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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青回头才发现,何止叶家人,整个村子的人都站在村口目送他,尤其是叶桃头上的那根红绳,在这白里泛黑的夜空,显得尤其耀眼,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
到达南漳郡城后,王贵找好落脚的客栈,由于离考场近,里面住了几个府城的案首,在得知王允礼是豫章城的案首后,作为文人的毛病,就都不约而同的找来讨教学问了。
至于站在王允礼身旁,看起来瘦小又穷酸的叶长青,可能直接被人当成王允礼的书童给忽略了。
叶长青也无所谓,耸耸肩就一个人回到了房间温习功课。
晚上,叶长青却怎么也不能把半夜起来转圈睡不着的人,和平时高高在上冰块脸似的王允礼联系起来。
“是不是影响你了?”一直不停转动的王允礼问道。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看着王允礼一脸爆炸傲娇的样子,叶长青忽然来了兴致,爬了起来,画了一张卡通坐地的小公子形象给他瞧。
王允礼见后就哈哈哈大笑不止,上午和几个府的案首讨教学问的挫败感也烟消云散了。
”奇怪,原来他的萌点在这,平时可是从来不笑的人”叶长青想道。
“我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算术会那么好,还会画这样的画,太好笑了,不如你画个册子给我吧,我还想看。”
哈哈,叶长青忽然想起来,他可以画一本蒙学读物的启蒙画册,应该有人买,是不是可以赚一笔银子了。
想到这里,他激动的隐隐有点睡不着了,到了最后反而是王允礼在呼呼大睡,他却辗转反侧到半夜。
院试是童试中决定胜负的一次考试,由各省负责教育事务的最高长官学政主持,历朝历代都有个俗称大宗师,相当于现代的省教育厅长这个职务,一般在全国各地府城或直隶州所举行。
这是正式决定秀才资格的院试,要求特别严格,从身份核验角度,每一名考生除了自己要找一名廪生当担保人之外,还要由所在县的教谕再派一名担保人。
等到考试日点名的时候,要由学政和这两名担保人共同确认考生的身份;才为合格。从考试规程角度,院试一般分两场进行,正场由学政决定考试时间,正场之后有复试一场。
而廪生的担保费就不止县试一两银子那么简单了,叶长青他们每人整整花了五两。
第二日就是正场考试的日子了,好在动物在激动的时候,肾上腺素总是分泌的很旺盛,他看起来依然精神奕奕。
进入考场点完名,核对考试资格没有问题后,叶长青拿着专门的票据到派卷的地方领了卷子。
他看了看后才发现试卷右上角的名字被糊住了还加盖印章,卷面写有考生的名字浮签,交卷时可以自行揭掉。
同样,他先检查了卷面都没有问题后,就开始阅读考题了,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院试不会像乡试、会试有严格的命题规则,主要与一省学政的学识相关,但看到“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的考题还是微微愣了下。
李夫子一早就跟他讲过,有的主考官会显示自己的水平,出一些偏题、怪题,还有最令人苦恼的是截搭题,所谓截搭题就是将四书五经原文某一段文章的上下句各截取几个字凑成一道作文题,往往断章取义,给考生挖坑。
但是没想到此次院试真的会考,很明显这个考题不是直接出自于四书五经中的哪一句,而是抽取其中的几个字截取下来的,他凝神静气仔细的想了想,这道题到底考的是什么?
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孟子与梁惠王的对话:“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啊!原来考的是这个,太好了,审题正确,可以开始答题了。
不一会儿他在脑海里把思路想清楚后,就在草稿纸上先答题,然后再看看哪些地方不完美的,或者想到更好的词语来代替的,整整三个时辰整理清楚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了。
他轻呼一口气,吃了个黑饼子,喝了口水,休息片刻一边想着诗赋题该怎么答,直到有了灵感才开始慢慢写了起来,然后又一遍一遍的修改。
刚一闭眼,又想到一个更美的句子,于是他又连忙推翻之前的那首诗,忙把刚刚脑海灵光闪现的那首诗写了下来,再稍微修减下,就觉得十分满意了。
他才开始细心的腾抄下来,而这时候他的整个后背都汗湿了。
原来他是真的紧张了,直到考完的最后一刻才走出考场。
两日后进行复试,叶长青看到考题只有四书文一篇,另加两道算术题,居然没有诗赋题,他一阵窃喜,这两道算术题对于他来说简直是送分,而他的弱项诗赋题也没有了,他只要好好写好四书题就行了。
答完后,他仔细检查一切没有问题后才交了卷子。
农家子07()
这次由于南漳郡城距离莲花镇太远;等考试成绩传到莲花县会耗时太久;王允礼和叶长青决定留在客栈等放榜了再回去。
然而放榜在十五日后;王允礼参加了几个诗会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带着王贵游览南漳郡城去了;而叶长青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画了本三字经的漫画拿到书店去卖。
虽然这个朝代的和出版业都不错;对版权的保护意识也较高,但是叶长青跑了几家书店,掌柜的得知他连秀才都不是后;都对他漫画版的三字经没什么兴趣,主要是那些读书的人家都会买一些大家著作的书,并不信赖一个小小童生出的书;怕有误子弟。
叶长青来之前亢奋的精神一下子像是阉了的茄子;不但赚不到钱还倒贴一笔,他一脸肉疼的收起书本正打算回去;却被身后的掌柜的喊了下来道:“你这书的成本有多少钱?”
