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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摇摇头:“我虽有此想法,却还是有些挂心祖母的病况。我送了霍三爷之后应该还会回京一趟,到时再做决定。”
予钧心中微微一松:“宗姬且安心去,我会派人多留意晋王府。倘若晋王妃……有什么急事,天行镖局会以最快的速度传书过去。”
明珠终于露出了两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好的。多谢长公子。”
七日后。
即将回到北墨镜湖居的明珠与霍陵并肩站在船头,眼望着静流湍深的青碧江水,与两岸深深浅浅、黄绿相间的连绵山林,与远方疏阔清朗的无垠长空相映,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二人在京城时日虽然都不长,然而宫城辉煌、街市熙攘、公卿豪庭之间,带来的都是压抑与繁杂,更不要说最后几日中如箭在弦、风声鹤唳的紧张与防备。还是回到这样天长水阔的江湖之地,才觉得神清气爽,呼吸行动都挥洒如意多了。
此番明珠亲自送霍陵回北墨,同时也是挂心要前往地处泉州的舟山堂处理帮会内务,便将调动进京的众人分成三队。一队人由展翼带领走陆路,二十四人皆骑马,彪悍骁勇,星夜赶往泉州。一队人由白翎带领走水路,自京城穿冀州,沿着滦川而下,随行随停,联络打点。而明珠与霍陵这一支则是水陆各半,先是在官道上大大方方的走了三日,外松内紧,昼夜防范。随后才到湖州换船,平安回归北墨。
在陆路的部分倒是有人跟梢,寒天亲自带人去捉,对方虽未得脱身却自杀极快,并没能拿到线索。明珠有些失望,却也不算意外。至于天行镖局的分堂和镖队有时照应,明珠也不推拒,只叫人备了厚礼回谢。
而霍陵一路行来,万事不操心,只管走马观花,行船览景,品新茶食鲜鱼,听秦淮新曲,赏秋霞碧天。明珠见他安逸,心里也觉得宽慰,只跟霍陵闲谈说笑,也不提京中之事。
只是当船队愈发靠近北墨,明珠终不免温言叮嘱:“叔叔虽已回到北墨,还是万事小心。若有任何可疑人物或变故,还请随时相告,切莫掉以轻心。“
霍陵笑道:“哪里就值得这样担心,墨宗传世数百年,自有自保之道。”
明珠神色稍转郑重:“叔叔谨慎些,总是没有坏处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叔叔自己不怕,也需念着端木婶婶。”
“知道了。”霍陵念及妻子,神色总算认真了三分,随即又问道,“明珠,你又为何还要回京?若说送你父亲的遗物回到晋王府,也是送过了。你父亲母亲的名分也认了,如今为何还在京中耽延?”
明珠轻叹道:“我祖母如今缠绵病榻,半昏半醒之间总是念着我父亲。虽说我在京中也做不了什么,但就此离去却也不忍。”
霍陵点点头:“这倒是应当的。你自己在京中,也小心留意。”
“是。”明珠复又抬眼,目光中寒芒微闪,“况且,这次的杀手中又见到当年的暗器和手法,我也不能放过了。”
霍陵皱眉道:“你是怀疑玄亲王?”
明珠淡淡道:“当年青江之变,少不了我外祖父连英川的默许。但他在乎的,绝对不是我父亲会威胁到舅舅们继承帮会,说不得,还是为了跟京中之人勾结的矿山之事。当年我回去复仇的时候,虽然查出了连景琭和连景玥姐弟动手的证据,却在追查官船的时候断了线。直到今年年初,才重新联系到京里。”
霍陵郑重道:“事关皇子,非同小可,你千万慎之又慎。”
明珠颔首道:“叔叔放心,我自当复核再复核。只是,父母之仇,青江之恨,总共九十四条人命,我决然不能相忘。“
霍陵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可听说过楼氏一族?”
