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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乙轻轻一笑,俯在窗棂上,埋在脑后的所有新仇旧恨又一股脑全冒了出来,细声道:“扶苍师兄,我好想你呀。听说你突破了什么境界,是不是以后舞刀弄枪更利索了?”
扶苍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骨肉婷匀的脚上,似是觉得不妥,立即上移,奈何这位龙公主全身上下都衣冠不整,头发散开,没穿外衣,赤足赤臂,细若美玉。
半年不见,她依旧能叫他震惊一下。
他的视线只得停在她满是讥诮表情的脸上,语气又冷了几分:“把衣服和鞋子穿好。”
他又不是她爹。玄乙毫不在意,还专注于跟他磨牙:“可我还没吃东西。”
扶苍不说话,只回头看了看冻在桌下成冰坨的十全大补汤。昨天回来,古庭提起玄乙,说到给她寻了个古方,天天进补十全大补汤——显然这个汤并不怎么受这位龙公主的欢迎。
哎呀,她早上忙着看伤口,忘记把那坨冻成冰的十全大补汤处理掉,居然被他看到了。
玄乙仰起下巴:“我不爱吃十全大补汤。”
扶苍静静看了她片刻,淡道:“现在是辰时差一刻,辰时正便走,你还有一刻的时间弄好仪表。或者你就这样拖着,或者你马上更衣。时间一到,我直接抓人。”
玄乙咬着嘴唇,似笑非笑:“我衣冠不整,扶苍师兄也要抓人?”
扶苍长眉微扬:“你可以试试。”
月窗轰然合拢,这趾高气昂的公主显然又憋了气。
扶苍背靠窗下静静等待,他和龙公主似乎总也不能和气地说话,从最初认识到现在,隔了半年再见,她依旧语带挑衅,他也不由自主要冷嘲热讽,彼此一见面便要竖起身上所有的刺。
月窗忽然又被打开,玄乙隐含怨气的声音响起:“我饿了。”
他回头,这位素来喜爱打扮的小公主已经迅速焕然一新,绛紫色的长衣上绣满了浅金色的闭目之龙,月白的披帛挂在胳膊上,浓密的长发绾了一个斜斜环髻,金环点缀其间熠熠生辉。
烛阴氏独有的幽冷暗雅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朝下望去,她脚上已经穿好了鞋,雪白的小腿被埋在重叠的裙摆下,见不到如今的伤势,也见不到那双玉似的脚。
他迅速将视线收回,淡道:“忍着。”
又是忍着?玄乙高高在上朝他伸出双手,语气傲慢:“那就抱我走罢。”
扶苍毫无反应,忽地伸出手,她只觉腰和肩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像拎袋子似的把她从窗户里拎出来,朝背上一丢,转身就走。
她的脑袋撞在他身上,疼得暗暗咬牙。
雪收云散,点点金灿的日光撒在道旁积雪的青竹上,扶苍走得不快,胳膊搭在她膝弯处,她的小腿随着步伐晃晃悠悠。
不知她的伤如何了,烛阴氏受创后痊愈比寻常神族要慢得多,何况她体内的妖毒软刺还没取出。扶苍忽然握住她右边的小腿,白布触手干燥,没有血迹,他心中有些讶然,望舒应当还没时间替她疗伤,她的伤好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脖子上一痛,背上的龙公主一言不发,把几根指甲抠在他皮肤上,充满威胁。
扶苍觉得自己都可以听见她心里冷冰冰的几个字:别碰我。
突如其来横在喉咙的那口气让他眯起眼,原本微微松开的手似挑衅一般再度缓缓握紧,不等她的指甲扎进皮肤里,他出手如电,将她的两只爪子一把攥住,疼得她“哎呀”叫了一声,又跟上回在下界一样,整个身体挂在他背后,乱挣乱动。
粗鄙莽夫!
