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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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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道:“我先去书房了,你若困,自己先睡吧。”

    嘉芙哦了一声,目送他朝外走去,见他到了那扇隔断里外的落地云屏之侧,背影迟疑了下,又停住,转头道:“你若还不困,可随我一道去书房看书也好。”

    嘉芙面露欢喜之色,忙不迭地点头,立刻拿了那本论衡,小跑着飞快到了他身旁,道:“我就静静看书,保证不打扰大表哥你。”

    裴右安微微一笑。

    两人到了书房。他一坐下,就打开部衙带回的牍书公文,埋头做事,时而翻页,时而提笔。

    案牍很大,嘉芙自己搬了张便椅,坐到他斜对面的桌角之旁,将书摊开,陪他做事。

    银灯耀耀,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铜壶滴漏发出的轻微的有韵律的滴答滴水之声。

    嘉芙起先认真看自己的书,才翻过一页,渐渐便走起神儿,视线忍不住,总飘往坐斜对面的那男子的身上。

    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

    嘉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从前读过的乐府诗集里描述过的那位水神白石郎。他靠江而居,出行之时,前有江伯为他引道,后有江河群鱼紧随不舍,他英俊无比,风采翩翩,“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小时每每读到这里,掩卷之后,忍不住总会想象水神凌波迎风,衣袂飘飘的风采。该是如何一位少年,才能当得起如此描述。此刻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眉目沉静的男子,恰便是那位世无其二的江神白石郎君。

    裴右安审读公文,辞句或艰涩,或繁琐,向来一目十行,章决句断,走笔成章,但此刻,他却渐渐分神了。平日坐下到了此刻,早已应该完成的事,此刻却未及半,方才不慎,还写错了一个字。

    他终于停笔,抬起眼睛,看向那个引他分心的方向。

    她一只玉腕托腮,双眸正看着自己,仿似微微出神,也不知她在看什么,想什么,衣袖从手腕处滑落,堆叠在了手肘附近,那只镂雕着精细葡萄蝈蝈纹的银镯不胜玉肤光滑,下落卡在了那段玉藕小臂的中间,冷不防撞到自己的目光,她仿佛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臂,坐直身子,垂下眼眸,翻了一页书。

    裴右安静心敛气,将那戴着银镯的藕臂一幕从脑海里驱赶出去,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片刻后,他感到她又看向了自己,忍不住再次停笔,抬头,以指轻轻叩了叩桌面,以示提醒。

    嘉芙脸一红,小声道:“我有些看不懂”

    裴右安觉得自己有点后悔,不该将她带来书房的。暗叹口气,索性放下笔,微笑道:“哪里不懂,我说给你听。”

    嘉芙立刻点头,捧着书到了他近旁,将椅子挪来,和他挨肩而坐,翻开书,一根嫩白手指戳着书页,道:“这里看不懂。”

    她方坐下挨到自己身旁,裴右安便闻到了来自于她的发肤之香,幽幽沁脾,顿时想起昨夜一幕,不禁微微走神,忽听她声音在耳畔响起,回过神来,顺她指尖看去,见是论衡第十三篇本性篇,立刻凛神,道:“礼为之防,乐为之节,此说法,最早可见礼乐之白虎通德论篇,是说情性是治人的根本,礼乐制度便是由此制定出来的,目的是用礼来作防范,用乐来作节制。”

    嘉芙哦了一声,仰脸看他:“那这个全篇,是在讲什么?”

