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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望将木箱搬到门口,果见门外停了辆驴车,她与他一道将箱子扛到车上后便利落地跳上车,冲他挥手。
“我陪你过去……”他拉住缰绳道。
“不用了,天色不早,我这也没多少东西,祁爷还是早些歇息吧。那里离祁宅不远,祁爷若有事吩咐只管遣人来寻我。”她说着又是一笑,“若是祁爷想我了,也只管叫我过来,我陪你唠嗑!”
“……”祁望怎样都笑不出。
她轻轻拍着他的手:“祁爷,回去吧,我走了。”
祁望那手慢慢地松开,她抖抖缰绳,轻斥一声,驴子懒洋洋迈开腿,车辘轳便嘎吱嘎吱地碾过石板路。
夕光残阳,照出前路寂寥,回首处不过清风吹宅,无人再笑。
重逢东辞()
清晨下过场小雨,将岛上的路淋得微潮,越发显得春寒料峭。雨很快便停,路上行人阖上油纸伞甩甩,拢紧衣襟匆匆走过,这早春可比冬天还要冷上几分。小胡同尽头空置的两进宅子不知哪天起就了人声,大门敞开,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春联贴上、灯笼挂起,天井里的杂草拔得一干二净,墙面粉饰干净,残旧的宅子焕然一新。
夜里透出烛火,窗上印出的纤细身影,倒似哪家小媳妇在烛下缝衣。
霍锦骁对她的新宅报以极大的期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关键是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今天养花,明天拔了种草,谁都管不着,倒比寄住祁宅更自在。
如此看来,搬出祁宅可算是件好事。
新宅进门后是隔墙与屏门,往里便是小四合院,正房与左右厢房围着天井,小虽小,不过一个人住却是绰绰有余。这几日霍锦骁将宅子里里外外收拾个遍,花布帘子挂上、锦绣团花被铺起,新桌椅抬进门……空宅便鲜活了。
霍锦骁挑了个黄道吉日请乔迁酒,将这几日过来帮忙的林良、华威、樱樱、温柔等人请来吃席玩耍。小小的宅院里便挤满了人,全无早春寒意。灶间生火煮水泡茶,花生瓜子各色干果摆上,霍锦骁跑前跑后给来客添茶倒水,不亦乐乎,整个宅子热闹非常。
到了傍晚,天井里的八仙桌摆出,林良、华威、宋兵要摸马吊三缺一,就将霍锦骁拉上桌凑数。灶上的事霍锦骁不通,便交给樱樱和温柔料理,她放手一赌。
祁望到宅外时,里头战局正酣,摸牌吃碰的声音隔两道墙都听得到。搬离祁宅之后,她告了几天假去修整宅子,他应允了,故两人多日未见,今日来此倒是他临时起意,拎着两坛酒来看她。
大门与二门都敞着,门上贴着门神,进去后两边都是新栽的九重葛,喧闹笑声越发清晰,祁望走到二门前,哪还有不明白的?大门外是还未扫走的爆竹纸屑,宅中请了这么多人,她在请乔迁酒,不过没叫他罢了。
“胡了!”霍锦骁正自摸和了把大的,冲旁边坐的三个人大笑,“自摸清一色对对胡!哈哈,给钱。”
“……”林良“噗”地把才饮的茶给喷了。
“一下午你胡几把了?我的老婆本……”宋兵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桌前推倒的牌。
“承惠。”霍锦骁向三人摊手。
华威背朝二门坐着,当即嚎起:“一家吃三家,小景,哥哥错了。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不该拉你上桌!”
打了一下午,他们三就胡过几把屁胡,简直欲哭无泪。
华威的声音刚落,坐他对家的林良忽然站起道:“祁爷!”
