偷在演技第一的韩萃指导下排练了好几回,才在同一个时间各自出招。
虽然后果很难预测,但当时的效果确实理想,予钧和明珠几乎都是拍案而起,无论手中是卷宗还是史书都是随手一扔,立刻赶去了碧山别院中最大也是最安静的温泉,青玉池。
予钧和明珠的武功差不多,赶过去的时间也差不多,二人一左一右同时进了门,看见对方几乎是同时问了一声:“你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两人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再回身时南隽和白翎早就溜了。
“明珠。”予钧见明珠竟然似乎有意去追白翎,便上前一步将她拉住,“算了。”
明珠被他拉着,自然是停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身,只是将满心的烦躁强压了压:“长公子,你不觉得我们再分开多想一阵子比较好吗?”
予钧没有再上前,却也没有松手,沉默了片刻还是无言以对。
“放手吧。”明珠阖了阖眼皮,“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咱们的缘分,或许真的只有这样。”
予钧的手松了松,然而在明珠将手抽回的最后一瞬间还是猛然重新握紧:“明珠,如果没有青江的那件血案,咱们还会是夫妻吗?”
明珠转回了身:“没有青江之变?”
没有青江之变的话,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父亲明湛晖会带着母亲,带着她还有妹妹蓉蓉一起回到京里。祖父晋王爷大概会大怒一场,或许会将父亲打一顿,但终究会接纳自己这一家人吧?
那她会从七岁开始就成为晋王府的三房大姑娘,跟着不知道会姓什么的嬷嬷学女红学针线,学各样打扮穿戴、琴棋书画,大约父亲并不会叫她放下学武功,但也只会练练骑射和花拳绣腿罢。大约,父亲是不会让蓉蓉习武了。
然后呢?她可能会跟明重兰吵嘴,也许会跟鄯悠然做朋友,还会像叶小景、楚丹姝这些姑娘一样,从小就结识各种门当户对的手帕交。人生中最大的烦恼大概是新裙子的花样或者新首饰的颜色,再不然就是谁家的花会请了谁或者没请谁。若是这样长大的蓉蓉也一定很漂亮很可爱,会成为京里最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再然后,等自己到了十三四岁也就该开始寻亲事了。那时候的予钧是玄亲王府的嫡长子,而她则是晋王府三房大姑娘,或许他们之间还会有缘分?又或许没有,按着晋王爷的精明与中立,她也许会嫁给谢家、陆家或是晏家那样不上不下,却很平安的将门子弟。
但予钧想问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如果没有青江之变,那么霍陵霍三爷,只不过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就算谈得来、交情好,也没有什么相救死生之地的恩情,真有什么国仇家恨的不得已,也不必她舍生去还。
只是,这样的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青江惨变的九十四条人命,刀光剑影的十二年江湖喋血,她永远不会是那个无忧无虑无负担的小姑娘。
连云帮上下千百弟兄的身家性命在她肩上,北墨霍三爷的救命之恩抚养之情在她身上。她可以流血,可以流泪,可以粉身碎骨,但是她不能将霍三爷、北墨、还有连云众人的恩义就白白抛了去。
眼前既然没有路了,进退取舍之间,她能舍下的只有自己的心。
“对,如果没有青江之变,”予钧终于上前一步,“你会踏踏实实做我的妻子吗?”
明珠想笑,眼眶却莫名的热了:“长公子,这个问题有意义吗?这世上哪有如果?”
予钧又上前一步,二人的距离只有二尺了,近得可以让明珠清楚闻见他口中的酒气,也看见他眼底的乌青、下颌的胡茬。予钧看着眼前的明珠:“那么,如果霍三爷没有被扯进北戎的事情里,你要做我的妻子吗?”
“这——”明珠瞬间大概明白了予钧的意思,却给不出答案,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予钧伸手一把揽住明珠的腰,不许她逃走:“咱们分开了那么多天,冷静了那么多天,到底在想什么?如果瑞氏姐弟是端王的子女怎么办,如果瑞氏姐弟说动了霍三爷怎么办,如果玄王爷要杀霍三爷怎么办,如果霍三爷要杀玄王爷怎么办。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果。明珠,咱们走到今天,当中有多少的不容易,就都要为了一句‘如果’而前功尽弃了吗?”
“可是——”明珠语塞,“可是我怕……”
予钧低头看着她的眸子:“你怕了多少年?还没怕够么?你只怕对不起别人?那你对得起自己吗?当初我在郴州战场上要出战,你跟我说什么?你说将军百战死,计在千般用,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你就要先逃走了吗?”
明珠只觉得自己越发心乱如麻,泪水也夺眶而出,推了予钧两下:“你喝醉了,别说了,咱们再想想。”
予钧忽然放开了手,侧头望着明珠:“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当年在青江死了那么多人,你却没有死,所以你必须要粉身碎骨地偿还他们。若是你自己过的好了,就是对不起他们?”
这个问题便如一记重锤,明珠心头大震,呼吸都屏住了一瞬:“我,我不知道。”
予钧再度上前,伸手把明珠搂进怀里:“傻丫头,过几年等北戎战事再起了,跟我去打仗吧。你在战场上见多了同袍殒身,就会知道,若是咱们侥幸活着,那就更要好好活着才对的起他们。不然他们的死,又是为了什么?霍三爷的事情是有很多风险,但是这天底下哪有拆不开的局,解决不了的问题。这问题越难,岂不是越应该你我联手么?你若嫌麻烦,便只管交给我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