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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番所作所为,倒是让完颜灏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
“平时老嚷嚷写不好字,朕看你也是可以的么。”完颜灏扬了扬手中字帖,单手叉腰倚着桌案。
阳阳嘟了嘟嘴,哼唧道:“那是大哥哥教的好呀,他还教我背了好多唐诗呢,他只说一遍我就能记住,我背给阿爹听!”他也不等完颜灏点头,自顾自兴致勃勃的咏起了《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一字一字咏来,汉字咬词十分精准,平日里连锄禾日当午背来都磕碜的人,如今仅几天功夫就能熟练的背诵《短歌行》。
完颜灏觉得应该给夜隐幽表记一大功。
最后一句诗词背下,连带着他一声大大的叹气,“可惜大哥哥走了,如果能多待一阵子,说不定我还能背整本唐诗呢。”
“朕也教过你汉诗,你怎么就记不住?”完颜灏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阳阳。
阳阳整张脸埋在白虎温软的皮毛里,低声咕哝:“阿爹没有人家教的好嘛。”
完颜灏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要是再见到他,倒是要问问自己哪里教的没他好了。
“陛下,尚竣大人有要事禀见。”宫纱珠帘外传来内侍低抑的语声。
完颜灏敛去笑容,将手中字帖放回桌上,又叮咛了阳阳几句后,这才阔步走出内殿。
延仁宫外的花圃里,万紫千红,花开正好。
站在花圃旁边,束手而立,脸色不太好看的中年男子,正是古兰首相尚竣。
“什么事?”完颜灏走向他,开口随意。
“陛下。”尚竣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后,也不迂回,直陈来意,“陛下不能延迟春蒐。”
完颜灏却不以为意,“大战刚歇,朕也无心春蒐,延迟就延迟吧。”
“陛下,春蒐是老祖宗订下对的规矩,不能改!即便昔年先帝们挥军南下,不在王都,也需要择定人选代天子开狩春蒐。” 尚竣语意激昂,一张脸微微涨红,见完颜灏眼风冷冷扫来,他不退反进,揖手一拜到底,“当年陛下不信巫言帧卦,驱逐国师,封闭紫微宫,遣出宫中所有巫祭祀,那时便已经触怒了许多朝中元老亲贵。陛下登基时……”
“够了。”完颜灏雷霆震怒的一吼,生生压制住了他的下半句话。
古兰历代国君登基都需要国师卜帧起卦,为国家祈运颂福,而他在重立古兰后还未登基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驱逐了国师。
“你竟信他们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完颜灏冷笑,目中寒意凝结,这世上或有人可神罚通天,通识古今,但绝不是紫微宫里那些沉溺权欲妄图干政的跳梁小丑。
尚竣跟随了他二十余年,若说古兰朝里谁知完颜灏最深,除了他别无第二,他也知道完颜灏此刻怒意所指,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曾经的乌合之众,占着紫微宫无上尊荣的地位,左右朝臣言止,插手干预朝政,他们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挑衅至高无上的皇权,挑衅完颜灏。
“那些人死不足惜,只是陛下行事不可操之过急,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尚竣缓下语声,循循劝诱,“万不可再坏了祖宗规矩,让朝中再起非议之声。”
完颜灏脸色发青,隐抑怒意,重重“哼”了一声后,拂袖便走,一句话也没留。
尚竣看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还有几句劝谏的话不得不咽下,看这架势皇上是大有寸步不让的意思,如果真和朝内那般老臣杠上,倒也是十分棘手。
