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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柳犹豫会,才破釜沉舟般点了点头。
吃罢饭,宋青葙跟往常一样到慈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孙氏起得比往常早,端详着手里的金簪跟许妈妈说话,“当年祖母给我陪嫁的首饰,只剩这两支簪子,这支蝶穿玉兰金簪给二丫头插头,还有支双蝶嬉戏给三丫头,也就了了。”
她手中的金簪顶端是朵白玉雕成的玉兰花,周围缠绕着数只金蝶,蝶身乃金线勾勒而成,其中镶嵌了各色宝石,璀璨夺目。
老太太孙氏出身名门,祖父曾为工部尚书,入过内阁。
阁老夫人送出的首饰,自然不是凡品,许妈妈赞叹不已:“还是过去的物件实成,如今的簪子看着花哨,根本没什么分量。这支簪拿出去,袁大奶奶也不敢小瞧了二姑娘有福气,既有贵人来插簪,又有老太太抬举。”
她口中的贵人袁大奶奶是郑德显嫡亲的妹妹郑德怡。郑德怡前年嫁给了文靖大长公主的嫡孙袁茂,进门有喜,且一举得男,极受大长公主青睐,是京师名媛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老太太微微一笑,“袁大奶奶还不是看着三丫头的面子?再高贵的女人也需要娘家的支撑,袁大奶奶精明着说到底,三丫头倒是个有福的。”
许妈妈奉承道:“三姑娘的福气可脱不过老太太去。若不是老太太将三姑娘养在身边,又拍板定下亲事,哪来今天这显贵的身份进门就是世子夫人,以后还会是顺义伯夫人咱家的这几位哥儿也不致于空有才华却无人提携。”
话音未落,小丫鬟彩霞笑嘻嘻地撩起门帘,“三姑娘来了。”
紧接着,自帘后闪出一张温婉的脸。
许妈妈看到宋青葙穿的银红色褙子,呆愣片刻,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老太太面容晦涩不明,手里的蝶穿玉兰金簪却不知何时落在了锦褥上。
才进门的宋青葙无端地感觉到异样的气氛,可环顾四周,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后檐黑漆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上搭着墨绿色靠枕,床边矮几上摆着青绿古铜鼎,有淡淡的檀香袅袅四散。祖母穿着石青色四合如意纹长袄坐在靠窗的大炕上随意地歪着。
这场景就像以往的无数个清晨一样。
她深吸口气,慢慢压下这种不安。
祖母望着她笑,“刚找出支簪子给二丫头添礼,可巧让你赶上了。”将匣子打开,取出支赤金点翠双蝶花钿,“这个给你。”
花钿是用金丝盘绕成首尾相对的两只蝴蝶,蝶翼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蝶目用黑曜石嵌成,十分华丽。
宋青葙见旁边还有支更夺目的蝶穿玉兰金簪,遂未推辞,对着靶镜将花钿戴上。
铜镜清楚地映出祖母的面容,冷漠疏离,眼里似有若无的厌恶。
她讶然侧身,却见祖母脸上云淡风轻,依旧是平常的慈祥模样。
莫非她看错了?