“楼氏?”明珠微微扬眉,“可是那位长公子的母族,已经退出朝堂的英国公一家?“
霍陵转头远眺:“对,你对楼氏一族所知多少?“
明珠想了想:“进京之前我并未怀疑玄亲王,但他毕竟是我姑姑的夫君,所以有关玄亲王府的姻亲我也略有所知。楼王妃是老英国公的长女,似乎因着当年老国公爷走的急,守孝了三年,便拖到二十岁出阁。婚后跟玄亲王也不太和睦,十几年后,大约便是天裕三十五年,和离下堂而去。至于楼家的男丁么,英国公楼珩,天下士子谁人不知。十六岁的解元,十七岁的会元,十九岁的状元郎。虽然我不熟悉朝廷政务,但这位楼相国的名字也是听过的。”
霍陵轻笑道:“大盛开国至今,世袭罔替的功臣豪门只有六家,英国公府便是其中之一。当年我还年少时,楼家军在郴州和泉州的威名,无人可比。虽然西南的渝州军和西北的凉州军也是国之栋梁,但比起楼家声势,还是远远不如的。但楼家真正的全盛之时,却不是在老英国公手中。楼珩十九岁连中三元,二十岁便为户部郎中,二十四岁即为大盛最年轻的右相。楼家子弟尽皆从军出仕,楼靖、楼珞、楼珉、楼珙,英杰辈出,多有忠勇报国之将。这样的家族,即便江湖人,也是很敬重的。按道理来说,楼王妃和离而去,到底是女眷的私事,为何天下皆知?最重要的是,此事发生之后一年半,英国公楼珩请辞,楼家举家退离朝堂。”
明珠皱眉道:“叔叔的意思是,楼家明面上退离了朝堂,暗地里却在支持长公子?”眸中光芒一闪:“天行镖局?”
霍陵拍了拍她的肩:“你自己,万事小心。”
明珠微笑,眸中斗志轻扬:“是。知道了。”
言罢却见霍陵似乎还有欲言又止的意思,奇道:“叔叔还有旁的吩咐?”
霍陵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才放轻了声音道:“吩咐并谈不上,这原也是我的疏忽。你如今已经十九岁了……”
明珠脸上微微发热,眉头微蹙:“叔叔的意思是?”
霍陵舒了一口气,望着明珠恳切道:“明珠,你自小便经历风雨无数,看事情一直都通透的很。你身为女子,建功立业,即便是在江湖之中,也要难上许多。世人眼光,皆难免俗……”
明珠垂目道:“叔叔是觉得我该嫁了?”
霍陵望着明珠,剑眉微轩:“我只是心疼你,你胸怀韬略皆不输给任何男子,只是成就同样功业,却要付出格外代价。你接下来前往泉州与连家人交涉,因着身无婚事这一点,必然为人诟病。”
明珠神色不动,胸中到底有淡淡的委屈和愤懑,并不是对着霍陵,而是对着这世道:“所以,叔叔可有什么人选?”
霍陵挑眉道:“连云主人,这是你唯一能想到的吗?”
明珠神思一震,复又抬头。
霍陵长笑一声,豪气干云:“若是事事皆随着世人俗见,北墨岂能有墨婧姵这位女宗主?北墨何来外姓子弟,何来今日局面,何来我横行江湖的北墨霍某人?”随手指了指身后的船队:“依着那些人的心思,我早早便给你找个斯文有钱的子弟,十二岁下定,十四岁成亲,相夫教子忘恩仇,将你所有的才华能力都拿去打理后宅柴米油盐。那么何来文武双全的郴江小堂主,何来运筹帷幄的连云女主人,何来如今的连云势力满天下!”
第33章 逆风而上(捉虫)()
“叔叔,”明珠终于神色复归平常,“是我浅见了。”
霍陵目光飞扬而高傲:“明珠,你既然选了这条复仇建功、睥睨天下的路,自然就当殚精竭虑、无畏无惧,见山劈山,无路开路。旁人无论说什么,你要先问自己,为何要受其所制?有些女子连被人辜负、被人退亲,都可以叫那些假道学逼得自尽以表清白,但皇家公主只要乐意,就可以休夫再嫁、哪怕二嫁三嫁,礼部还得诗歌颂圣。说到底,这世上还是看谁实力强,看谁说话声音大,明白吗?”