尚竣搓了搓额头,感觉温暖适宜的春天竟也让他热得额际冒汗。他在原地静立了半晌,刚想转身走的时候,有个内廷小侍疾步走了过来,将他一声唤住。
“陛下有口谕,着令尚相安排春蒐事宜,御驾巡狩,不得耽误。”内侍细声细气的说。
尚竣压在胸口让他喘气不顺的大石,终于轰然落了地。
“臣,遵旨。”他落落飒飒的撩袍单膝跪地,叩领了圣谕。
105。第105章()
天色还未亮开; 王族行驿里点起了通明的灯火,数百名仆役正在忙碌备置,沭阳公主出嫁途径的道路上被扫撒的十分干净,两旁的高树枝桠上全都系着喜红的绫罗缎子。
作为送嫁亲王的元夙早早起来检视所有事宜; 务必要做到尽善尽美。待诸事皆备后; 天际已经晨光初露; 清风拂面时携一缕花香芬芳而来,周围仆从簇拥; 他立在花苑里; 目光远眺长空,良久无言。
“英郡王殿下。”
元夙回头,看到锦袍高冠的兰炎; 一头红发虽然已经整齐的挽起; 但是那艳如火霞的发色在阳光下还是十分受人瞩目。
“兰大人。”元夙略微颔首; 彼此间算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兰炎的大名他如雷贯耳; 听说齐王对他十分倚赖; 元夙本来还颇有些不以为然; 却没想到此次沭阳公主出嫁; 齐王竟然遣他一路送嫁至此。
兰炎揖手一拜,朝元夙行了礼数。
目光抬起时静静相望,对于北齐宫廷人事,兰炎了解的算是比较清楚,实在是北齐王室自安康之乱后死绝了一大批,如今剩下的王族寥寥无几,而作为先王一母同胞的元夙算得上是王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了。
先王在位近二十年,其中有十余年朝政全被高太后把持,高氏外戚权势显赫一时,元夙是高太后最宠爱的幼子,是当年名满京华的美男子,后来却不知因何宫闱秘事,被太后一纸懿旨调往边陲,领上将职责近二十万边军,戍守国疆,除了之后亲奉太后梓宫北上,他就再没回过邯兆。
高太后驾薨之后,先王夺回政权,却还来不及收拢边军,拿回军权,就突然一病不起,直至驾崩,也没能将边军和中军的军权归辖于君王。
而如今手握数十万精锐边军的元夙,已是齐王的心头之患,这事只怕是满朝皆知。
“此行有劳英郡王了。”兰炎含笑凝视着面前长眉飞扬,面庞英俊的男子。
元夙神色平静,漫不经心的折了折金枝绕碧的袖口,淡淡道:“这一路送嫁,东行数百里,还是兰大人更辛苦些。”
路遥迢迢,终于来到歧玉山下,越过永乐行宫那重重宫门,北齐的公主就将成为晋国的王后,思及临行前王上的密嘱安排,兰炎黝黑的瞳仁愈发显得几分幽邃,“想必晋王已经到达永乐行宫了。”
快尽辰时,太阳悄然东升,元夙沉吟转身,想要吩咐内侍去请公主,乍一抬头,便看到连廊尽头有人正翩翩行来,一袭红鸾霞帔的嫁裳似霞铺万里。金凤冠上左右花簪垂下珠络,斜眺的凤目上用秾艳的胭脂匀画出飞天一线,七分美艳中带着二分凌厉和一分隐隐闪没的孤孑自傲,烈烈红妆在丽日下炫目生辉。
“王叔。”元慕卿缓步而至,一身红衣胜火,神色微融着暖意,眼中却有一脉清寒色。
一旁的兰炎朝她揖手致礼,她眸光冷冷转过来,“这一路,有劳兰大人了。”
他目光正垂,毕恭毕敬,“能为王上分忧,是臣的职责,不敢居功。”
元慕卿神色冷淡,一抹笑容冰凉绽现唇边,“称身居位,不为苟进;衬世授禄,不为苟得。体贵侧贱不逆其伦。这才是为臣之道。”
兰炎眉峰微动,神色有些尴尬,而在一旁的元夙却是无动于衷,虽然这些话元慕卿实则是说与他听的。
远处廊下有侍者走近,禀说时辰要到了,鸾驾该启程了。
元慕卿眸光转过望向元夙,微笑颔首,转身先行离去,兰炎遂朝元夙揖礼一拜,口称告辞。之后伴随沭阳公主越过两国宫门,嫁入晋地就是元夙的事情了,按制,他只要等到今日永乐行宫上的婚仪完毕,他就将带着两国交互的姻信回返国都。
人都走尽,元夙还立在原处,目光远眺长空,深敛无波的眼中,有一瞬空茫,长袖下五指虚握,指节微微颤动。
耳边听到军铠铮铮声由远及近而来,他略一怔,转身目光迎上,看到是他的亲军侍卫脚步急促的走来。
“王爷。”来人抱拳揖礼,一身军铠长甲肃穆,与周遭欢庆喜红色格格不入。
“何事?”元夙平静开口,目光垂落。
“末将刚得到消息,城内或会爆发时疫。”将领目露忧色,压低声音说。
元夙听闻后却是一惊,“何时开始的?”
