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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玄乙或许成了魔族这件事,还让她从惊惧无措中,隐隐升起一丝罪孽的庆幸,仿佛自己有机会可以赢回来一样。
太丑恶了,心里那个声音斥责她。可她抑制不住,缠绵心头的怜悯好像也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芷兮解开玄乙泥泞的战将装,唤来雨露替她将身上脸上的汗水与血水洗净,这素来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公主忽然微微一动,又睁开了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架了屏障,应当不会被发现。”芷兮也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片刻,又道:“你先在这里歇息罢,你的伤”
玄乙默然看了她许久,苍白的面上渐渐露出一个与平日里一样的笑来,轻道:“师姐,你怎么老是不打扮自己。”
芷兮有些僵硬,如今这话从她嘴里说来竟十分刺耳,她应道:“我不需要靠外在美貌勾引神君。”
玄乙还是笑,合上眼道:“那太可惜了,你长得这么好看。”
芷兮一时无话可说,干坐了半日,索性起身道:“我回战将行宫了,你好好睡着,我晚些来看你,给你带吃的。”
她方欲破开屏障,却听玄乙又开口:“师姐,留着我你会有麻烦的。”
芷兮心中烦乱,皱眉道:“别说了,睡罢。”
她匆匆离开山坳,警惕地确认没有被谁发觉,这才御风往战将行宫飞。她也不知道收留玄乙这件事对不对,可她好像既做不到上报执掌主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重伤的玄乙独个儿走掉。
被召集令调走协助剿杀巴蛇大君的同僚们在晚间纷纷回到行宫,热烈地讨论着剿杀的各种细节,芷兮路过花园时,正有一个战将笑道:“华胥氏剑道说厉害倒也十分厉害,可就是没什么准头,剑气化龙竟奔着烛阴氏公主去了,丁卯部那些战将后来把巴蛇大君的尸体切成了碎末也没找着公主,依我看,那脾气古怪的公主想必早就气的跑走了,说不准要搬来钟山帝君当救兵呢!”
另一位战将便道:“钟山帝君和小龙君不是传了重伤告假么?这烛阴氏一家子,该剿杀魔族不好好剿杀魔族,成日也不知搞什么。我有位好友在戊辰部,说前些日子离恨海好像出了新情况,笼罩离恨海的烛阴之暗少了许多。烛阴氏一家子在这当口重伤,该不会是跑去偷偷把烛阴之暗吸了罢?”
立即便有战将摇头:“那里面全是浊气,吸了可是要陨灭的,这种话别乱说,烛阴氏谁得罪得起?”
芷兮愣愣听了许久,忽地想起玄乙满身浊气的模样,难道她变成这样是因为把离恨海里的烛阴之暗吸了大半的缘故?她好好的跑去离恨海做什么?当真是天神当腻了,想做魔王大君?
说起来,玄乙想当魔王大君这个念头,她竟意外地能接受,这小公主行事向来邪气重的很,古庭还给她取过“小魔头”的外号,该不会一语成谶罢?
芷兮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取了吃食,因记着玄乙爱吃茶点,她下意识选了几粒黄金栗蓉糕放食盒里,鬼鬼祟祟地走暗处离开战将行宫,往山坳处飞去。
谁知那赤红的身影竟已不在树屋中,屏障已被破开,树屋为黑水晶般厚重的冰层吞没,浊气浓厚,被编织成树屋的几株大树都被侵染成了黑色的。
烛阴氏一受伤便会神力外溢,从冰层的厚度来看,玄乙的伤实在是极重,她独个儿到底要跑哪里去?
带着浊气的风扑在脸上,远处隐隐有彻骨寒气涌动,芷兮急忙御风追上,要是被战将们发现,她真的要糟糕!
*
以往看扶苍的剑气化龙咬那些魔族,玄乙从来没觉得有多厉害,直到那条龙咬在自己身上,她才发觉这一招实在是太牛逼哄哄。
刚巧还是咬在龙鳞刚掉落的地方,华胥氏剑气令她体内的浊气与再生神力都不能使伤口愈合,到现在还血流不止。
身体好沉,御风飞起来慢的要命,玄乙倏地化为龙身,在茂密的枝叶间腾飞,鲜血和着龙鳞一团团往下掉,剧痛折磨得她眼前发黑,终于再也飞不动,狠狠坠落下去,在陡峭的山坡上滚了数圈,重重砸倒一小片树林。
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祥光闪烁,有天神在。
玄乙咬牙挣扎,却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祥光骤然凑近,似乎是个神女,她惊叫的声音都变了:“这是”
她的声音突然断开,身体软绵绵地落在了地上。
漆黑的雪花纷纷扬扬坠落,玄乙发觉自己连变回人身的气力都没了,喘息着望向另一团靠近的祥光,来者翠色长衣松垮,露出大片胸膛,上面还印了几枚胭脂印,额上火红宝珠摇曳,正是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罪魁祸首少夷。
他先是无奈地笑叹:“你怎么又掉在我面前?”
待看清眼前漆黑的巨龙周身浊气缭绕,龙鳞已掉了大半,他的神色却慢慢平静下来,变得深沉而凝重。
“你啊,”少夷缓缓开口,“变成最坏的那种情况了。”
漆黑的巨龙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大团大团的鲜血从她口中滑落,后背和腹部的重创已让地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少夷看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龙尾立即甩向他,却只扑中一片残影,他的手按在她头上,掌心迸发出一层金青色的光辉,霎时间流遍龙身,她流血不止的两个伤处瞬间便愈合了些许,不再溢出血水。
漆黑的巨龙微微一动,变回赤红色的纤细身影,伏卧在地上,唇色如雪。
少夷蹲下身,用手指抹开她唇边的血迹:“这是剑气化龙的伤,扶苍师弟做的?他可真狠心。”
玄乙喘了半日,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低声道:“我父兄体内的心羽,你收回没?”