宋青葙不敢确定,可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却明明白白地提醒她,祖母真的与往常不一样。
心思转了几转,昨夜之事就要出口,可宋青葙终觉不妥,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慈安堂出来,宋青葙径自去了花园。
花园有面马蹄湖,临湖建了座五角亭,亭边两株紫薇开得正灿。秋风徐徐,吹皱湖面微波似***落紫薇纷飞如雨。
宋青葙仰脸望着满树粉紫,笑容浅淡,似被美景醉了心神。
隔着马蹄湖,对岸就是花厅,二堂姐宋青莼的及笄礼就定在花厅举行。
花厅前面的小径上不时有身着青色比甲的丫鬟穿梭往来,甚是忙碌。
秀橙见状不免心急,低声催促道:“快辰正了,姑娘再不过去,大太太怕会怪罪姑娘怠慢。”
宋青葙不作声,反倒悠闲地攀下一枝紫薇,倚着亭边栏杆慢条斯理地扯花瓣,花瓣落在水里,引得游鱼争相来啄。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们都来争?”宋青葙笑骂,抬眸,见对岸二堂姐急匆匆地往外走,少顷,陪着数位衣饰华丽的女子有说有笑地回来。当间那位穿着大红十样锦袄子,月白色的百褶裙,珠翠满头,隔着湖面都能看到金光闪耀。
宋青葙双眸一亮,不紧不慢地将花瓣尽数扯掉,站直身子,抖了抖裙裾,提着裙子踏上石桥。
及笄礼是女人的事,并无男宾。
花厅里衣香鬓影,钗环叮当,甚是热闹。
来宾除了远近亲戚外,多是大老爷宋隶文在户部同僚的家眷。
正中那群穿着华贵的女子便格外显眼。
二姑娘宋青莼坐在花厅旁边小隔间的罗汉床上,由杜妈妈陪着,等待着吉时。
花厅的欢声笑语传到隔间,杜妈妈从门帘的缝儿往外瞧,嘴里啧啧有声,“二姑娘有福气,看看今天来得这些贵客,平常打着灯笼都难找要知道姑娘家的及笄礼最重要,说出去,姑娘一辈子都荣光,当年太太及笄礼,青州府同知的太太插的簪,你那些姨母们到现在都念叨着”
宋青莼禁不住好奇伸长脖子瞅了两眼,蓦地沉了脸。
杜妈妈忙将帘子掩好。
宋青莼咬着唇,低声问:“三妹妹还没到?”
“许是到了,方才恍惚看见个身影,瞧着像碧柳。”杜妈妈看看宋青莼,“要不,我出去问问。”
“不用了。”宋青莼摇头,双手无意识地捋着百褶裙上的褶子,轻轻叹了口气。
娘也真是,怕三妹妹抢了自己跟四妹妹的风头,旁敲侧击好几回不让她来招呼客人。可刚才瞧见四妹妹在贵客堆里,神情局促,举止畏缩,那份气度只怕连人家随侍的丫头都赶不上。
大太太林氏却不这样想。
她正捏着帕子满面春风地周旋在亲朋好友中,连她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贵人上门捧场。别说二丫头有面子,她这个当娘的更加风光,以后那些太太们谁还敢轻看她?
尤其四丫头宋青艾已经十二,正是说亲的时候,若能趁机结交些贵女,多出去交际,没准还能说个比顺义伯还要好的人家。
正得意,眼角瞥见一抹银红的身影,林氏情不自禁地捏紧了帕子。
她还是来了!
当初她娘付氏性情张扬,压得她抬不起头,现今她又抢自己女儿的风头,怎就不多守几年孝,老老实实地待在桂香院里?
林氏正愤懑不已,只听笙竹声响,管事婆子悄悄走过来,“大太太,吉时已到,笙竹声一停,就该您到前头说话了。”
林氏笑着点点头。
三加三拜后,礼毕。
宋家准备了席面,席开六桌,就在花厅。
头戴蝶穿玉兰金簪,身穿大红绣宝相花褙子的宋青莼笑盈盈地走到贵女中,恭敬地行了个礼,“承蒙各位姐姐大驾光临,青莼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酒,青莼敬诸位一杯。”
“这可不敢当,你是寿星老,今儿个你最大。”袁大奶奶客气地应着,朝侍立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忙将宋青莼扶起来。
宋青莼给众人一一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笑道:“我先干为敬,姐姐们随意。”
饮罢,告了罪,拉起大喇喇坐着的宋青艾道:“你来一下,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快说,我还得招呼客人。”宋青艾被她握得手腕生疼,挣扎两下挣不脱,心中恼怒,却不敢表露出来,话语里尽是不满。
宋青莼一路笑着,直走到屏风后,才松开手,道:“那桌由三妹妹招呼,你到舅母跟姨母那桌。”
“凭什么?怎么不让她去舅母那桌?”宋青艾揉着手腕子,低声嚷道。
“那是你我的舅母,枉舅母平日最疼你,你不过去尽尽孝心?”