“应该就是在近日,原本不曾发现,但是昨夜里突然有数十户人家近百人突然暴毙,尸体上生有脓疮,大夫们会诊后说,天气入春转暖,或许有人染疫又未能及时控制治疗,此刻怕是要蔓延开来。”
元夙闻言惊心,若换成平常,这事也好处理,可如今沭阳公主鸾驾却在此处。
“将全城封锁,谁都不准出入,然后将那些染病的尸体全部归置一处用火焚处置。”元夙沉着吩咐,将领抱拳领命,他随即又道:“即刻让公主鸾驾启程,一刻不得耽误。”
“卑职遵命!”将领来去行色匆匆,元夙心中不安却愈发扩大,只怕今日此去永乐行宫不会那么顺遂。
歧玉山绵亘桓长,永乐行宫倚山而建,宫室梁帷全部用巨大汉白石造砌,雕饰金玉,十分雄美壮阔。一条凿成八尺宽阔的步道盘山而升。
晋国迎亲仪仗远出宫门十里,架起煊赫的排场,宫娥着锦衣阑衫,跪地匍匐山道两侧,其旁各有礼官捧器迎侍。
旌幢藩旗,玄底朱绣的王室幢幡烈烈招展风中,形成万千气象。
遮云蔽日的幢幡后头,有近百骑兵在前引导,金马玉鞍,宝盔玄甲,手中擎举而握的长槊垂下红缨,护送着身后北齐沭阳公主金碧辉煌的鸾驾一路从西至东。尾随其后的公主嫁奁,一眼似望不到尽头,浩浩荡荡的不知有多少。
日光炫目,普彻照耀四方天宇,永乐行宫的穹顶琉璃在晴天丽日下宝光流转,深山里温泉深壑中氤氲起轻薄暖雾聚拢在半山腰,衬得此处彷佛琼宫仙阙,美不胜收。
越级而上,每经过一道平台都有晋国礼官率众相迎,两国彼此诵祝吉词,互致媒妁姻信。
快近宫门,连着汉霄台的玉阶前已有人早早候迎在此,金冠蟒袍,凤仪秀澈,元夙驾马远望,早料到会是他了,能伴晋王同来的,必然是宁郡王箫澄。
侍从牵稳了马,元夙翻身而下。
两国礼官越众而出,赞礼诵吉,冗长的繁琐礼节过后,鸾驾车辕上的垂门徐徐打开,珠帘拂动,一双丹蔻素手从车内递出,宫娥忙伸手搀扶,红衣霞帔,冠饰雍容的沭阳公主从容步下鸾车。
“有劳王叔。”元慕卿细语轻声的对站在鸾车前的元夙说,“日后珍重。”
元夙心中动容,片刻怔忪,再抬头时元慕卿已朝宁郡王走去,高阶之上,晋国王旗飞展空中,越过这道宫门,北齐的公主就将成为晋国的王后。
箫澄步下玉阶,迎上前去,同元慕卿行了叔嫂之礼,元夙欠身,退让至一旁。箫澄领着她,一格一步登上玉阶,沉而稳的乌角声长鸣起来,传动四方,庄重喜乐依礼奏响,长阶两旁宫娥内侍跪迎接驾,红色合欢花伴着金粉喜屑撒于漫漫晴空之下。
高入霄汉的云台上,他缓缓步出,大红喜衣,玉带系腰,广袖飘垂如云曳地,发上金冠耀目璀璨,衬得他整个人庄重而华贵,那容颜依昔,俊美更胜平常。
她一步一步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