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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来的快也去的快,邵洺侧头去看将要放晴的天空,那种云破天开时的情景,让他仿佛置身于一场迟醒的大梦中,在荒诞里烟消云散,他转头看向清平道:“八荒的家主,便是当今陛下。”
第227章 青花()
昏暗的天幕中滑过一道电光;天井下撑起的红伞如朵朵新荷,于暴雨中褪去原本的艳丽;只在水汽里留下一抹极淡的红;仿佛被未被冲刷殆尽的血迹。
关上这道门,便将落雷声隔在外。屋中燃着木樨香,两侧立架又高又大,从上而下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灯盏,灯芯安静地燃烧着;汇成明亮的光瀑。一路向深处而去,连跨过四扇门;便到了最里头那间屋。正堂上摆着香案神龛;摆设虽是古旧,在火光中透出明亮的淡黄色,却掩盖不了其细腻的纹理。一种奇异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叫人为之精神一振。
“这屋中的木料,都是一百五十年以上的桃木,”站在香案前的人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盏黯淡的灯,她用细银条轻轻拨弄灯芯;豆大的火苗一跃而起,光霎时盈满手掌中,照亮衣襟前蓝色的海浪纹饰,“据说是为了辟邪但你说可不可笑,在祠堂中却要辟邪;辟的是什么邪呢?”
她低声一笑:“辟的是弑戮姐妹亲长,子嗣后人的邪佞之罪这就是岭南谢氏。”
谢祺看着她将那盏灯添了新油后放回架上,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按住那封信件,道:“谢渊,你成日里就是做这种事,在祠堂里给油灯添油换芯?”
谢渊连看也不看她,盘腿坐在蒲团上道:“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里?族里将我困在此处,不过是担心我坏了事。”
谢祺在她面前站立,俯视着她道:“信阳王已经抵京。”她从袖中抽出那封信件递给谢渊,谢渊却偏过脸不看,嘴上道:“真是稀奇,怎么有人偏偏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赶着趟去送死,我真是想不明白。”
她仰起头看向谢祺:“你又能明白吗?”
谢祺见她不接,便收回信件,答道:“我不知道,但信阳王进京,未必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你不该与族中长老作对,私下派人追杀原随。”
谢渊道:“那些陈年旧事怕是要被原随查的差不多了,便是这样,她们也觉得无所畏惧,这份气度,怕也是没人能比得上了。“
谢祺沉声道:“话里有话便直说,不必含沙射影。你与我针锋相对又有何用,倒不如想想如今自己的处境,要如何从这里出来。”
“出来?我还真不想出来了。”谢渊慢悠悠地低下头道:“等到株连九族的那日,我便一把火将这祠堂烧了,也省的麻烦了。”
谢祺十分不耐,被她说的心烦意乱,就要转身离开,行至门前却听谢渊道:“你要进京了?”
谢祺并不回头,答道:“是,这便是来与你辞别的。”
谢渊从袖中掏出一串珠子来,捏在指尖把玩:“你去做什么?去试探皇帝的态度,还是看看信阳王现今的风光?”
谢祺沉默良久,按捺下心中烦躁,从香案下拽了个蒲团出来坐在谢渊面前,道:“只是去看看罢了。”
“看什么?”谢渊嗤笑一声,“不要白费功夫了,你在这位身边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见过她因什么情谊而放轻了手段?”她长叹一声,手中啪嗒一响,珠串扣回手腕上,“要我说先帝尚有短处可寻,但这位陛下,竟是连一点错也抓不住。你先前说那个李清平最得圣眷,但我依我所见,还不是像夏天的折扇,入秋了便丢了。这些年从她潜邸所出的旧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一样也被发落,贺州贪墨一案牵扯出两朝元老,不是一样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事关朝务国事,人人都不曾幸免,如此说来,倒也是一碗水端的平了。”
这些谢祺自然清楚,但她到底心有不甘,半晌才开口道:“总要试一试的,毕竟陛下也曾是家主”
谢渊打断她的话,有些纳罕地瞧着她道:“你真是糊涂,八荒的家主如何能与天下之主比!辰州的动静难道你还没看见吗,这不过是声东击西,你以为真是整治藩王?新帝初登基一年不到,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孝道人伦,先向着藩王动手,意在何处?难道辰州那几个世家真能成了什么气候?就算藩王坐大,但只要熬过几年,等她们屡屡犯错,世人有目共睹,大势所趋再削藩也不迟,那她到底为何这么急迫呢?”
谢祺一时竟说不出来,喃喃道:“她不愿谢家做大,肘掣朝堂,藩王之乱未起,却怕百年前世家议政之局再现。“
谢渊眉头一扬:“原来也不是蠢笨的,看来族里的长老挑你做少主也不是完全瞎了眼。”
她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谢祺少见的没有动怒,心中另有一番算计,道:“我还是必须去一趟长安。”
“你自然可以去,但也要明白,去或者不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谢渊收敛了些许,平静地答道,“大厦倾颓非一日之功,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初你为何要派人去云州,险些暴露了谢家与西戎有所来往一事。如此冲动的行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祺想了一会答道:“那时候,这个李清平在陛下的心中份量过重。”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阴沉了几分快速道,“我担心她坏了族里的大事,本以为她去了西戎就回不来了,但偶然发现陛下竟还在找她,这说明什么?陛下相信她能从西戎平安回来,不然何必表面上通缉,私下却调动暗卫去寻找?”