明珠微笑颔首:“是。此番前去,也是该让他们知道,谁当家作主、谁定规矩了。”
霍陵满意地点点头:“明珠,你要成就人所不能成,必定负担人所不能负。今日你逆风而上,他日才能凌峰绝顶,一览苍穹。曲高者和寡,登高愈艰险,本就是天道公平。”顿一顿,目光又转柔和,“当然,你若有合适的机会与人选,也自当惜缘,莫要如同我与你婶婶,九曲十八折,险些便错过了。”
明珠心中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自己只觉得又诧异又荒唐,忙掩了这心思笑道:“是是是,以叔叔的脾气,没错过婶婶也是天可怜见了。”
霍陵却不反驳这话,笑意中还是带着温和与郑重,再度唤她的名字:“明珠,你是连云主人,是萧佐、展翼等这些忠义铁血的江湖豪侠们的主上首领;但你也是我霍陵和端木棠的女儿,你永远都是我们跟前的小丫头。你的委屈和难处是你傲视江湖时必须付出的代价,却不代表我和你婶婶不心疼你。舟山堂的事情,自己要小心。有些人的愚蠢与大胆,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至于京中的事情,若能早抽身,就不要太犹疑。”停顿了一下,含着深长的笑意与傲气,“若是抽身不得,便迎难而上吧。”
明珠眼底温热,垂目片刻,才又抬头抿了抿嘴唇:“就知道叔叔疼我。旁的我都知道了,待我从京里回来,必定来找叔叔婶婶讨酒喝。就要你们院子那一坛青梅酿。”
“不成!”霍陵瞪眼道,“那一批的青梅酿就那一坛了,最多把紫苏蜜酒留给你。”
“叔叔刚才还说疼我!”明珠委委屈屈地望过去,眨了眨眼,索性将适才含在眼底的泪眨出来。
霍陵抬起下巴:“啧啧,居然跟我玩这一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了知道了,都给你留着。你婶婶连女儿红都给你酿了。”
明珠心中越发温暖,欢快笑道:“婶婶最好了!”
又说笑半日,船队终于到了北墨。
亲自出来迎接的端木棠明艳如旧,见到平平安安的霍陵与明珠一同归来,满目的牵挂之色才得纾解。
明珠到底还是挂心舟山堂的内乱,只入门匆匆吃了一盏茶,又向端木棠告状,提起了霍陵在京连日醉酒之事,然后便在端木棠的嗔怒与霍陵的赔笑声中,心满意足地抱了一坛橙香果酿,告辞而去。
明珠再度启程,一路赶往泉州舟山堂,途中不断收到各个分堂的密信,以及直接前往泉州那一队手下的回报,心绪越发平稳坚定。
其实今次霍陵所提到有关亲事的压力,明珠并不是全无知觉。事实上,恰恰相反,从明珠十二岁时带着萧佐和言成蹊等人筹谋复仇开始,几乎每年都会有人给她提亲。
当年她初返连江寨的时候,连景玮其实就提出过亲加上亲。想来这位心性忠厚的大舅父是真心疼惜这个外甥女的,所以才想叫自己的长子连飞鹏娶了明珠。然而那个时候的连飞鹏已经是以未来的少帮主自居,哪里看得上父母双亡的明珠,忙不迭的反复撇清自己与这位表妹完全只是兄妹之情,又挑了几个下属去推荐给明珠,有时讲话的直白几乎是已经到了难堪的地步。
霍陵甚至为此亲自走了一趟连江寨,叫所有提亲的人先去北墨找他喝一碗茶。
当时谁也没想到,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明珠所带领的堂口飞速壮大,更一步一步揭开了连英川的次女连景玥和幼子连景琭是如何在青江谋害截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