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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是三皇子的人,并非他选的顾贤,是他父亲选的,他认为兰贵妃受宠,因而早早就下了注,嫡兄去世后,他别无选择,获得继承权的同时,他也将越国公府扛在了肩上,哪怕明知道顾贤是个蠢货,他还是替他竞争皇位。
顾悠嫁进国公府,他气恼,因那时他已经注定失败,这傻子什么都不知,只知道对他好,他哪里值得。
后来他父子二人随三皇子锒铛入狱,太子还算仁慈,没判死刑,只将他发配边疆,虽然途中免不了一死,但他心里是感恩的,他不想死在铡刀下,然后让顾悠替他收尸,那小傻子怎么受得了,他那么喜欢自己,若是看到他不完整的尸身,岂不是会哭死。
可他还是低估了悠儿。
谁也没想到,一贯软弱的静王,竟然进宫觐见新帝,为越国公府求情,顾琛的心是硬的,能让他心软的人,唯有宋离,自然没答应顾悠的无理请求。
那傻子便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他的身子一向不好,但莫怀轩没想到,已经差到那个地步。据说当时在枫山上的那一晚,他受了寒损了根基,一直未痊愈,早成了顽疾,所以才会那样轻易就病倒了。
不久后,莫怀轩被人从刑部放出来,改判了抄家和剥夺爵位,老国公爷在世时的祖宅归还了他。
然后宫里来了人,是那个祸水一般的宋离。
宋离道:“静王殿下说,愿拿自己的性命换他轩哥哥的命,陛下怒极,但抵不住他的苦肉计,终究还是应了他,所以莫公子现下不是阶下囚了。”
莫怀轩没有急着高兴,他问:“那悠儿何时回来。”
“静王殿下不会回来了,宋某此行来,是想跟莫公子讨要一样东西。”
“何物。”
那男人展颜一笑,却是莫怀轩见过的最可恶的笑,他幽幽吐出三个字:“和离书。”
“莫公子昔日犯下的过错太多,虽然圣上仁慈,肯饶恕你,但也不愿将皇弟托付,所以,还请莫公子写下和离书,宋某好带回去交差。”
莫怀轩只觉得胸口被硬生生挖出了一个大洞,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提笔是一件如斯痛苦之事,痛到他几乎握不住那根笔杆,即便得知要被发配时,他也不曾有过此时这般痛楚。
他一直以为,他对顾悠是怜悯居多,可到真正要失去他的时候,才明白,那孩子早就扎根在他心里,是他一直假作不知。
他接连写错了三份,才堪堪写完。他握住那张和离书,道:“烦请宋总管转达,草民,想见静王殿下一面。”
宋离轻嗤一声,径直夺过那张和离书,草草扫了一眼,道:“怕是不能的。”
“他不愿?”
“是不能。”宋离敛去笑意,缓缓道:“静王殿下病重久矣,莫公子兴许不知,他拖着病体为莫公子求情,病上加病,也不知有没有痊愈的时候了,越国公府,当真是把静王殿下利用到了最后一刻。”
莫怀轩道:“我不曾利用过他,从不曾”
“那么又是谁告诉静王殿下,莫公子被刑部关押,谁告诉他,莫公子出了京城就会没命,又是谁教唆他,去乾正宫外行苦肉计的?”
莫怀轩站立不稳是谁?自然是他母亲,可在悠儿眼里,却是他的计策。
宋离走到门前,忽然站立,道:“静王殿下说,你救过他,所以他不能眼看你去死,你二人之间的缘分,是因施恩结下的,如今他还了你的恩,这缘分便也断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字字诛心,痛彻入骨。
莫怀轩原以为,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莫过于此。
他怀抱一丝幻想,在祖宅周围种了许多枫树,他知道悠儿喜欢枫树,等待有朝一日,他愿意来见一见自己,会被打动,愿意回到他身边。
直到宫里传来哀讯,静王殿下久病而逝,将他所有的希望断绝。
他忽然记起,十岁那年,在御花园里救了个漂亮的小孩,那小孩揪紧他的衣袖,哭着问他的姓名,他说自己叫莫怀轩,然后,那孩子便笑了,眼睫上还沾着泪,一双剪水杏瞳,美得不可方物。
那小傻子总是追在他身后,让他以为,他会一直都在。
谁料,连老天爷都不忍心看他哭,看他受伤,所以将他收走,在他知道珍惜的时候,那个小傻子不在了,永远找不回来了。
他去求了许多人,叶重晖,陆凛,晟王爷可是顾琛恨极了他,不肯让他见悠儿最后一面,这是他应得的报应,怨不得任何人。
他在莫家祖坟立了个衣冠冢,刻上爱妻之名。
他与悠儿怎么会没有瓜葛,他是自己的妻,他们拜过堂,成过亲,怎么能说缘分断了,就算这辈子断了,他下辈子也要找到他,这次他会在他之前,牵住他的手,再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身后徒然地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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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算好吉日,桓元帝在半月后举行登基大典。
穆太后带人呈上尚衣局新制的龙袍,仍是沿袭黑色绣金五爪金龙样式,太皇太后亲自送来传国玺绶,刚好打了个照面,这婆媳二人从前关系一般,如今倒是缓和许多,见着面好生说了几句话。
太皇太后在百官面前那一出戏,虽说是乌龙,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内里有玄机,尤其当时七皇子的反应,十分耐人寻味,太皇太后怕新帝有疙瘩,免不了示好。
她朝穆太后道:“哀家想着,皇帝到年底该十九了,是时候立后了,你要多帮忙照看一些。”
穆太后这些日子整顿后宫,忙得晕头转向,听她提醒,才想起来她儿子至今还没个人作伴。