霍锦骁三人跟着转头,果见祁望面无表情站在二门外,华威脸刷地白了,本能结巴道:“祁……祁爷。”
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哪壶不开的哪壶……
“祁爷,你怎么来了?”霍锦骁反应最快,立刻扬起笑脸迎过去。
祁望见她一身月白小袄,头发松松绾着,十分家常,眉梢还带着赢钱的得意,与从前毫无差别,似乎只有他在介怀前几日的事。
“乔迁酒?”他便问道。
“算是吧,搬新宅总要热闹下,再加上大良哥他们帮我不少,就请来玩玩。”霍锦骁麻溜端茶给他。
“怎不请我?”祁望把手里拎的酒递给她,“送你的,就算贺你乔迁吧。”
“谢谢祁爷。”霍锦骁接过酒,忙迎他到屋里坐,一边在背后朝三人打手势,让他们坐下,“祁爷喜静,我这不是怕人多吵到你,所以就没喊。”
“是我不请自来。”祁望进屋坐下,打量起四周。
霍锦骁连道:“哪里,祁爷能来可是蓬毕生辉的事。”
语气一如即往的恭维,只不过上了茶、端完果子后,她便干坐在他身边,也不知要说什么。两人沉默坐了会,祁望见她总拿目光往天井里瞟,显然心思不在屋里,便道:“你不用招呼我,我坐会就走,你出去陪他们吧。”
霍锦骁看看他,又看看天井,还惦记着自己的牌,也不和他客气:“那我出去了,茶水果子,祁爷自便。”
祁望点点头,她竟真就出去了。
屋外又喧天闹地起来,祁望独自在屋里坐着,便觉这屋子和他那祁宅无甚差别,冷冷清清,没有霍锦骁陪着,外头的热闹与他格格不入,坐得越久越不自在。一盏茶没等凉,他便起身告辞。
“就走了?留这用饭吧?晚上炎哥和卫所的兄弟也会过来。”霍锦骁抓了把好牌,只等东风来把大的,听到祁望告辞不由分神劝他。
“我还有事,不留了,你们玩吧,别送我了。”祁望往屋外走去。
霍锦骁“哦”了声,和其他人一起道:“祁爷慢走。”
祁望快步离去,不作停留。
————
一眨眼功夫就出年关,平南岛的船务便又紧迫起来。
祁望单独带船出了趟海,霍锦骁也不知他去的哪里,二月前他赶回平南,与霍锦骁一起筹备去石潭港的事。三港不允许私船随意停泊,霍锦骁只能借祁望的名将货运去转手。
梁俊毅的病已大好,他与曲梦枝此番便也跟回石潭港。
筹备了约有五日,平南的船队再次踏上航线。
出航那日,霍锦骁站在船头远眺。
来时她坐的就是玄鹰号,这趟去石潭仍坐玄鹰号,犹记初登玄鹰号时她曾惊叹过玄鹰之大,东海漂泊两年,这玄鹰号在她眼中早已没了当年神秘,只是她不免想起自己初入东海时的情形。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竟已两年。
————
石潭港,王孙巷。
夜刚沉,灯才亮,油灯火苗不太稳,摇摇晃晃的闪得人眼花,照得桌上那两碗面的辣油颜色发黑。
满屋都是夹着辣子味的羊肉香,羊肉的腥膻被辣子盖过,闻起来倒诱人。有人坐在桌前有滋有味吃着面,直吃得满头是汗。他生得白皙,脸被面汤一辣,就红得特别明显。他一边吃,一边呼气,显是被辣得不轻,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吃得起劲。
桌子那头还有碗面,面上铺着荷包蛋,碗沿搁着筷,静静放着,似在等人。
屋外忽然晃过道人影,他吃面的动作一慢,开口道:“进来吧,佟叔。”
门“吱嘎”打开,花白头发的佟岳生闪身而入,将门复又关紧。一进门,他便嗅到屋里浓郁的羊肉与辣子香,猛地蹙眉。
“胡同口新开了间北疆面馆,我瞧着和我们当初在北疆吃的面差不多,所以叫人买了两碗回来。你没吃饭吧,坐下吃。”魏东辞抬起头,烛火印出他模糊笑脸。
毫无意外,他看到佟岳生极其嫌恶的表情。
