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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们更心惊处,是予钧的最后几个字,竟对着陆平而言。
予钧语毕,便静静望着众人,平静目光中杀机隐隐。
孝瑾皇后传来的消息实在太短却又太急,以他此时手中的力量根本不能样样兼顾。除了宫禁九门仍需加强打点谨慎之外,予钧只叫南隽去盯着北门和太庙。倘若即将生出的事端无力阻止,就暗中观察,以备追究罢了。如今的兵力分布,不论是慕容家兵行险招,还是玄亲王故布疑阵,犯上作乱或者行刺逼宫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唯一能做到只有扰局,生小事而推责任,重开廷议之后朝堂上打嘴仗。
若是在太庙生事,无非就是放火或是装神弄鬼。昌亲王和慕容家就算能买通钦天监搞出什么星象不吉、兆头不祥之类的由头煽动一批文臣,也没有什么翻云覆雨的大作用。因为星象鬼神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查无实据,只有极为迷信的帝王或许能真的被天象之说牵着走,大多数时候帝王们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对于睿帝这样在位近五十年,心智刚毅的皇帝来说,天象之说恐怕反而会将他激怒。
不吉不祥,谁说一定是对着孝瑾皇后?睿帝翻手之间也可以说是瑜妃慕容氏不祥,或是迁怒旁人。总之太庙虽然要紧,却不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
东宫却不一样,虽然如今人人皆知元德太子很有可能无望于帝位,但世事翻转,政局更动,往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太子一旦出事,不比星象预兆之类的虚无缥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中毒是刺杀还是天不假年,裴皇后的母族、太子妃的娘家、太子三师三保,都得有个说法。
睿帝如今叫太医每日会诊存档,一方面是有一口父父子子之间的心结之气,另一方面也是顾忌着史笔如刀,千秋声誉,到底不愿意落下一个偏宠妾庶,毒杀嫡长的恶名。
总而言之,予钧此刻能亲身应对的便是东宫变故。即使这里头有旁人声东击西的策略,也只能硬顶,毕竟元德太子的安危实在是太要紧了。
予钧这话当中的警告意味实在太重,身后的亲卫石贲与谢季淮皆是甲映寒光,手扶佩剑。虽说这是羽林郎着甲侍立的习惯动作,然而此时此刻二人的英武之姿却更为予钧之言增添了几分杀气。
万太医不由起身一躬:“承蒙长公子提点,下官等自当谨慎侍奉。”
邢太医和涂太医纷纷起身跟上,而陆平到底是武将,动作快的多,在万太医身形要动的时候便已肃立一揖,却未说话。
予钧并不起身,亲手自陆平座位前拿起了茶壶,为众人满上:“诸位请坐。我并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身为同僚的一点提醒,大家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到底还是要报效皇恩的。”皇恩二字咬的这样清晰,众人自是诺诺应和,至于心里怎么掂量,唯有自知。
殿外寒风呼啸,予钧倒也不催陆平速速回营,只是亲手又煮了一盏茶。他的茶艺是传自楼珩,虽然近年来多在军中苦战或是江湖奔波,少时的苦功却也没有荒废。几位太医虽则应对谈话之间心中隐隐战兢,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长公子不愧是当年名动天下的英国公楼珩一手□□而出。予钧煮水烹茶的行动之间行云流水,清正冲雅,叫人几乎忘记他身上的甲剑凛凛,只觉公子翩翩,高华自成。
时过三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消息传来。东宫侧殿中茶香袅袅,予钧和陆平以及三位太医对坐喝茶,予钧时不时问几句有关元德太子的休养情形,一时倒还平静。
“哗啦!”东宫寝殿中隐约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夹杂在寒风的呼啸之中,在这无边的黑夜中,格外叫人心惊。
第74章 储君梦魇()
“啪!”万太医手一抖,茶盏便滑落在地。
予钧、陆平并三位太医闻声几乎是同时起身,予钧看了一眼万太医,起身便向外走。
陆平刚要跟上,谢季淮伸手一拦:“陆统领稍坐。”
予钧并不回头,带着石贲便向外快步而去,他已吩咐了在羽林卫中剑术足以排进前五的谢季淮,倘若陆平硬生异动,格杀勿论!
东宫自寝殿开始,灯盏陆续亮起,三位太医连披风也来不及穿,哆哆嗦嗦地跟在大步流星的予钧身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东宫殿,向着元德太子的寝殿而去。
而此刻,在大盛宫城中名位尊贵仅次于睿帝的东宫储君,元德太子,正气喘吁吁地倚坐在青色刺金瑞草龙纹的卧榻上,用苍白而颤抖的手,指着躺卧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一个小内监:“来人,来人!有人要害孤!”
随侍的中官宫娥自是纷纷跑进寝殿,徐侧妃也披衣赶到太子榻前,予钧带着石贲并太医等人几乎也只落了两三步便到了。或许是连日的风云起伏已经叫宫中人对甲胄军械之声格外敏感,予钧身上轻甲的鳞片彼此轻击的铿锵之音一闻,众中官宫娥不必说,甚至连太子膝下长子之母,也曾代掌东宫、位同二品的徐侧妃也立即躬身退后。
予钧进了元德太子寝殿,先是单膝跪下一礼:“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稍安,还请允准太医诊脉。”
元德太子惊魂未定:“有人,有人要害孤!”