她连连点头,道:“倒是母后提醒儿媳了,皇帝在外这么些年,身边连个知寒知暖的人都没有,儿媳这就去相看相看,立后倒是不急的,总归是国之大事,需谨慎一些,可先挑选几位妃嫔充盈后宫。”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也不戳穿,她不想立后,无非是不想被夺凤印,熬了这么些年,后宫总算由她做主,哪里肯轻易交出权利。
顾琛跨入殿中,气氛陡然一窒,这一袭玄黑龙袍,说不出的契合他的气场,透着一种逼人的威势,他眉目浓重而深邃,古井无波的黑眸,举手投足间透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叫人不敢直视,躲避不及。
太皇太后捏紧小拇指上的金丝护甲,暗自捏了把汗,好在那日悬崖勒马,没有铸成大错,否则今日还不知会如何。
她做出慈爱模样,道:“哀家正与你母后商议,给皇帝充盈后宫呢,皇帝可有瞧得上眼的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顾琛勾起唇,露出一抹极冷淡的笑,从御案上拿起传国玉玺,漫不经心地在手里把玩,道:“皇祖母,母后,你们不必相看了,朕的后宫,没有别人。”
穆太后大惊,问:“这是何意。”
顾琛道:“朕瞧得上的人,还不到出嫁的年岁,等到了时候,便是母后不说,朕也要请母后做主,至于别人,朕都是瞧不上的。”
“可你年岁也不小了,身边总需要人伺候”
“母后,”顾琛打断道:“儿臣以为,儿臣的婚事,该是自己做主。”
穆太后呐呐难言。太皇太后亦面色不好看,虽说太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可不曾想到,竟是丝毫未把他们放在眼里。
“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有些话,朕还是说在前头为好。”
他挥退宫人,请两位长辈入座,道:“一则,后宫交由皇祖母与母后全权打理,除非必要,朕不会过问,该给你们的尊荣,一分都不会少;二则,朝堂之事,以及朕的私事,还望皇祖母和母后不要妄图染指。朕手里有两样东西,很有趣。第一样是晟皇叔交给朕的”
他看向太皇太后,眼神无波无澜,却藏着让人惊骇的风浪,道:“是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
太皇太后脸色大变,慌忙避开视线。
顾琛淡道:“第二样,是丽妃的遗物,虽然时隔多年,药草也变质了,但查验的话,也不知会验出什么来。”
穆太后面色惨白,良久,苦笑道:“哀家急着处理丽妃的遗物,反倒让你起了疑心?”
顾琛道:“终究是血亲,为免日后伤及情分,故而早做提醒。”
太皇太后到底有些阅历,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点点头,道:“哀家明白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她看向年轻的帝王,一夕之间,似年迈了许多,缓缓言道:“这江山,是你一人的。”
言罢带着宫婢回了自己的慈宁宫。
穆太后轻叹一声,替儿子理了理衣襟,笑道:“哀家的儿子,果然最适合穿龙袍,但你要明白,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敛了笑,亦带人离开。
顾琛蹙起眉骨,眼里划过一抹幽深,正因如此,他才没法面对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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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这日,天气晴朗,桓元帝祭祀宗庙,以及历代先祖,礼成,发天子诏书,昭告天下。
而此时,叶重锦正在金光寺里修行。
空尘大师坐在蒲团上,微微睁开眼眸,唤道:“长生。”
长生是空尘大师为他取的法号,正因如此,一贯不信神佛的叶老爷子,才同意孙儿在此处修行,什么磨砺心境,什么开拓眼界,都是空话,他们一家子最怕的,就是这宝贝疙瘩夭折,盼着佛祖赐福,让他得以“长生”。
叶重锦应道:“师父。”
“心不静,则做无用之功。”空尘大师道。
“敢问师父,如何才能心静?”
空尘道:“心净,而后心静,你心中有事,所以不静。”
叶重锦蹙了蹙眉,从蒲团上坐起,倒了杯清茶,抿了一口。
“师父,实不相瞒,有一事弟子甚为困扰。人都知道趋福避祸,可若有一人,他明知此条路是祸,或被人威逼,或是自己受不住诱惑,往那条路上走,是不是说明,此人无可救药。”
空尘反问:“尚未走完,他又如何得知此路是祸,而非福。”
“因他已经走过一遍,知道此路是祸。”叶重锦一笑,道:“弟子不过是胡言乱语,师父不必当真。”
空尘却笑:“既然走过一遍,还有何惧。那条路上若有财狼,你提前备好棍棒,若有匪徒,你提前报官,若有山石塌方,就在山塌下之前走过去。”
少年垂下黑密的眼睫,映下一弧弯影,他并非不明,也并非恐惧,他只是厌倦这条路上的尔虞我诈,厌倦长久被囚困在一个地方。
“长生,你追随我学习偏术,是为何?”
叶重锦不答反问:“师父为何钻研此道?”
“一为解己惑,二为渡世人。”
叶重锦摩挲着杯盏,玉白的指尖划过杯沿,轻声道:“弟子浅薄,只想渡自己。”
“阿弥陀佛,志向没有高低之分,旁人的大志在你眼中或许不值一提,而你的小志也自有其价值所在,不必分个高下,渡世人在为师眼中难,而渡自己在你眼中同样是难,故而你我皆在潜心修行。”
他道:“师父所言有理,弟子是真的觉得难。”
空尘大师道:“就好比眼前有一条极为广阔的河流,为师希望造一艘大船,带众人渡过河去。而长生你,也想要渡河,所以自己造了一条小木舟,你怕小木舟太脆弱,撑不过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