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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再怎么英勇过人,也实在太过传奇了,焉知这抓回来的不是程雁翎自己跟北戎勾结之下预备来送死的死士,专门过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
这话其实还不能说是完全不得人心,北戎与大盛之间最主要是天堑就是玉龙峡谷,如果不是正式通过玉龙关和祁北关进入北戎的话,就要穿山越岭。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困难,但也的确是艰险万分。
尤其还是年下,北戎被大盛的气候更要寒冷一倍,一个多月的时间,程雁翎居然能够潜入北戎再抓回奸细,甚至让对方毫无察觉,这的确也太神了些。
因而提出这一点之后,连宣帝的眉毛都好像稍微动了动,除了荀澈仍旧是目光平视,好像全无所动之外,余人几乎都望向了程雁翎。
程雁翎却唇角一扬:“谁说我去了北戎?”
几乎是齐刷刷的,包括宣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完全转向了年轻的中书长史荀澈,这位比程雁翎更加年轻,过去一年多以来引发争议不断的文安侯世子。
荀澈微微一笑,俊秀而白皙的儒雅面孔看起来好像比程雁翎要温和多了,然而温和目光之中的锐利与锋芒,却让人同样心惊:“郴州军中,有人内外勾连,并非一日之事。其根之深,不可妄动,否则影响的是郴州军心,也必然影响玉龙关的安危。我奉旨前往郴州清查此事,其实在十一月二十四,已经密旨禀告陛下,祁家大有可疑。包括已故的祁烽,如今还在的二将军祁康,三将军祁德。不瞒诸位同僚,我在郴州查到线索指向祁家之事,也有幸经历了两回刺杀,还留了一道刀疤在手臂上,很是惊吓了内子。”
顿一顿,又笑道:“彼时我也曾向皇上请旨确认,皇上圣明,决意对此事追查到底,而祁家显然也有所预备,所以才与端仪县主定下计策。名义上说是县主去北戎追索敌人,其实在我回京之后,县主一直改装潜伏在郴州之中。真正出了玉龙关的时间,大约也就两个时辰不到罢了。”
这次除了已经提前一日得知内情的中书省重臣们以及阁臣之外,余下百官的神情已经皆转为震惊,连先前些许的轻声议论也都彻底静了下来。
程雁翎这时亦再度接口,冷笑之意越发锋锐:“我所带回来最要紧的人证,便是如今已经入赘北戎海氏部族的新贵,改名为瑞烽的小祁将军。刚才是哪一位大人说,这可能是北戎为了跟我们镇北将军府勾连所送来的死士来着?”
祁烽还活着?
这时首辅英国公终于出列,躬身奏报:“请皇上下旨,将此案交于大理寺与兵部协同处置。祁夫人如今在京,多有言语宣扬端仪县主私事。看似以家宅女眷闲谈,实则败坏端仪县主私德,污蔑郴州女将,其心其意,已非私怨,乃是怀叛国之谋,毁我大盛郴州军梁柱。请皇上明察此事,亦请皇上还端仪县主清名,并恩眷郴州军中舍身卫国的女将女兵。”
稍停一停,又补充道:“臣以为,大盛开国之处,便有承天皇后与太。祖一同征战,至襄帝朝,又有襄敏皇后明氏,与襄帝同战郴州,从北戎手中重夺玉龙关,保我大盛后世安宁,北地无忧。我朝前有昭宁大长公主舍命督战,后有端仪县主破敌卫国,可见在军伍战阵之中,女将功绩忠烈,皆不逊于男子。还请陛下嘉赏宽恩,让将门世家之女、民间忠勇之妇,皆有报国之门。”