    裴右安道:“通篇是在表述人之本性恶善,故篇名本性,无论孟子之性善论,荀子之性恶论,告子之人性无善恶论,抑或扬雄之人性善恶兼有论,都只是片面之词。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故人性往往善恶交加,孔子曾说,惟上智与下愚不移,至善至恶之人,不能改变,我深以为然,但平常之人,人性往往随习气而变,所谓习善为善,习恶为恶”

    他的声音低醇悦耳,不疾不徐,如山涧清泉,在她耳畔淙淙流石。

    嘉芙渐渐再次托腮,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见他讲完,低头瞥了自己一眼,才回过神,忙跟着低头,翻了一页:“那这篇呢?我前两日就读了,囫囵吞枣,更是不解”

    裴右安方才解说之时,早留意到她微微歪头,托腮凝神望着自己,双眸一眨不眨,神情认真,亦纯真至极,偏自己竟被她看的失了常态,嘴里句句说着礼乐,心下却有些炙躁不定,身上明明着了凉爽夏衣,偏觉隐隐燥热,后背更是隐然沁汗,禁不住涌出一阵罪恶之感,听她终于翻篇,松了口气,再次看去。

    “此为物势篇。”

    他吐出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

    “开篇说,‘儒者论曰: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意思是说,从汉代开始,儒家认为,天地有意识地创造了人,此话荒诞。书中加以驳斥,说因天地气相结合,人才偶然自己产生,就如同男子和女子的气相合,孩子自己便会出生一样”

    他顿了一顿,咳了下,视线盯着书页,勉强继续解释:“篇中以人为例,说男女气相结合,也并不是当时想生孩子,而是情。欲使然,交合所诞。男女尚且不是有意识地生下孩子,由此可知,天地也不会有意识地创造人。由此推类,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如同男女交合诞婴,都是同样情况”

    他猝然合上了书,抛在一旁,道:“论衡偏涩,不合你看。我有空替你另寻本书吧。”

    嘉芙终于觉到了他的异常。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不知为何,忽想起昨夜之事,不禁面热,便轻轻嗯了一声:“我听大表哥的。那大表哥你继续,我去小厨房瞧瞧,点心好了没”

    她站了起来,却没料到方才搬椅过来之时,一片裙角被椅脚踩住,此刻站起身来,牵动椅子,椅子哗的一声,她也没站稳脚,身子一歪,裴右安眼疾手快,立刻伸手相扶,嘉芙便跌扑到了他的怀里,被他伸臂抱住,一时心如鹿撞,不敢乱动。

    裴右安鼻息满是她的馨香,呼吸为之一滞,闭了闭目,慢慢睁开,抱着她,一时也未再动。

    书房里沉静了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才有“滴答”一声,滴漏嘴里坠下一颗水珠,掉落铜壶,打破沉寂。

    嘉芙不安地扭了扭腰身,仓促起身,才离了他腿,感到腰肢一沉,竟被一双男子之手牢牢钳住了,一个下压,身不由己,整个人便再次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面若桃花,仰面朝他,唇瓣微张:“大表哥”

    男子的双眸,再不复平常静水,如深流过渊,眸底无比暗沉。

    “回房吧,可就寝了。”

    他低低地道,声沉沉,如此刻窗外那片无边夜色。

    皇宫之中,萧列已是半醉,脚步踉跄,被内侍搀扶回了寝殿。

    周氏正在等他,见状,急忙过来相迎,说了一句,安置下去后,萧列闭目仰卧,恍若沉睡,一动不动。

    周氏今夜特意精心修饰过了,龙床之上,亦淡着脂粉,虽不再青春,但在宫灯映照之下,依旧眉目艳媚,别有一番风姿。

    她卧于萧列身旁,贴靠过去,一只手在被下,朝身畔男子慢慢伸了过去。

    萧列未睁眼,转了个身,朝里睡去,低低地道:“下回吧,朕今日乏了。”

    入京城后,萧列便没碰过她了。周氏暗中留意,并没发现他宠幸过别的年轻宫女,不是通宵达旦处理政务,便是回来倒头而睡。

    周氏神色微僵,盯着萧列一动不动的背影,慢慢收回了手。

    半夜,萧列已是睡去。周氏辗转难眠,悄悄起身,唤来心腹,道:“替我去查,太子大婚之夜,万岁去了何处,竟彻夜未归。”

    

