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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昀怔然望着眼前一切,耳中成羡羽方才的话语挥之不去。他一时心下迷茫,首次失了对策,竟忘了要去扶成羡羽起来。
她还是知道了啊想那年成羡羽调守北疆,临行前向皇帝提及成植,就惊得他御盏里的践行酒都泼了出来。
她还是知道了啊
皇帝定定站着,忐忑地问成羡羽:“小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心不比她跳得慢:“你是从忱儿的话里猜出来的?”
成羡羽摇摇头:“那日我剐杀完段然,赶到施公子的尸体前,人还没跪下,大雨还没下下来,我心里就已经全然明白了。”成羡羽清叹一声,响彻整殿:“植弟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刚刚好那么巧,一不小心就失了手呢!”
她说出来的不是问句,而是感叹句。
“陛下知道我是个帮亲之人,必定舍不得让我成家唯一的男性血脉以命抵命。陛下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用得痕迹太重。”话到这里,成羡羽实在说不下去。
皇帝此时才知,自己的算计根本从一开始就被成羡羽看穿,她只是不说、不查、不追问,完全地将他包庇下来。
即使害了施宴倾性命,成羡羽却选择了袒护张若昀。
她一直袒护着他。
皇帝心潮起伏,都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只颤着声唤了成羡羽一声:“小羽。”
半响他意识到成羡羽还跪在地上,连忙将她扶起。
“微臣本来此生都不打算将这件事情说破的。”成羡羽边站起来边说。
皇帝急忙接话:“我知道。”
皇帝的目光胶着在成羡羽脸上,成羡羽却别过头去,自站起来后,就至始至终没看皇帝。
“六年来,微臣每天夜里都不敢做梦。”成羡羽告诉皇帝:“微臣怕施公子一旦入梦,我我实在没有任何颜面面对他!”她努力镇定,晶莹却还是溢上了眼眶“微臣真是问心有愧。”
成羡羽不再说话,寝宫中陷入久久的沉默。
两个人如雕塑般原地各伫了近半个钟头,皇帝一字一句地说:“施、宴、倾、该、杀。”
张若昀心里藏着很多事:比方施宴倾是经由张若昀介绍,方才和成羡羽认识的,取蛊还是他屡次低声下气求的施宴倾;再比方,施宴倾三番五次推阻从军,结果大师兄来了,却只是陪成羡羽到西北、到江南、到中原寸步不离。
张若昀甚至觉着,他同成羡羽在攻打中原的那段日子里疏远,必定也有施宴倾或多或少对成羡羽说了些什么话。
施宴倾死后,成羡羽跪晕未醒之时,张若昀心内愧疚,曾亲自去整理施宴倾遗物,其中无意翻得一本大师兄的亲笔手札。
张若昀以为是施宴倾的行医笔记,便翻开来看。
结果才翻两页,张若昀的肺就已经气炸!