爱妻如命()
至此;天旭十六年的第一场廷议;便在宣帝允准英国公所奏;并命中书省与内阁进一步详细议定的恩旨之中;落下帷幕。
当然;有关程雁翎所奏;以及英国公所禀;一切都只是这场宣帝朝间有关军制整改,以及夺嫡争端的开始,又或说是推动而已。正月十七当日;郴州就有六百里加急的奏章再次送入,是老祁将军在病榻之上的本章。
而祁烽虽然被活捉送到了大理寺,然而祁烽的母亲祁夫人佟氏;并佟氏的娘家皆在大理寺当堂提出了喊冤与反诉;表示并不认识这个被送来的所谓“祁烽”,真正的祁烽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为国捐躯云云。
大理寺、刑部与兵部联合会审之间自然也要多方取证;在祁家余人全力赶往京城自辩分诉的同时;大理寺亦向宣帝请旨;遣人前往郴州;进一步抓捕或是采选证词证物等等。
而在廷议之中;虽然不好在大理寺的三堂会审结果出来之前急于复议,可英国公所提出有关女将女兵之事,争论却还是很大的。对于程雁翎提出什么将门之子入伍操练的本章;反弹就更大了。
其实将门之中与祁家想法相似之人甚多;即便是战时,真的愿意舍生忘死在前线作战的公侯子弟也没有多少,更何况如今大盛国强而北戎势弱,就更有不少将门子弟并不愿意那样刻苦操练了。
所以在正月十六的廷议之后,除了程家的通敌嫌疑算是彻底洗清之外,其他的争议反而只是一个开始。除了廷议之中每日里朝臣们争论不休之外,高门女眷之间的闲话流言也越发热烈纷扰。
其中最主要的一个争论话题是——既然祁烽没死,那么程雁翎与祁烽到底还算不算夫妻?
因为按照以前众人所听说的,祁烽是在战场上殉国了,程雁翎自然而言就成为了祁烽的遗孀。当时朝廷为了抚恤殉国将领,还对身为寡妇的程雁翎有所封赠。而到了天旭十四年程雁翎大归,是镇北将军府和祁家之间达成了协议,也在祁家宗族耆老面前做足了礼节,拿到了大归文书,才从祁家孀妇重新变为程家女,也才有再议婚嫁的自由。
但是如今祁烽居然没死,祁夫人跟佟家说什么不认识祁烽,这个不是真正的祁烽云云根本就是慌不择路的胡乱辩解,试图在这么个要紧的时候来个壮士断腕,从而保全家族余人等等。
可京城之中认识祁烽的又不只是程雁翎一人,虽然祁烽脸上确实多了两条伤疤,让眉目有些狰狞,但是在诸多证人的共同指证之下,再加上大理寺的老练审问取证,祁烽的身份是确凿无疑的。
论罪之事先撇开不谈,军国大事也由朝廷上去争,女眷之间好奇八卦的还是又回到程雁翎身上。
既然祁烽没死,那么只要祁家不出休书,程雁翎目前其实就还算是祁烽的妻子。而祁烽犯下如此大罪,想来是性命难保了。祁家却不知道会被连累到什么地步,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祁烽再真死一次,程雁翎之前的“提前大归”还算有效吗?
虽然从整体上,大部分人也都知道程雁翎应该是不会跟祁家再有太多牵扯,但世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当年谁又能想到战阵殉国,朝廷抚恤的小祁将军没有死。
而如今在祁家全力自救的过程中,难道不会想要顺带着将程雁翎一路抹黑到底,反咬噬骨,连带着一起死吗?