“扶苍师兄。”她的声音软绵绵而娇滴滴,却又有十足的嘲讽,“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见他没反应,玄乙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吐气如兰:“不过,其实像你这样又变厉害的粗野莽夫,我特别喜欢。”
扶苍魅惑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嫌弃:“正巧,像你这样越来越傲慢无礼的神女,我特别讨厌。”
“讨厌啦,说人家傲慢无礼。”玄乙恶狠狠地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你想要温柔似水,我也可以啊。”
他反应极大,立即将她抓到身前,冷冷看着。
玄乙顺了顺袖子,即便被提着,她的姿态依旧维持优雅:“扶苍师兄,你弄乱我的衣服了。”
扶苍面沉如水,漆黑的眼睛盯了她良久,声音又变得冷漠:“到殿门之前这条路,再说一个字,再动一下,我便把你捆起来。”
他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玄乙使劲把脸别过去,她终于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为什么不学打架?这样她至少还能把这混蛋揍成破抹布。
冷风缓缓流窜在三百院中,神族踏雪无痕,扶苍雪白的衣摆拂过积雪,雪粒随着风细细翻滚。
怀里的龙公主安静得像块木头,他却不能真把她当木头,上回她受创极重,情况特殊,他或抱或背或提,全然没多想,如今她盛装娇妍,幽香四溢,他这样打横抱着,感觉便十分诡异。
不知为何,扶苍忽然想起那爱钻领口的小泥鳅,冰冷的一团蜷缩在胸前。
可是很快,小泥鳅又变成了龙公主的模样,下界迷蒙月光下,她的脸如玉如瓷,丰润的嘴唇,还有方才裙摆下惊现的裸足。
他皱起眉头,想要驱赶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
第47章 奈何顽劣()
辰时正,明性殿前热闹无比,这是白泽帝君头一次带着弟子们出门,去的还是以华美奢侈著称的朱宣玉阳府,弟子们难抑兴奋,个个都将最正式隆重的天衣拿出来穿,将最好的坐骑唤出来打理,一时间明性殿前祥光万里,瑞兽灵禽争奇斗艳。
芷兮扶了扶耳畔的玉茶花,有点焦急又有点期待地盯着殿门看,她今天也刻意装扮过,甚至薄施粉黛,前几日更问玄乙借了蔻丹膏来贴。
她素日里极少在妆容上下工夫,今日难得盛装,只隐隐期盼叫扶苍看一眼。
“芷兮师姐。”
殿门处传来古庭的声音,她一回身,便见古庭和扶苍他们从明性殿内走了出来,扶苍牵着九头青狮,古庭牵了一头通体雪白的老牛,玄乙正坐在牛背上捧着一只食盒,嘴里不知吃着什么。
芷兮心内一阵紧张,竭力克制自己的局促,快步迎上去,笑问:“今天不是应当扶苍师弟接送玄乙吗?怎的坐在古庭师弟的牛背上?”
古庭唯有苦笑,路上遇到扶苍他们,玄乙开口要骑白牛,他总不能说不给吧?结果不单让她赖在牛背上不肯走,连预备去朱宣玉阳府吃的茶点都给她吃了。
因见芷兮牵着一头神气活现的獬豸,玄乙便将食盒放下,笑眯眯地问:“师姐,你的獬豸好神气,可以让我骑一下吗?”
他们个个都有坐骑,就她没有,虽说龙神从来不用坐骑,但骑骑别人家的坐骑倒也有趣。
芷兮叹着气将她抱上自己的獬豸:“茶点就这么被你吃了一半,你看着纤瘦,胃口真不坏,一碗十全大补汤喝完还吃这么多茶点。”
玄乙假装没听见,把脑袋扭过去继续吃点心。芷兮有心去寻扶苍,却见他目不斜视,面上好似罩了一层寒霜,牵了小九去一旁用手指替它梳毛,她羞于主动搭话,不由懊丧地咬了咬唇。
身后不远处,少夷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咦,师姐这只獬豸好漂亮。”
玄乙转过头,见到少夷手里牵了一只巨大的丹凤,两只眼里登时放出光来:“少夷师兄,我能坐一下你的丹凤吗?”