第一页,是施宴倾经由张若昀引荐,初识成羡羽时所记。施宴倾说成羡羽绿裙清雅,极是赏心,他用笔纸记下,亦记在心。明日,施宴倾自己也要穿一袭青绿长衫。
第二页,是隔着几年后施宴倾记录的。施宴倾说成羡羽问他,张若昀和轩辕韵嘉在石头上刻的是什么字,明明是“疮痍满目,待吾长安”,施宴倾却说是“之子于归,与子偕老”。
在第二页的最末,施宴倾写下这样一句话:吾知“之子于归,与子偕老”是师弟少年时,许给将来至爱之人的心愿,却不知缘何要对成姑娘谎言。师弟,吾今日心魔难禁,对不住你了。
张若昀旋即联系到施宴倾污蔑他后不久,成羡羽请守西北,张若昀说出“之子于归,与子偕老”,愿留她在中原。成羡羽听闻八字却脸色大变,言语再无情意。
当时张若昀手捧着摊开在第二页的施氏手札,微微发抖。
张若昀直接将手札翻到最末,见施宴倾最后手书的一行亲笔是:只盼天下太平,与你恩爱一生。
十二个大字,不似施宴倾平日古板楷体,反倒有些行草的狂洒,可以看出大师兄写这一行字的时候,心头是多么的欢喜雀跃。
张若昀当即重重合上手札,心底只暗道施宴倾该杀。
张若昀回忆了一下,却又觉着这些细节,大可不必对成羡羽说,只捡一句话来讲即可。
张若昀在这只有二人的寝宫中对成羡羽说:“朕一直以为师兄为人,清凛有如松竹,结果却哪知他是装腔作势的伪君子,城府深繁的真小人。”
成羡羽闻言立马驳道:“施公子何以是小人?”她愤地对上张若昀双眸:“你出言不要太过污蔑。”
“施师兄当时给你喝的汤,药渣朕私下自己查过,的确。”皇帝觉得说话开口,很多词语都真是艰难:“都是绝子的药材,谁知他偷龙转凤,给你喝的只怕不是明面上那一碗!”
成羡羽闻言想了想,少顷摇头道:“没有,施公子给我喝的,应该就是明面上的那一碗。”
成羡羽刚才回忆了施宴倾喂她喝绝子汤时的情景,施宴倾言行举止里的担心绝非装出来的。成羡羽相信他给她喝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绝子汤。
成羡羽细细回忆过往,十之八九认定是施宴倾给她配的那些喝酒时吃的药丸,除了强身健体,还起了调理身体的功效。
成羡羽常年服食,近年来葵水已渐渐由紊乱到规律,由少到多,色亦变鲜,每次来也有了疼痛的感觉。她上次清明跟穆七在一起时来的那次葵水,可不疼痛欲绝!
也不知穆七现在怎么样了
成羡羽想到穆七还住在上林苑中,心里十分担忧。
“如果大师兄给你喝的的确是绝子汤,你又怎会有喜?”皇帝问道,他发现他不能当着成羡羽的面说“有喜”二字,无论说多少次,心底都颤、都疼。
成羡羽只能默然,施宴倾给她配药丸的事怎么能同张若昀讲,岂不火上浇油。
皇帝见成羡羽不说话,他就自己继续说:“朕对大师兄的绝子汤,当时真是深信不疑啊——”皇帝长叹一声,近前一步,痴痴看着成羡羽:“你知不知,其实就算是雪夜那事发生以后,朕依旧打算随了你那两个条件,一生只许娶你一个,再无平妻侧妾通房外宅,亦无私情。夫妻二人不离不弃,今生都不背叛我们的姻缘。”
皇帝说得流利连贯,完整一气呵出,想来他必是多年牢记着成羡羽的这两个择偶条件,时时心头辗转。
皇帝又说:“朕本打算,登基后亦依着你,不效仿前人开什么后宫。”皇帝说着又叹气,长长浅浅,就像殿里冉冉的檀香:“这些事情朕设想的多好啊,朕实在是不明白,你何苦因为一碗落子汤,就赌气去喝那绝子汤?”
皇帝距离成羡羽太近,他的目光避不开,她将他眼中苦楚一览无遗。
“若非,若非朕当日不疑施宴倾给你配的绝子汤,想着百年之后江山无继,又怎么会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皇帝痛极拂袖,龙袍广袖在殿内高高扬起,又沉沉落下。他的冠冕未解,垂帘琉珠摇晃纠缠,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陛下把我当路选么?”成羡羽问。
皇帝急欲出声辩解说“我没有”,却见成羡羽低头将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眉目间皆是欣慰和怜爱。
“不过当不当路都不重要了。”成羡羽说。
往事不必再追究,她将来已有穆七做相知之人。
皇帝清楚目睹成羡羽抚肚,很快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皇帝不禁心中对那十之有九是穆七的男人更加深恨,口中却依旧耐心解释成羡羽的上一句问话,他柔和道:“朕当时以为有两条路,但后来朕才明白,其实朕心中至始至终只有一条路。”
皇帝说完,苦笑两声。
他倾身再贴近成羡羽几寸,才问:“三妹,你腹中究竟是谁的孩子?”张若昀垂眸黯色:“我不想自己去查。”
“查不查有什么关系,说不说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成羡羽轻缓地说:“不过是大哥再送我一碗落子汤。”
张若昀震惊失声:“我怎么可能那样做!”