面对着俞菱心也有这样的担心,整个正月几乎都是早出晚归、甚至亦有几分清减的荀澈只是笑:“祁家人若不是真的想要九族尽灭,就不会继续攀诬县主。毕竟如今祁老将军还有一口气,皇上自然是宽和的,并不想真的将祁家连根拔起,程家对老祁将军也有几分情面。”
“可是祁夫人进京来的这个动作,难道祁家长辈不知道?”俞菱心撇了撇嘴,她如今月份又大了一点,渐渐显怀之间胃口也不太好,时常呕吐,腰也酸的难受,正月的后半个月就没怎么出门。
原本还有明锦柔能过来陪着说说话,结果现在明锦柔自己身孕还没过三个月,虽然初二在晋国公府提起的时候一脸的浑不在意,甚至也没有上报宗景司,但实际上某位呆头鹅王爷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明锦柔安心养胎。
而荀澈在廷议之中热火朝天,大理寺追查严审焦头烂额之间也是繁忙非常,一则是要时常伴驾参议,再者身为当初主要负责郴州兵变追查之事的钦差,大理寺的会审也不时需要荀澈前往。
等到宫中与大理寺两边皆忙完,荀澈还有大半时间要去秦王府或晋国公府,每每回到府中,虽然还是满心关怀俞菱心的身体以及家里的事情,但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俞菱心往往也是赶紧打发他去沐浴休息,不要再太多劳神。
一直是到了月底终于有了这休沐半日,夫妻两人才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荀澈伸手将她向自己怀里又搂得紧了些,在她发端与脖颈间蹭了蹭,才淡淡笑了一声:“其实将门之家里头的那些糊涂事,跟京中的公卿豪门也差不多。老祁将军虽然英雄一世,但大约也是太过一心扑在治军领兵上头,后宅里头始终不太清净。祁烽那人也不是不出息,其实真论起文治武功,比下头两个弟弟还是强些的。只是跟县主比,就插了些。但这也没办法,我大盛如今这一辈的将门子弟当中,莫说祁家,就算是京中的这些,再加上渝州的宝栋府,泉州的平南将军楼家,谁家的年轻子弟也比不过端仪县主,这才是事实。”
提起祁烽,俞菱心还是很鄙夷的:“比不过妻子,就可以养外室么?到底什么绝色佳人,能叫他叛国通敌?祁老将军如今没叫他活活气死,也是不易。”
荀澈唇角微扬,同时伸手去点了点俞菱心的鼻尖:“这也就是你们妇人的想法罢了。绝色佳人当然不能叫祁烽叛国,但是这佳人若是拿了他的短处把柄,叫他一步步地先从小事泄露开始,慢慢自然就泥潭深陷了。就跟那些因赌败家的子弟一样,若是一开始就叫他如何去倾家荡产、甚至谋财害命,哪一个纨绔也不肯的。但是先以小事勾着,一步步的,自然就难以回头。”
“什么叫妇人的想法?”俞菱心立刻眉毛一扬,推开荀澈的手,“连英国公都说女子是不输给男子的,你回家来倒是反瞧不起我了是不是?”
荀澈只是笑,顺着俞菱心的手松开,却又立刻再去搂她的腰:“我哪里敢。尤其是在郴州亲自见识了县主的本事,什么叫自愧不如,荀某人还是知道的。我刚才的意思是,你们到底是太过柔善,以为男子女子在一处便定有什么真心,所以才会觉得祁烽是因为沉迷爱恋那外室,从而舍家叛国。其实是那女子先勾着祁烽迷恋了几日,随即偷偷做了一个局,让祁烽与祁将军的一个侍妾同寝了一回。这奸。淫父妾的罪名,祁烽和祁家都担当不起,后来那外室又跟祁烽要钱要物,要见识军营中的种种,总之便一步步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的引他入局。等到祁烽终于明白那外室,以及祁将军的那个侍妾其实都是卧底的细作之事,北戎那边拿到他的证据已经更多了,也就不得不从。”
顿一顿,又补充道:“至于祁夫人到底什么时候得知这些,怕也是去年而已,他们其实也没那个本事一直阖家勾结。至于祁夫人在京里的这番动作,也是祁烽暗中潜回郴州之后的挑唆,祁老将军是定然不知的,祁将军倒有些难说。只不过如今祁老将军和祁将军自辩之时亦有休妻之说,且有的闹,大约二月才见分晓。”
俞菱心撇了撇嘴:“出了事就知道休妻推给女人,祁老将军纵然是英雄,这祁将军也是个狗熊,祁烽果然一脉相承。”
荀澈笑笑低头去蹭她:“荀夫人,所以为夫的才说你有时还是过于纯善了些,这天底下真的爱妻如命,为了媳妇什么都肯做的人,就在你跟前而已。旁人哪里有那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