第 50 章() 
次日早;裴府阖家动了起来;预备老夫人动身去往白鹤观。因是出城;路略有些远;故舍轿就车。老夫人叫嘉芙和自己坐一辆;边上陪着玉珠;辛夫人和二夫人一车;其余各院跟出来的丫头仆妇再分坐,一行总共几十人,一溜马车;华盖朱轮,首尾相衔出发,在路人驻步注目之中;出南门数里之外;护城河流经的一处闹中取静绿荫匝密之所,便是白鹤观了。

    裴右安知老夫人今日出行;随同女眷众多;虽裴修祉已去了那里打点等候;路上还有裴修珞和管事们护送;毕竟不放心;怕万一被冲撞;特意一早呈递告假留在了家中,自己亲自护送而至。

    此处道姑人至中年,道号虚尘;昨日便知裴老夫人今日要带家中一众女眷过来打醮;早洒扫除尘,此刻领了一众弟子,开门远远出来相迎,一旁是一早便到了的裴修祉。

    裴右安送老夫人到了道观门前,被老夫人催了好几声回去,道:“你是向万岁告假出来的,虽说出于孝心,但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不好叫你因我带出不好的头。我到了,剩下便没你的事了,你快回去吧,今日也不用你再来接了,你二叔会来迎我们的。”

    虚尘笑道:“太老夫人到了老道姑这里,那就是老天尊下凡,老道姑怎敢懈怠?裴大人放心便是。”

    裴右安向虚尘道了声费心,又叮嘱裴修祉和裴修珞好生照应,叫管事领人守好各门,不放外头人随意进来,吩咐完了,临转身前,望了眼立在裴老夫人身边的嘉芙。

    嘉芙方才一直望着他,见他视线投来,禁不住便想起昨夜书房回去的一幕。完事后,他又亲自帮她拭体,种种怜惜对待,令她想起,总觉如坠梦中,不像真实,心中甜蜜满足,无法言喻。

    嘉芙知他喜自己笑,但此刻大庭广众,自然不敢冲他笑,只略抿了抿嘴,唇边露出一只小小梨涡,煞是可爱。

    裴右安倒无多表情,只又看了她一眼,随即收了目光,上马而去,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老夫人让嘉芙和玉珠左右扶着,和虚尘入了观门,身后辛夫人二夫人以及一众同行仆妇丫头们也鱼贯而入,人虽多,却无杂声,裴老夫人先到了大殿,向清虚三圣虔诚拈香叩拜,默默诵了祈词,捐奉过后,被引着四处览看。

    白鹤观很大,前后三院相套,观门便有三道,其中可看之处不少。老夫人略略看了几处,便停下脚步,虚尘以为她乏了,要引到自己修所小坐,老夫人摆了摆手:“怎不见含真女道?”

    虚尘忙道:“她此刻就在观里。只是老夫人有所不知,因她和旁人不同,虽挂名是我徒弟,我却不敢真以师父自居。她又一向清高,平日也不愿被扰,我便单独在后头给她拨了个清修之所,平日门开也好,闭也罢,全在她自己。且这几个月,她那里又来了个重病的孩子,说是她弟弟,从前躲着见不得人,落了一身的病,如今被她接了来,就在她那里落脚,我怕万一有个不好,更不好随意过去,只看她缺什么,我给她送去便是了。”

    虚尘语气隐隐不满,裴老夫人听了,却愈发不忍,叹息一声:“原本是世家女儿,罗绮文秀,我记得小时也来我家中做客过,虽性子淡了些,不像别的女孩儿那样黏人,却也极是懂事。可惜命不济,如今落到了这地步,更难得那份气节,寻常须眉到她面前,恐怕也是比不过的。”

    虚尘陪笑道:“太老夫人过来,自然不一样了。我这就叫人,去将她唤来,见过太老夫人。”

    老夫人道:“她不比从前,如今是出家之人,跳出五丈外,不在红尘了,怎好叫她就我这俗人?还是我自己去瞧瞧吧。”说着搭住嘉芙的手,继续朝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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