“纸张、笔墨;加上抄书耽误的时间差不多一两银子吧。”他故意多报了一点;实际上只有八钱银子。
“我出一两五钱收了你这本书吧;说不定有个别人想买的;就当结个善缘。”
叶长青就在心里暗暗鄙视;果然无商不奸,在这里等着他呢,但是他又不得不卖;其它的书店根本不收他的书。
晚上;揣着一两五钱银子的叶长青根本睡不着,这古代赚钱真是太难了,两次都认为不错的主意,到最后都没有赚到什么钱,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如果没有通过,他哪有钱再来考试,哪有脸再来一次?
一夜睡不安稳,第二天就被噩梦惊醒,梦里的白色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向他袭来,吓得他一身冷汗几乎运晕阙。
出了门就感觉左眼一直跳个不停,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好像他所体会的生活的残酷还不够多。
果然榜单出来,他一字一字找遍上面所有的名字,并没有他。
他落榜了!
他觉得自己还有几分把握的时候却落榜了,这么多年紧绷的神经和不敢松懈的努力,还有全村人殷勤的期盼都化为泡沫。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还是暗暗借如厕的名义躲在里面偷偷哭了一场。
回程的路上,叶长青坐在牛车上慢悠悠的往回走,两侧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
“只差一名,如果你没有教我算术,最后一道算术题我未必会做,说不定这次通过的人就是你了。”坐在旁边的王允礼道。
这次莲花县通过考试的一共只有两人,一人是王允礼,还有一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童生,叶长青刚好排在那个老童生的后面。
叶长青苦笑一声。
“如果没有教你算术,我又哪来银子坐车住店?怕是连来参加考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原来这才是穷人的悲哀,在奋力跃上龙门的时候,才知道老天爷给你定下的原本就是是一条绝路。
“如果不是莲花县的特殊情况,那个老童生刚好在宁王叛乱战事之中立了功,学政大人又体恤他年龄大,特地提高了他的名次,再加上莲花县的税赋低,名额减少,你不会不过。”
“大不了等明年,明年正好科试,只是晚一年而已,我们还是可以共同奋进。”王允礼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安慰道。
“是啊,多一年而已。”
可他却在心里叹气,说得轻松,银子呢,此次赶考的六两银子交了保费五两,伙食费杂七杂八的一两,就已经花完了,那可是一个村子的人挨冻受饿省出来的啊!
他想起叶桃头上的那根红头绳,勉强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回到家,看着叶家众人一个个急切的模样,叶长青只是羞愧的摇了摇头。
“啊”的一声,是叶李氏看到叶长青的举动后,慌得站不稳,崩溃的尖叫一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叶长青连忙扶起她,又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奇怪的问道:
“怎么不见二姐?”
叶李氏听到叶长青的问话后,身体更加颤抖不止,惊慌的看着他。
叶长青也是浑身一震,不对,那晚叶李氏给他的银子哪里来的?短短九个月怎么能凑够那么多的银子?那天她为什么那么好说话的让叶桃好好打扮了?
“你是不是把二姐卖了?”叶长青几乎是嘶吼的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寂静的破屋子里,只有几人默默的抽泣声,然而沉默往往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他不能原谅,为了让他读书,便要卖了最亲的家人,那些曾经共患难的家人。早在当年叶枣被卖的时候,他就暗暗对自己说,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守护自己身边的女人,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没想到现在他不仅没有做到,还成为她们悲惨命运的刽子手,何其讽刺!
夜幕降临,晚风吹得有点刺骨,他一个人游荡在后山的坟头,这一座青山埋了多少英雄好汉的尸骨,又埋葬了多少有志男儿的英魂。
死有何怕,总比无能的活着好。
人最大的愤怒来自于自己的无能,无能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去。
“狗剩”草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后,搭了件衣服在他身上。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草儿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所有的情绪仿佛才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
“草儿姐,我是不是错了,我当初为什么要读书?我根本做不到,做不到,太难了,太难了。”
“我也不懂,只知道你已经很厉害了,多少人头发白都还只是个童生,你这么年轻就是童生了,我们都以你为荣。”草儿看着抱头痛哭的叶长青,不知所措的说道。
“给,你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吃点东西吧。”又递过一个馒头给他。
叶长青接过白花花的大馒头,眼泪滴在上面,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进县学的那一天,藏在衣服里的饭团,脸颊微微发烫。
叶长青来到买叶桃的那户人家,可惜那张家已经举家搬走了,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知道搬去了哪里。
在外游荡三天,叶长青一回家就看到叶杏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叶李氏像个木雕似的釘在椅子上,叶富坐在她旁边。
“我已经把三姐许了出去。”叶长青面无表情的对着叶李氏道。
“你怎么突然这么做?”叶李氏明显诧异。
“我不早点,难道还等着你来把她卖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