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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裹伤完毕的予钧神色淡淡,颇有些不置可否。明珠便示意白翎,给送礼的管事塞了个红包,又向姚略微微致意,只说长公子受伤吃了药,精神困倦便应付过去。至于姚略信不信,玄亲王如何想,那就无能为力了。
打发走了姚略,予钧的脸色却还是没有和缓多少,明珠便有些担心予钧的手臂的伤:“长公子,可是伤口还疼么?”
予钧抬眼望着明珠,眉头平展,神色却依旧不愉:“明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这个道理,你实在应该放在心上。”
明珠不由微微扬眉,自二人相识以来,她从没听过予钧语气里有这样的责备之意。
予钧站起身来:“今日的局面固然有些惊险,但一时也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要么和白翎一起出去求援,要么便叫白翎助战,至不济也要跟里头的护卫拿了兵器再出来。你手无寸铁之时,岂可如此涉险?”
明珠比他矮了几乎一头,二人站的距离又近,不由退了半步,带了点诧异:“白翎一个人求援就够了,当时的局面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今日又不是什么太悬殊的情形,我空手也是无妨的。”
予钧心中竟然颇有些怒气:“你上次在泉州受伤,不就是因为过于托大?外头的情形你都没探查清楚,怎么知道没有兵器也不要紧?其实你护着女眷们守在一旁也是好的,何必非要急着亲自出手?”
明珠只觉得他的怒气好没道理,然而心念飞转之间,心头猜测一闪而过:“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予钧简直无奈:“我担心你啊!”他顿了顿,又轻咳了两声,“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责任么?而且你若受伤,晋王妃心里如何受得了?”
然而这时候才改口再扯挡箭牌,已经太晚了。
明珠低了头,将眸子里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尽力掩住:“知道了。“
予钧见她声音骤低,自己心里便一软,惊觉自己刚才语气已经太重了,不由有些讪讪的:“明珠……”
明珠并不抬头,转身便要走:“长公子先休息一下。”她瞬间只觉得心里乱的很,还是先换个地方冷静一下比较好。
“明珠!”予钧以为她生了气,忙伸手去拉她,着急之下本能就用了右手,伤口便裂开了一些,“唔——”
明珠听他声音里有痛楚之意,心里又挂念又无奈,只好转回身:“做什么?还要训我?”刚好看见他手臂上包扎着的白布一挣之间有些松了,不由抬头瞪他一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以垂手吗?坐下。”明丽星眸瞥了他一眼,半嗔半怪。
予钧讪讪坐下,但眼光却舍不得从她脸上离开,这样宜嗔宜喜的神情,脸上似乎是冷淡淡的,眸子里却是和软的关切。
明珠看了看他的右臂:“伤口裂开了没有?”
予钧颔首:“是痛了一下。”
明珠哼了一声:“嗯,我叫南隽进来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予钧好生失望,伸左手拉住明珠的袖子:“南隽手重。”
明珠简直是要气笑了:“那就叫他轻一些!”
予钧不再多说,但拉着明珠的袖子却没松开。
明珠跟他对视了片刻就坚持不住了,垂下眼帘:“好了好了,叫我看看。”
予钧侧过身去,将手肘架在桌上。明珠仔细看了看,伤口的白布上果然渗了些血出来。于是将白布解了,又加了些止血的药粉上去,换了一条棉布帮他重新裹好。打结的时候手上用了些力,予钧疼的眉头一皱,心中暗道明珠这是要谋杀亲夫,口中便轻轻哼了一声。
明珠并没抬眼,但手下却轻了些。
予钧唇角一挑,待明珠为他包扎完了,左手便去握明珠的手。
明珠心如擂鼓,然而强自静了几息,便硬将手抽回来,低头垂目:“长公子,前言莫忘,你我只是合作罢了。”又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奉旨成婚,本就是迫不得已。装出来这些恩爱样子,不过是给长辈看的。若是长公子不能自持,实在是叫我为难。”素来英敏果敢、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低头不退后的明珠,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目光却并没有和予钧相对。
予钧看着她半垂的头和闪避的目光,心里微微一沉。这些日子以来,明珠对他日渐温柔关切,他心里很清楚,甚至连白翎和澄月等人也看的很清楚。只是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无人提起,因为知道明珠心里另有顾虑。
今日景心静苑遇险,予钧看着明珠空手迎敌,身影不时被笼罩在刀光剑影之中,每刻皆有血溅三尺之危,实在是让他心惊牵挂不已。他手臂上的那一道刀伤,其实就是在明珠几乎被穆洪伤到之时惊心分神的结果。
只是,对于二人之间的情思,显然明珠心里是没预备好的。予钧失望之余,心里也暗骂自己还是太急了,面上肃了肃神情,勉强道:“你说的是。是我失礼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第70章 我心匪石()
明珠始终目光低垂,听他语气恢复了冷静与礼貌,心里却并没有觉得轻松愉快,反而隐隐有另一种失望和混乱的复杂情绪。她轻咳一声:“长公子先休息吧,我去西厢看信了。”转身离开之前,却又很快闪过一个念头:“长公子,若是……若是有什么……你纳妾便是了。”
“明珠。”予钧心下一寒,将她叫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珠咬牙转身,抬头去看予钧:“长公子,我的意思是,这样假扮夫妻实在委屈了你。你若需要,纳妾便是。”她能从青江中死里求生,多年来江湖浴血,除了靠着心志果毅坚韧,还有就是对人对事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虽然明珠此刻觉得好像是给自己心口插了一刀,但她还是清晰的一字一字说出来了。
予钧怒气骤生,上前两步:“你什么意思?需要?纳妾?你将我的心意当做什么?”