宋青艾想了想,嘟哝道:“尽孝也得看什么时候我刚分清那些人谁是谁,还没来得及叙话呢况且,就算我不招呼贵客,你或者娘也可以,凭什么非得让她出头?”
“娘要招呼爹同僚的太太,我哪有工夫坐,少不得挨桌寒暄道辛劳。”宋青莼看着宋青艾愣头愣脑的样子,虚点着她的头,恨恨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思,可你想想,爹不过是个六品的主事,人家凭什么来给我做面子,袁大奶奶为何屈尊纡贵做我的赞者?”
还不是因为宋青葙自幼与郑三郎定了亲,而顺义伯上个月往礼部送了请立世子的折子。
想到这点,宋青艾不禁脸色灰败,默默地咬紧了下唇。
第3章 端倪初现()
宋青莼拍拍她的手,“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你老老实实地到舅母那桌尽孝吧。”说罢,利落地转了出去。
宋青艾愣愣地站着,就听到屏风外,传来个清脆爽利的声音,“三娘呢,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着。你是主,我是客,可容不得你躲清闲。”
“就是,偏生今儿还来得最晚,先罚你一杯才成。”有人附和道。
宋青艾忍不住扒着屏风往外看,看到宋青葙正被个红衣女子按着肩膀坐在正对屏风的主人位上。
宋青艾望着宋青葙错不开眼。
有句古话“女要俏,一身孝”,她一直觉得宋青葙好看是因为服孝之故,可这会儿,她少有地穿了件银红色褙子,梳着复杂的百合髻,发髻正中插了支金累丝蜂蝶赶菊花篮簪,两旁戴着大大小小好几对珠花。这些凡俗的金玉之物衬着她的脸色有几许暗淡憔悴,可却她浑然不知般,一举手一投足仍是随意自在,要多清雅就多清雅。
宋青艾下意识地学着她的样子挺直了背,唇边噙得一丝浅笑。
宋青葙并不象表面看起来那么闲适,她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大桌人,心底疑虑重重。
宋二太太与宋二爷是同一年过世,丧期相隔仅半年,宋青葙服了母孝又服父孝,前前后后四年多,去年冬天才除服。今年开春袁大奶奶开始领着她四处参加花会,她不想去应酬,可为着将来打算却不能不去。
京都权贵的圈子就这么大,早晚都要结识这些人。晚结识不如早结识,自己出身低,若能遇到三两个情投意合的朋友,日后嫁到郑家也不至于一个门第相当的人说话都没有。而且,少女时代相交比起嫁人之后的交往,更多了几分真情实意在里头。
经过几次聚会,她认识了不少人,可平常说得来话的也就三四个。原本,宋青葙只想请那三四人,但表面功夫要做到,便给认识的都下了帖子,不成想大家跟约好了似的,竟然齐刷刷地全来了。
尤为让她不解的是,前几次没怎么正眼看她的人,破天荒地对她热忱熟络得很。
方才借口她迟来闹着要罚酒的丁九娘就是其中之一。
抛开心中疑虑,宋青葙笑着解释,“说来惭愧,本来应该早些恭候各位的,因太过兴奋,夜里竟走了困,交三更才睡着,醒来都辰初了。”说罢,举起面前的酒杯,“是我的错,我认罚。”面不改色地干了。
众人笑着赞她爽快,丁九娘知她酒量不错,笑道:“一杯太便宜你了,连罚三杯才行。”
钟琳正坐在宋青葙旁边,拊掌笑道:“正是此理。”也不用丫鬟,自己拾了酒壶替宋青葙倒酒。
便在此时,席间传来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宋姑娘脸色那么差,别是有什么隐疾吧?”
说话之人叫修竹吟,出身武将世家,素来眼高于顶,京都诸女能入得她眼的人不多,尤其在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