“不吃!”佟岳生坐到桌前,将面推开,粗声道。
魏东辞笑出声来,伸手将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你要不吃,那我就吃了。”
“公子,你被关在北疆的时候每天吃这个,现在还吃得下?”佟岳生无法理解眼前人的想法。
“日日吃,夜夜吃,当然吃不下。不过离了北疆,别处吃不着这面,久了又怀念,那里的羊肉当真美味。”魏东辞夹起片羊肉送入口中,“可惜,这里不是北疆,羊肉味道不如那儿。”
“公子,别说了。”佟岳生不想再听人提起“北疆”这二字,他被月尊教制成药人,在那儿做了十几年的行尸走肉,如今想来都觉得可怕,也只有魏东辞这样的怪人,才不将这些当成一回事。
世人都道魏东辞大破北疆魔教月尊,救出他与邵安星,引为武林传说,却无人知晓,三年多之前魏东辞曾被关在月尊教长达半年之久,而他与邵安星,就是看守魏东辞的药人。
他们都憎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就说别的吧,要你查的事如何了?”魏东辞就止打住,转了话题。
“我按公子所言寻遍石潭所有的医馆药铺,果然都没找到你说的这味草药,我打听过,这味草药三个月前就已经断了来源,恐怕下手之人早有安排。”佟岳生便正色道。
“我也料到了。下毒之人为了挑起三港武林纷争,哪那么容易让我们找出解药。”魏东辞闻言并无惊色,仍淡道。
就在上个月,清远山庄的少主本有意求娶程家大小姐程雪君,不料却被刁蛮的程雪君戏弄羞辱了一番,那清远山庄少主当夜便带人闹上程家,却被人打废武功,如此一来两边结下仇怨,清远山庄庄主自不甘心,在庄中集结好手欲要报仇,不出两天竟传出程家上下百口被人下毒之事,下毒之人竟是清远山庄的一名弟子,两家彻底撕破。
他虽觉其中有诈,可下毒弟子被抓之后便已服毒自尽,程家群情激动哪会细想,已广下英雄帖邀人前往寻仇。
这两家是三港最有名望的武林世家,若然起了纷争,便引发三港武林纷争,他费了两年时间将三港武林势力收服肃整,哪容得其中再起变故,再加上军器监的武器已经基本造好,其中有十门火炮马上要运往三港,此事迫在眉睫,不容有失,本要借助三港武林之力,不想事到临头却出了这样的岔子,他只得从中斡旋,以解毒为名拖住这场厮斗。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先救人,命保住了,程家才能冷静听他分析。
解毒是他的老本行,程家中的毒本不难解,只是尚缺一味药引勾鱼草,他寻遍三港都买不到。
“那可如何是好?公子向程家允诺半月之内解毒,这已经过去五日,时间不多。若是此毒解不了,不止三港要起纷争,公子的名声也要受损。”佟岳生道。
“虚名倒是无妨,这百来条性命才最关键。”魏东辞喝了两口面汤,又道,“勾鱼草生在光照充足的潮湿盐土里,这恰是东海诸多岛屿的环境特点,所以我大安朝的勾鱼草皆由三港供应,这里断了三个月,其它地方也不会有。这人可以控制勾鱼草的来源,在东海必然有一定地位。”魏东辞又道。
“东海有地位的人?莫非是……”
“不好说。”魏东辞摇摇头,继续说,“既然买不到,我们只能另寻它途,直接向东海来的商船采买,或是向殿下借船出海亲自去寻,不过后者太费时间。佟叔可知近期有什么商船要靠港的?”
“听说平南的船队远航一年,带回不少宝贝,这两天会靠港。”佟岳生回答他。
“那劳烦佟叔这几天盯着港口,若是平南船队靠港就来通知我,我亲自去见平南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