他长身挺立,眸光神色中的惊诧的确不是作假。
皇帝笑一声,又叹一声,笑叹皆苦:“事到如今,我哪里还敢那样做。腹中的孩子,你要生就生,爱怎么养怎么养,朕只有呵护配合的份。”皇帝自顾自地摇摇头:“同样的错误,朕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成羡羽听着心想:张若昀贵为天子,予取予求,天底的人皆是莫敢不从。他自然不知道,有些人早已不给天子第二次机会了。
成羡羽说:“微臣还想说一句。微臣有生育能力,陛下也只是最近才知道的,可是陛下杀害施公子却是六年前。”
皇帝说自己杀害施宴倾,是因为施师兄偷龙转凤了绝子汤。这个借口,这个借口成羡羽真不知道她大哥是怎么开得了口,讲出这个借口!
张若昀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夜变得前所未有的愚蠢。他刚欲开口再说话,就听着成羡羽说:“其实天威有如头顶烈日,从来只许自己独照众生。”成羡羽深锁着张若昀的目光,慢慢地说:“陛下自己可以选这条路,选那条路,却从来不准别人有路可选。”
第86章()
她声音轻缓柔和,听在张若昀心里却似重重一击!
良久,皇帝的一声一声吐纳着鼻息,心亦一拍一拍地慢跳,他说:“真是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
皇帝就这样矗立凝望着成羡羽,眨了眨眼睛。他继而纹丝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了。
皇帝和成羡羽四目相对,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在寝宫站了一夜。
成羡羽定定看着张若昀,脑海中的影像从她掉下悬崖,被王小风接住后回眸一望望见张若昀开始冒起。她躲在树上,他也跟过来躲在树上;他知道了一切,开始成为她的救命稻草;她中了蛊,他带她去取蛊,他们一起牵手走栈道,他为她洗手抚平心中的惊恐,他们在客栈里结拜为异姓兄妹再到后来,夺虎军、立乾王、并赤军、两个人一起去京城取兵书,玉京王府里的惊魂。然后回了西北,他们齐马下西南、江南,金陵城中的共舞,轩辕府里的眉眼传情还有雪夜里的狂奔,滔滔大江中的相拥,一起游上大江北岸
成羡羽事无巨细的回想,想着想着,殿外的天空就和殿内的长明灯一样亮了。
她最后想:我心头所爱之人,不是张若昀,是穆凌沧。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继而瓢泼倾盆,雨滴击打地面的声音响得殿内二人都听得到。
熊谈一直守在殿外,到了皇帝该上早朝的时候,他犹豫再三,终是咬牙低身提醒了殿内的皇帝。
熊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殿内,殿中站立一宿的两人都听到了熊公公这声提醒。
是皇帝先开地口:“朕要去上朝了。”
皇帝旋即转身,因为站得太久,他的腿麻木了,步子第一步没有抬起来。
皇帝再抬腿,这下方才往殿外走。
成羡羽也艰难转身:“微臣也要去上朝觐见陛下了。”
皇帝转身,横在成羡羽面前阻拦她:“你今天不用去上朝。”
“微臣要去的。”成羡羽强硬回道,脚下继续往殿门外走,但是她害喜身子本来就弱,又站了一夜,禁不住脚下一软,眼前漆黑欲倒。
“三妹!”皇帝急忙弓身扶住成羡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