“反观辰州今日的情形,此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谢渊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按理来说陛下身边能人众多,要器重也不该是她,这究竟是何缘故”
千万盏油灯闪烁着,人呆的久了,并不觉得这屋中有多么温暖,反倒生出一种不安,谢渊推过一颗珠子,指尖掐住便不动了,皱了皱眉道:“你把云州那事再仔仔细细说一遍,我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谢祺依她所言复述了一次,谢渊犹疑不定地看着她道:“你派去的人,目的是为了除掉那个李清平,不让她回朝;而我在此时,却发现吴家的人手伸的太长,查到了一些不该查的事情,但我本意只是将人带回来,并没有让她死的意思”她嘴唇翕动,似乎在无声地推算着什么,最后她问道:“这叫吴盈的,你可知她原本是谁的人?”
谢祺道:“她生母是齐王门下的谋士,你应当见过几面,就是那个司先生,从前局势未明之时,与族里支持齐王的人打的火热。”
谢渊好半天才道:“错了,错了我们都错了!”
她话音刚落,手中的线却突然断开来,珠子也从袖中叮叮当当地滑落在地上,滚落出好远。她们的影子在光中巍然不动,但彼此的手却颤抖起来,谢祺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她早就——”
谢渊猛然起身,那根丝线也从她手指间翩然萎地:“这世上的事如何会这般的巧!那时你我二人相隔天南地北,所做的事也全然不同,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你出手了,我也出手了?李清平不过是个饵,她将她放在明面上,但只要有人去查此人,便会被她察觉,这不过是个试探罢了!我们一开始便错了,她不是想针对辰州世家,也不是要削弱藩王!怕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察觉了什么,开始有所防备了,至始至终,她不过是要谢家死!”
她自然不知这是饶家家主从前对楚晙的一番暗示与警告所致,只将因果归咎于谢家做大,有些东西不得不暴露,这才引发了楚晙的忌惮。
谢祺也是心头冰凉一片,此时屋外雷声大作,竟震的香台上的瓷碗跟着一颤,只是瞬间的事,满屋火光也暗了暗,她有些失神,低声道:“还没到这种地步,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谢渊面色苍白,慢慢弯下腰从地下拾起珠子握在手心,道:“是我们不愿受金帐牵制,助她灭了西戎;未料到藩王想要那本名册,金帐反扑,朝中生变,却暴露了这几十年来,埋藏在宫里的眼线与暗桩再有八荒那几个家族相继变节,虽说最后我们借助信阳王的力量杀了邵家家主取而代之,但这何尝不是另一个饵。”
东边的窗户猛然被推开,风涌了进来,将架子上灯盏吹灭大半,剩下的都在风中闪烁摇曳,仅余一点微弱的光照亮。
谢祺额头都是冷汗,连鬓角都湿了,呼吸急促道:“还不至于!”
第228章 暮雨()
云破日出之后;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两人心知这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各自都有些伤感。待桌上热茶已冷;邵洺才轻声说道:“十一月的时候邵家的商队便要出海了,通往南海诸国的海路已经通的差不多了,此番前去,是要走的更远,去看看南海之外的世界。”
出海时日短则一年;长则数十年,清平突然明白他为何选在这个时候与自己见面;等到出海事宜筹备起来;恐怕就再难有机会相见了。
出海探路,商通各国。邵家正是以此发家,这也是皇室所支持的;宣扬国威,与诸国友好往来。清平心中五味陈杂,她与邵洺虽算不上什么深交;但认识了这么多年,也有一份交情在里面。她知道以如今邵家的局势而言;争不如不争,但看见朋友即将远行,归期遥遥,也不知是为他高兴还是难过,只能故作轻快地说道:“这样也好;出去看看,才知道天下有多大。”
邵洺眼中闪过奇异的光,低声道:“我到底不过是一个男人,没人看得好我此次领队出海,你若是要安慰我,也不必这般勉强。”
清平笑着摇摇头,道:“我却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人人都称六州为大,但这世上必然不会只有这一片土地,天下之苍茫,远比世人所想的更为辽阔。我是羡慕你能走的那么远,见此间人不曾见过的诸多风光。”
邵洺哑然,只是略略失笑,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海那边究竟是什么,只有到过的人才有资格说道。”清平端起茶盏,与他面前的那杯轻轻一碰,权当以茶代酒了,“我向来以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是没什么区别的。”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我是半点都不信的。”邵洺饮尽盏中冷茶,借着这个动作掩去眼中些微水痕,说道,“但由大人来说,却叫人万分信服。”
他又说道:“之前婚约之事闹的有些过了,不知大人那位心上人是否听闻,大人尽早解释,以免留下什么误会,若是他不肯信,我也可以修书一封,好将事情说的明白些。”
清平微微一愣,想起他所说的心上人,顿感头痛,连忙道:“不必了”她本想解释一番,又担心越描越黑,含含糊糊说了些话,自己都觉得说不通。
所幸邵洺没有追根究底,只是起身看着窗外金光荡漾的水面,海鸟群聚飞落,在海浪袭来时复又飞起,船也渐渐归岸,他叹道:“就此告辞了,若他日有缘,定会再见。”
清平向他欠身行礼:“祝安好。”
邵洺下楼梯到一半,突然回头说道:“我送你的那只木船还在吗?”
清平不知他为何说道这个,下意识答道:“在的。”
邵洺微微一笑:“想必你已经拆开过了,既知玄机,那我便不再多说。”说罢转身离去。
清平伫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