明珠直面予钧,静静道:“不论长公子的心意是什么,我都回报不了。”四目相对,明珠硬撑着并不退让。
予钧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压下心里的情绪,逐渐恢复平素的高峻冷漠神色,然而薄唇一动,道出的沉稳话语却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明珠本就是强行撑着一口气让自己与他对视而已,此刻再也坚持不下去,不由垂下目光向侧面避开:“长公子,这又何必。”
予钧见她神情转为和软,甚至将心里的无措也流露出来些许,唇角重又微扬,沉声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今日是我失礼了。但是,”予钧着意将自己的语气在这里又加重了三分,“那样的话,不许再说。知道么?”
明珠低垂的目光在予钧手臂伤口上包扎的白布,与腰间零碎的佩饰上掠过,桩桩件件似乎都是自己的手笔,心里一片混乱,口中低低应了一句:“知道了。”
景心静苑的这场突袭虽然不及太子遇刺之事一般震动京城、全城戒严,但十数尸身横于景心静苑,血染苍翠山,也是大盛开国两百多年来头一次。尤其又是在年下节前,玄亲王为孝瑾皇后的父母致祭的古礼上发生,睿帝自然是震怒非常。
事发当晚,睿帝便下旨召玄亲王和予钧入宫细问详情,扭伤了脚踝的玄亲王得了几句慰问,但予钧却被睿帝斥责防卫不力,在御书房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才得与玄亲王一同出宫回府。
予钧奉旨入宫之后,明珠便在一直隐约起伏,对一些繁杂帮务有些看不进去,她便从予钧的书架上随手拿了一卷前朝史书,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读。那史书行文风雅,又添了许多批注评论,用词犀利精准,立意独特深邃,竟是比寻常的史书要生动有趣百倍。明珠初时还有些浮躁,慢慢读进去了便入了神,连晚饭只随意用两口便继续埋头读书。
直到外间澄月进来禀报,说予钧回府,情形有些奇怪,明珠这才将书卷放下,起身迎出。远远望见予钧身影步态便皱了眉,待他近前才看的清楚:“长公子,你这是?”
予钧摇头:“不妨事,到底出事也是护卫不力,跪了跪,没什么。”
以予钧的身手体格,如何便会步履僵硬?明珠迟疑了一下,并没有伸手相扶。但待予钧进门脱了披风,更衣换鞋,一起一坐之间的皱眉之态,明珠便心中了然:“跪了跪?到底是跪了多久?”
予钧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并没回答:“叫澄月拿些热水来吧。”
明珠心里算了算时辰:“你进宫快两个时辰,难不成一直跪着?”
予钧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御书房倒还不冷。”
明珠原先的所有情绪立时便都丢在一旁了,起身去叫澄月拿了热水进来,又亲手绞了巾子:“王府的护卫并不是你所负责的。为什么受罚的又是你?”
予钧接过巾子放在青肿的双膝上,轻嘶了一声,随即叹气:“算是做给旁人看的罢。皇上借着先前太子的事情叫羽林营接手了东宫、皇城的防务,连京畿巡查都插了手进去。如今刚一个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便是再说什么有心算无心,也是疏漏失职。皇上震怒是有的,但也是做个赏罚的样子出来,毕竟现在盯着羽林营的人可是多的很。”
明珠点点头,看着他膝上的青肿瘀痕,心里总觉得不大痛快:“皇上便是要做样子,也不必如此。难道斥责罚俸不行么?再说,这个时候能瞧见的人,也就只有王爷。”心念一闪,“难道王爷对羽林营也……”
予钧望向明珠,语气平淡:“王爷城府深,计谋远。如今东宫是再无力翻身,皇上年迈,王爷惦记着羽林营也是正常。”
明珠只觉阵阵心寒,父子祖孙,本应当是最亲密信任的关系,但睿帝、玄亲王和予钧之间互相倚重却又互相制衡的关系,却真是一言难尽。随手抚了抚自己左手臂上轻微的刮伤:“对了,今日的事情,是哪一方的手笔?长公子不是也怀疑穆洪?如何他还能这样紧密的随行在王爷身边?”
予钧目光闪动:“王爷身边的人事自有他的道理,我能插手的极其有限。如今形势风声鹤唳,处处都在戒备。王爷这件事……”他叹了口气,竟抿了嘴唇,住口不言。
明珠微微意外:“长公子不方便跟我说?“
予钧摇头:“你我之间,有什么不方便。我是觉得,王爷这事,或许……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明珠心念电转,继而大惊,”你是说,这是王爷自己?”
予钧目光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望过去,到底那是他的父亲,他不想面对此刻明珠眼中的惊诧或评论:“如今太子尚在,昌亲王或是慕容家若是要动手,实在为时过早。更何况,誉国公府从来都不是那么急躁的风格。若说其他王府,也未必有这个能力。我手中握着半个羽林营,王爷倘若真想防着旁人,便是不信我、不将府中的防卫交给我,也不必将南隽和寒天都拦在山下。如今正是因为查不到刺杀的主使,这嫌疑便在昌亲王府和誉国公府的头上盘旋,却没有清洗和辩白的机会。若是在旁的地方闹出刺杀,皇上或许还有疑心,如今在给皇后父母致祭的时候出事,皇上不可能不震怒。不论谁有嫌疑谁有责任,王爷都是不吃亏的。”
明珠越想越是心惊:“倘若皇上怀疑了昌亲王和誉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