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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芽跟他距离极近，也许是因为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看清楚了这小鬼模糊的轮廓，尤其是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像是刚出生的幼崽，水润又带着几分惊慌。
沈月芽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烦躁来，低喝道：“放手！”
这小鬼倒是执着，瘪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她道：“不放。”
沈月芽也瞪大眼睛看他，冲他扬起手中的雷劈木，“你再不放手我就打你了。”
这小鬼倒是十分执着，大叫道：“我不放！你过来！”一边叫着，又气呼呼的往姬无拘身上招呼，知道打不过他，又恼又怒。
沈月芽自然不可能过去，可扬起的木棍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她暗暗的劝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想完，又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
她用力的抽出手指，又被这小鬼拉了回去，指头被捏的太紧，都有些发麻，突然这小鬼突然低下头来在她指尖上用力一咬，沈月芽吃痛。
姬无拘见状也是怒了，捏住这小鬼的下颚，沈月芽这才收回了手。
“再找茬别怪我不客气了。”姬无拘也冷了脸，将一脸倔强的小孩儿提了起来，刚才这样被提起他还是一脸屈辱，此时却更多的是愤怒，这愤怒又对姬无拘的，有对他自己技不如人的，更有对沈月芽的。
他朝着她大吼道：“你打我，你还打我……呜呜……”
没有说完，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四肢软软的耷拉着，也不反抗了，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凶煞之气。
沈月芽和姬无拘齐齐懵了一下。
沈月芽面对这指责有些心虚，她以大欺小了，可对方是鬼啊，对了，她自己也算是鬼，心念几转，对方越哭越凶，她无奈地道：“你也咬我了。”
“你打我是用了力的，我就是轻轻一咬。呜呜呜，你打我……”
沈月芽满面纠结，嘀咕道：“你不是很厉害嘛……”
姬无拘手抖了抖：“你这小鬼，别说我以大欺小，都说小鬼难缠，我算是开了眼界了，打不赢还可以哭，算了饶你一次，回去找你娘亲哭去，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又要将他甩了出去。
沈月芽“哎”了一声，见他哭得可怜，还不时睁开眼睛偷觑自己，道：“算了，你将他放下吧。”
姬无拘已经将他远远的一扔，冲沈月芽道：“手滑了一下，这小鬼喜欢打滚，可不关我的事。”
这小鬼的哭声一滞。
姬无拘拿起沈月芽的手细看，“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捻了捻她的手指，沈月芽突然指尖一麻，“你这个老色鬼，你再不住嘴，我也打你了。”
姬无拘笑了一下，放开她的手指，眉头又蹙了起来，那小鬼居然又折返回来了，仇恨的看着姬无拘，在姬无拘动怒之前，他抽了抽鼻子，冲沈月芽道：“我是弥生，你敢说不记得我，不要我，我就，我就……也不要你了。”
说完扭开头，看着另一边，一脸的傲娇。
见沈月芽一脸茫然，他又扭过头来道：“你还不过来？”
四目相对，弥生看着沈月芽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他，小脸绷着，忍了忍又开口道：“我知道我比以前厉害了许多，你一时半会认不出来，我勉强原谅你，总之你不许再打我！”
他说完想要凑过来，又有些忌惮姬无拘，面上有些纠结，哼道：“你还不来抱我吗？”
沈月芽看着他轻声问道：“我们以前是认识的？”
他见沈月芽迟迟不动，不满的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姬无拘身上，又满是仇视。
姬无拘一直没有说话，他目光微凝，视线在这小鬼身上流转。
弥生。
弥，意为满也，长久也，亦有弥补之意。
那年内忧外困，百忙之中，他依旧是翻遍了典籍，见到这个字，欣喜若狂。
第59章 那些旧事（）
姬无拘看着仰着头跟沈月芽的小孩儿，面上平静，可心里却思绪翻滚，涌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和希冀来，这让他几乎站立不住，他揽着沈月芽的手都有些发抖。
弥生，弥生。
这会是他的弥生吗？他还存在，并没有消失？不管他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都是姬无拘最大的礼物。
姬无拘喉头有些发紧，不敢出声，不敢打断他们的对话，不敢挪开眼睛，生怕错过了什么。
弥生盯着沈月芽好一阵，眸子里有水光闪现，他又想哭了。
见姬无拘不眨眼的盯着自己，他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几乎是吼道：“娘亲，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你怎么能够忘记我呢，你说我们以前认不认识，我是弥生，弥生……”
他一边吼着，一边忍不住冲沈月芽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又捶又打，哭得十分伤心。
捶打得力度倒是不大，但是也有些疼啊，沈月芽弯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弥生……”
“你记起来了没有？”
沈月芽摇摇头，他又呜呜的哭起来。
她登时头大如斗，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烦乱，看向姬无拘所在的方向，自然也看不见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居然没有出手拦住这小鬼。