予钧皱眉,欠身将礼节行毕,便即起身,挥手让太医上前去给元德太子诊脉,自己则转而去看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内监。看年纪服色,都是中规中矩的东宫宫人,身材比较矮瘦,年龄大约十七八,也不算太小。此刻一动不动,是因为胸前刺着的那柄三棱短锥正中心口,这片刻之间便已气绝。而因着那短锥并未拔出,倒没有多少血迹喷出。石贲上前复又确认了一下那内监的脉搏,便向予钧摇摇头。随即又去将那人的腰牌取下,呈给予钧。
予钧接了,便向东宫如今的总管太监宋康看了一眼,却伸手一止,示意对方不必现在就急吼吼的陈情分辨,还是先看太子的情形。
这一时太医们诊脉完毕,便到一旁去开方子。元德太子的呼吸似乎稳定了几分,予钧便躬身一礼:“殿下,适才出了什么事情?是这名内监刺驾?”
元德太子仍是目光发直,双颊潮红,颇有几分惊魂未定。
予钧却耐心的紧,转头向徐侧妃一拱手:“夫人,请回自己的侧殿吧。”
徐侧妃能以六品小官之女的身份走到如今情势,并非只靠着幸运地生下了长子。闻言微微一福,立刻中规中矩地带着多余的宫人一齐退出,甚至都不敢多看元德太子一眼。
予钧又向宋康也一拱手:“宋总管,请您陪几位太医到侧殿仔细斟酌一下方子,安神汤尽快送来吧。”
原先的东宫总管早在上次太子遇刺的事件之后被革职流放,宋康是上个月底才被调派到这个风口刀尖一般的职位上。总共平静了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昭阳殿守岁宫宴未散,东宫殿便横尸血溅,他进门那一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大安稳了。此刻看予钧似乎有接手处理的意思,简直想立刻跪下道谢,自是连连应声退出。
很快东宫寝殿中便只余元德太子与予钧二人,予钧静静待元德太子又喘息了片时,才再度躬身:“殿下?”
元德太子涣散失神的目光渐渐凝重,呼吸也逐步平稳,转向予钧,上下打量一番:“这不是你父亲的人?”
予钧心中一哂,元德太子虽然不算是才智卓绝之人,却也是幼从大儒,多年栽培。如今无望于大位,还是吃亏在身体先天不足,却非才能不够,刚才那一番惊魂模样虽然做的极像,到底只是给旁人看的罢了。
予钧躬身道:“殿下此问,臣只能惶恐。臣奉命巡防宫禁,乍闻□□,不知内情,还请殿下赐告。”
元德太子的目光落在予钧因着乍寒乍暖而微微红肿的双手和头脸上,又看了看他的甲胄和宫靴,轻哼了一声:“你倒能吃苦,不愧是楼家培养出来的人,比你父亲强。”
予钧神色不动,也不接口。
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所知有限。至于元德太子对玄亲王的怨怼和鄙夷,予钧也无话可说。毕竟如今睿帝扶持孝瑾皇后和玄亲王上位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外头宋康禀报道:“殿下,安神汤预备好了。”
元德太子要说话,却又咳嗽起来。予钧转身道:“拿进来吧,太医的方子好了没有?”
宋康亲自送了安神汤药进来,檀木托盘上龙纹银碗中热气腾腾。
元德太子看了一眼,目光中滑过一丝讥诮之意。太医们跟在宋康身后,另有两名小中官捧了漱口水、巾子等物,过来服侍元德太子吃药。连漱口水的杯盏托盆,样样都是银质。
予钧退后两步,太医们上前试药,验药,确认无事之后便由宫监们服侍元德太子用安神汤药。
元德太子将那汤药饮尽,似乎又有些虚弱:“适才孤口渴的紧,便唤人拿水来。那人便要刺杀孤!”
宋康等人俱是惶恐不已,一时间都低了头。
予钧皱眉,元德太子此言何意?倘若近身之人真要刺驾,对于虚弱至此的元德太子,只要横肘猛力一击头颈,元德太子断然没有抵抗的能力。更何况死去的那宫监身材瘦小,身家清白,都是经过多次筛选排查,九族都登记在册才送到东宫近身侍奉的。
从这情形来看,其实更似元德太子梦魇之中误杀内监。元德太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失手也就罢了,但是若是将所谓刺杀之语宣扬出去,岂不是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浪?
予钧沉了沉,单膝跪下:“臣等护卫不力,使殿下夜不安寝,请殿下降罪。”
宋康等人皆是玲珑心肠,一同跪下之时也是一同心思飞转。若元德太子坚持这死去的内监是刺客,予钧和陆平有多少责任且不说,他这个东宫总管即便不是脑袋搬家也差不多了。但予钧这话很有些含糊,没有否认刺杀,但也不乏暗示元德太子梦魇之意。太医们还在想,宋康却连忙附和请罪。
元德太子静了几息,抬手时带了些冷笑:“夜不安寝,罢了,如今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予钧并不起身,但腰背笔直,回望元德太子:“殿下,您如今需要静养,叫人先收拾了可好?”微微侧首之间,宋康忙配合着石贲一同将那尸身抬了出去,太医们也借机退出。寝殿之中再度只余元德太子和予钧二人。
元德太子冷笑道:“予钧,你的意思是,孤梦魇了?”
予钧垂首:“臣不敢妄言。但殿下若说这是刺客,那只能上达天听。陛下自然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其人是否有习武,是否有指使,是否有同谋。一旦查实,死者九族罪不可免,东宫侍卫内监一体同罚,只怕侧妃宫婢也要清洗。只是年下血流成河,殿下也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到底那内监是如何攻击殿下,殿下又如何将其刺死。臣适才简单检视,那人手上毫无伤口,死前是毫无挣扎抵挡的,这样的刺客着实少见。”
元德太子冷笑连连:“难不成,是孤平白无故就梦魇要杀人?罢罢罢,一切都是孤的罪过!”激动之下手上无力,却还是将手边用以饮水的银盏向予钧扔了过去。
予钧并没有闪躲,那银盏自他脸侧飞了过去,相距不过半尺。
以元德太子手上的力量,便是砸上了也没有什么劲力,最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