少夷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悠然道:“你现在这个情况,叫做天神堕落,和我在离恨海中一样。无论你是不是做了一件救世的好事,天神堕落成魔族,是神界最忌讳最要赶尽杀绝的事,毕竟,昔年共工大君作祟的影响太深,若是叫战将们发现,你只怕再也没活路。”
共工便是天神堕落而成的魔族,到今天提起他,诸神还为之栗栗,又因天神堕落实在太难听,故而至今神界不肯承认共工大君曾为天神。
玄乙森然道:“你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事,还不把我供出去换取青阳氏的威名?”
少夷方欲说话,忽然又似察觉了什么,转过头去,风声呼啸而至,芷兮手里提着食盒,面色苍白地落在他们不远处。
第149章 是我非我()
“我带了些吃的。”
她的声音很低,微微发着抖,特意将手里的食盒举起,仿佛这样就能替自己挽回点什么东西,挽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那些东西。
少夷没有应声,弯腰将动弹不得的玄乙拦腰抱起,忽然又道:“师姐,你什么都没看见,好不好?”
芷兮怔怔看着他的翠色长衣打个旋儿,竟是说走就走。
别走!他看不出来玄乙如今已堕落成魔族?连扶苍都动用了剑气化龙来剿杀她,他还要跟她纠缠在一块儿?知不知道天神堕落是多么被忌讳的事?他为了玄乙连命也不要?
她倏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声音干哑:“她已经堕落成魔族,连扶苍师弟都大义灭亲,你却还与她纠缠不休,不要命了吗?”
少夷没有回答,长袖一振,落在地上散乱的龙鳞与结冰的大片血迹瞬间被幽蓝的毁灭之火吞噬。
他真的要带玄乙走!芷兮骤然退一步,鼓足了有生以来所有的勇气与恶意,声音变得剧烈而凄厉:“你带她走的话,我就会说出去!让战将们来剿杀她!”
玄乙的龙鳞还在一片片脱落,她半晕半醒强行忍痛的容颜太过无辜,芷兮心底不由泛起一股羞愧。
可那又如何?疯狂的敌意迅速冲垮了羞愧。
玄乙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输给她;她现在成了魔族,自己居然还是输给她。凭什么自己就要小心谨慎地面对所有事?连面对自己喜欢的神君都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自己在他心里有一些特殊的位置,可他还是宁可与成了魔族的玄乙纠缠,不顾死活,他一定是疯了。
芷兮从怀中取出令符,飞快抽出一张拈在指间,厉声重复:“你只要带她走,我就叫来同僚!”
少夷慢慢转过身,淡淡看着她,曾经一直挂在面上的、叫她如痴如醉的温柔笑意突然都不见了,他又料峭,又深邃,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神君。
芷兮陡生一股慌乱,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忽觉眼前一花,九天凤凰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少夷眨眼间落在面前,他的手轻轻按在她头顶,像安抚做错事的小神女一般温柔。
是不走了?芷兮祈求而哀怨地抬眼,对上他漆黑平静的眼眸。
炽烈如岩浆般的神力骤然从头顶灌入,她只觉经脉几乎要被撕裂,与太阳之辉灌顶一无二样的剧痛令她头晕目眩,双膝一软,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食盒也掉下去,里面的饭菜与黄金栗蓉糕滚了一地。
她盯着那几粒自己特意带来的茶点,眼前一阵阵发黑。
视线散乱地晃动,她忽地发现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神女,衣衫凌乱,晕死在地上,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用同样的法子来对待她?她和他那些莺莺燕燕竟一样狼狈地晕在地上。
翠色的长衣衣摆一步步离开视界,少夷语气清淡:“师姐,以前我至少还有些欣赏你。”
以前有些欣赏?只是说来哄她开心的罢!盼着她不要把玄乙的事说出去?
别走,别走,玄乙已堕落成魔,为什么还要和她纠缠?她知道自己素来刚直,不通婉转,可他也曾把她当做一个神女来对待,而不是当做稳重的师姐,兢兢业业的战将。她对他是真心的,她的喜欢独一无二,和玄乙不同,和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也不同,可他依旧要无情践踏。
冰冷而带着浊气的雨落在面上,有谁在用力摇晃她,大声问着什么,芷兮忽然惊醒过来,却见面前祥光团簇,数名别部的巡逻战将疑惑又关切地看着她,连声问:“出什么事了?可是遇到魔族?怎么独个儿晕倒在这边?”
她茫然四顾,四周空荡荡,少夷和玄乙早已不知去向,连先前被打晕的那个神女也不在了。
只有她带来的食盒被雨淋湿,饭菜与黄金栗蓉糕乱糟糟一团,就像她现在的心。
她怔怔盯着残羹剩饭看,少夷和玄乙一起,把她的好心与喜欢糟蹋成这样。
芷兮出了很久的神,直到巡逻战将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摇了摇肩膀,她才缓缓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还在大声询问是不是遇到了厉害的魔族。
说出来罢!他宁可用九天凤凰岩浆般的神力灌顶来痛晕她,也要选择和玄乙在一块儿,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他以为她不会说吗?她偏要说。她已经不喜欢他了,现在剩的只有恨意,他想和玄乙一起送命,她成全他。
“有魔族。”她的神魂仿佛瞬间飞到了万里之外,不能干涉身体的行动,在极遥远的地方听见自己的声音渺小而恶毒,“是有很厉害的天神堕落的魔族。”
巡逻战将们吓了一跳:“什么?!在哪里?”
芷兮吸了一口气,张开的嘴唇又倏地咬死。
你在做什么?心底的声音在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