她对骑不同的坐骑到底有多大的趣味?芷兮简直无奈。
少夷微微一笑,戏谑道:“当然可以啊,你亲我一下,丹凤就给你骑。”
芷兮怒道:“言辞放荡,成何体统!”
少夷叹了口气,抬手将玄乙抱起,摇头道:“是是,师姐,我错了。走罢,骑丹凤去。”
他把玄乙往丹凤背上轻轻一放,却不丢手,用手臂托着她的身体,轻道:“我竟不知你这小泥鳅成了师姐的掌上明珠。”
她动了动,眸光流转,一会儿看看他的胳膊,一会儿再看看丹凤,他不放下去她怎么骑丹凤?
少夷柔声道:“小泥鳅,我的丹凤可载不动你,你不想把它压死罢?”
玄乙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无视他说自己沉的事实了,上下打量他,极为怀疑:“为何少夷师兄总说我重?”
少夷仔细想了想:“或许这就是青阳氏和烛阴氏的孽缘?”
这算劳什子的孽缘,他不放手,她骑不得丹凤,便意兴阑珊起来:“那我还是骑獬豸,少夷师兄送我过去罢。”
少夷垂睫端详她今日的娇妍装扮,笑得更深:“你亲我一下,我再把你送回去。”
玄乙应得极快:“你把眼睛闭上。”
他依言合眼,长睫在面上轻轻颤抖,玄乙从食盒内挑了一粒自己最讨厌的千草长生糕,往他嘴里一塞,少夷的眉头立马皱起来了。
“好难吃”他软软地抱怨,睁眼埋怨地盯着她。
玄乙不由笑出声,抬手轻轻拨了拨他额前的火红宝珠,这粒宝珠不知为何看着颜色似乎比曾经艳丽许多。
她细细的吐息喷在面上,如兰似馥,指尖玉凉柔软,触在额上说不出的舒服,少夷的声音情不自禁压低:“烛阴氏都是你这样坏心眼的?”
“当然不。”她巧笑倩兮,“我是最好心的那个。”
少夷侧头沉思片刻:“我看不像。”
他这样说,好像真的见过别的烛阴氏一样,玄乙不禁讶然,正欲询问,冷不丁少夷朝后面殷切地招呼:“扶苍师弟,能麻烦你将这小泥鳅抱走么?”
玄乙登时不愉快地沉下脸,少夷微微苦笑:“师兄抱了你太长时间,胳膊要断了。”
他到底有多柔脆!玄乙索性直截了当发问:“少夷师兄除了我以外,见过其他的烛阴氏吗?”
少夷“唔”了一声,不等他说话,只听扶苍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走了,过来。”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落在了九头狮背上。
“我还有话没说完。”玄乙瞪他。
扶苍跨上狮背,坐在她身后不远处,清叱一声,九头狮立即御风而起,他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嗯。”
“还有,我不要你接送!”她有一万分嫌弃。
“哦。”
玄乙被他彻底敷衍的态度气坏了,他不跟她斗嘴,她就成了对着墙狂叫的傻子一样,她索性也闭上嘴,坐的好似一尊雕塑。
扶苍静静望着身周流云肆卷,他想起临走时,父亲的话:我华胥氏素来重礼平和,即便是这邪里邪气的烛阴氏,也要以礼叫他们心悦诚服,何况她是公主,天帝也得礼让三分。
是的,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和颜悦色,举止高雅,她自然是擅长的,只不过到了他面前就成了张牙舞爪、傲慢刻薄。
他停了半年多没来明性殿,一为剑道突破,二来,也有想控制局面的意图。放纵自己的恶意虽然愉悦,却并非他的秉性,何况龙公主对他的怨气只怕有大半是源自她的伤,等她伤势痊愈,他们便可如往日般形同陌路,那便再好不过。
然而他觉得自己又想多了,他就是一座山,遇到龙公主,也立马会变成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