那这小鬼应该是对她没有恶意的吧？
姬无拘在弥生一声“娘亲”之后，就已经呆住了，他的脑子里像是同时经历了春天的花开，夏天的微风，秋天的果香，冬日的暖阳，说不出的舒泰和飘然。
沈月芽扶住小鬼的肩膀：“弥生，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弥生抽抽搭搭的道：“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明月，你以为我认错了？我怎么会认错，可你没有认出我来……”
沈月芽没有认出他，让他无法释怀，想起来又忍不住要哭，“你怎么能连我都忘记了呢？”
沈月芽不是第一次听到“明月”这个名字，前阵子她还是瑶姬口中的明月，是跟姬无拘相认的明月，姬无拘也没有否认。
之前面对姬无拘，她并不怀疑，但是却莫名的不肯去面对，此时这个小鬼也这么说，对上他委屈的注视，她心里开始动摇起来，放在小鬼肩头的手都有犹豫，茫然的低声道：“我不记得我是明月……”
弥生仰头看着她：“娘亲，你就是明月，我是不会认错的，你看——”
他说着，手中突然莹光一闪，这莹光像是一股水流，汇进她的身体里，让沈月芽心中的烦闷稍减，通体畅快。
这莹光很快的散去，沈月芽看着弥生，他道：“娘亲没有觉得熟悉吗？”
沈月芽无法否认，点了点头。
弥生满脸孺慕，咧开嘴笑道：“当然会熟悉了，娘亲用命魂来孕育我，我怎么会认错呢，我永远也不会认错。”
“命魂？”
沈月芽虽然是问，但是其实心底却并不怀疑弥生说的话，她的命魂，原来在这孩子身上。
这是她的孩子，她心中说不出的古怪滋味，她居然有个孩子？
她低头看弥生，却依旧记不起一点一滴来，就像是姬无拘说是她的夫君，她也想不起分毫。
她面对姬无拘的时候还理直气壮，此时见弥生却心虚起来。
心虚之余，她突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这段时日心里累积的烦闷像是找到了根由，她想起了沈月芬肩头不散的婴灵，每次看见那婴灵的时候她就没来由的烦躁，觉得不对劲，应该有点什么事情被自己忘记了，可是却总也想不起来。
她喃喃道：“命魂可以滋养婴灵。”她想起来了，她遗忘的就是这个。
弥生见她面上神色变换不定，就知道她肯定还未记起自己，但是却也不像刚才那样排斥他了，心里依旧难受，扭头看向一边站立不动的姬无拘，心道，娘亲多半是被这个老色鬼害得，不然她最是疼爱自己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他目光一闪，突然松开沈月芽的腿，冲着目光发直的姬无拘飞扑过去，黑气眨眼间将他包裹起来，他用最凌厉迅猛的招式，想要将这欺辱他娘亲的色鬼打得魂飞魄散。
姬无拘回过神来，神色一动，面对危险，他下意识的就想以巨阙剑来反击，可紧要关头想到是弥生，他又生生的忍了下来，往一边避开去，还是被黑气扫到了胸膛，眉头紧蹙。
弥生一击未全中，又迅速的重整旗鼓，姬无拘一边与他周旋，一边道：“臭小子，就知道认娘亲，我可是你亲爹！你这是要弑父啊！”
弥生越发的愤怒道：“我亲爹抛妻弃子，妻妾成群，荒淫无耻，早就魂飞魄散了，胆敢自称是我爹，杀无赦！”
姬无拘闻言一愣，自然是听出他言语间的杀戮之意，赶紧制住弥生，让他在半空不能动弹了，这才低声问道：“谁告诉你的？”
弥生哼道：“难道不是吗？”
姬无拘没有回答，他收回视线，心情复杂的看着沈月芽。
她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正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弥生，他知道她心里乱糟糟的，既信又不能全然接受。
弥生跟月芽肯定是无比亲密的，在这漫长岁月里，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她甚至拿出了命魂，只为了留下他，她无疑是爱这个孩子的，他也因此而欣喜，她能爱他们的孩子，那他呢，他想，她应该也是爱他的。
可弥生了解的他这个爹，也是透过她，这是她对他的评价吗？
抛妻弃子，妻妾成群，荒淫无耻。
她一定是恨他的。
她怎么会不恨？
若没有他挥师侵入越国国土，她还是水乡无忧无虑唱歌弹琴的女孩儿，不用背负国仇家恨，进入吴宫。
若没有他挑拨并默许，她不用在宫中艰难求存，饱受奚落。
若没有他，她也不用承受箭矢穿心，一尸两命之苦。
若没有他，她也不用承受越人辱骂，判国之耻。
若没有他，她现在断不至于魂体不全，不得安稳。
姬无拘心中沉甸甸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彼时，她初初进入吴王宫，他知道越国不安好心送来两个美人，不过就是宫中多养了两个人，他并不甚在意。
越国有美人计，焉知他没有将计就计？
一曲编钟曲，一场木屐舞，他随手一指，点了跳舞的瑶姬，第一眼并未注意角落里奏编钟的明月。女人都是有攀比虚荣之心的，即便是奸细，在姬无拘看来也摆脱不掉这些劣根性，所以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盛宠一个，极冷落一个，有这样巨大的反差，两个美人早晚会生出嫌隙。
哪知道他选中的瑶姬早已心有所属，并不愿意夜间承宠，却让明月代替。白天是瑶姬，晚上是明月，第一次他就知道晚上与他同塌而眠、不说不笑的，与白天笑得妖娆，舞得妖娆的不是同一个。
他故作不知道，给予瑶姬天下皆知的盛宠，放任被冷落的明月被宫中女子奚落针对。
这样的日子有多久？现在想来他都有些模糊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白日谋划，一身疲乏劳累，只有晚上拥着她说话才能得片刻安宁，竟也成了习惯，那些他说她听的日子成了他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候。
等他想要待她好，名正言顺的宠她的时候，已经是内忧外患深陷险境。他只能当她是瑶姬，不揭穿她的身份，在所有人面前，将瑶姬宠上天去，立成箭靶子，那些想要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