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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苍心里的滋味从未这么复杂过,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愤怒,还是被她与众不同的想象力打倒在地。
他只有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一面冷道:“噤声,要行公务了。”
好巧不巧,话音一落,便觉夜风中有一丝极细微极遥远的妖气微微一颤,扶苍立即化作一团清风急追而去。
曲曲折折出了城镇,飞了半日,四周的浊气渐渐变得浓郁,附近是一块荒芜的死地,莹莹絮絮残存着些许凡人临死的怨念,想必曾是凡间的战场。这种地方向来鬼神回避,食人的妖躲在这里,倒很聪明。
远处那团阴风倏地落在一株通体漆黑的巨树下,现出妖身,却是一只山魈,他手里抓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凡人,往白骨累累的树下一坐,叹道:“上面诸天屠魔诏令已经收回好多年啦,诸神忙着享乐还来不及,顾不得你这么个小小的魔头,你这昔日地仙也别再挣扎,堕落成魔也好——看看,清气就剩这么点了,被巡逻的天神发现也还是死路一条,倒不如逍遥几天,何必自找苦吃?”
扶苍先不去管他,放眼四处环视,这块草木枯萎、全无生气的死地,竟是昔日繁华风流的大梁王城。凡间风云流逝,土木易朽,沧海桑田之变化,令他陡生一股感慨。
那株通体漆黑的巨树,正是青帝庙中的桃树地仙,树身已被浊气吞噬,唯有树根附近还残留了些许清气。
曾是大梁诛邪国师的山魈妖一面慢悠悠地撕开手边凡人的衣裳,挑选肥嫩,一面又道:“这里已经是块死地,你迟早要完蛋,地仙有什么好做?累得半死不活,一个碎片砸过来就全没了”
说着他便捡了个看上去肥嫩些的凡人,正欲大快朵颐,冷不丁清朗的风声扑面而至,他只觉金光一闪,霎时间被一只巨大的金龙一口咬住,在地上推了十几丈,疼得大声惨叫。
下一刻捆妖索与朱砂真言便将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山魈妖这才发觉那条金龙是华胥氏的剑气化龙,而眼前神色冷淡的白衣战将,正是当年做凡人时被自己报复的扶苍神君。他的脸登时黄了,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妖族捕食凡人乃是重罪。”扶苍长袖一挥,金龙将那只吓傻的山魈妖轻轻咬在口中,游去一旁,“等下随我回刑部定罪。”
他缓缓行至老桃树下,仰头看了片刻,温言道:“当年我下凡历劫,承蒙地仙照料。”
桃树漆黑的枝叶便开始簌簌发抖,不知是感慨,还是恐惧,抑或者,是觉得终于可以解脱了。当年离恨海四处乱弹碎片,恰逢桃树地仙进行人身第三十六次羽化,不想被碎片砸入桃树之内,就此感染浊气,再不能现出地仙像。
他由桃树修为地仙,个中艰辛难以言表,如何能甘心堕落成魔?只得在这块死地中与体内浊气苦耗,时至今日,已被浊气感染大半身体,几乎不抱任何希望,想不到竟能重逢故人。
扶苍抬手在桃树上轻轻一拍,深深嵌入桃树内的碎片立时被弹出,为纯钧剑鞘化作的金龙一尾巴打成了齑粉。
金木的神力似潮水般涟漪开,满地干黄枯死的野草霎时间变得碧绿一片,丰盈充沛的清气遍布沉寂的死地。
扶苍又看了看漆黑依旧的老桃树,道:“盼你早日排净浊气,造福一方土地。”
这次就不要再借助青帝庙之香火,自己建个桃仙庙罢。
完成公务的白衣神君御风而起,飞了许久不见龙公主说话,当即又分出一丝神念探入纯钧,却见她枕着女鬼书生的故事已睡着了。因着神力微薄,她说睡便睡,一刻也撑不得,只盼这一下别睡太多天,不然又要在纯钧里气闷了。
第183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二)()
不知过了多久,甜美的黑暗一点点褪去,神界清爽干净的风扑在面上,撩动覆眼黑纱,擦在睫毛上痒痒的,玄乙忍不住揉了揉。
头顶响起扶苍低沉的声音:“醒了?”
她用袖子压下呵欠,眯眼四处张望,但见此处是个细长而极曲折的悬空回廊,上界正值盛夏,沉甸甸的紫藤花一团团坠下来,幽香四溢。回廊外是天宫最著名的天外云海,云海内豢养无数珍奇罕见的仙品鱼,巨大的各色仙品莲花在飘渺的云雾间若隐若现。
扶苍坐在栏杆上,一手托着她,一手竟捏了根鱼竿,慢条斯理地看着随风上下起伏的钓线。
他居然会钓鱼?玄乙撑圆了眼睛。
似是察觉到她的惊讶,他面上竟掠过一丝赧然的浅笑:“父亲说我行事还是有急躁不细致之处,劝我学学钓鱼,磨一下性子。”
风吹在脸上怪舒服的,玄乙窝在他怀中放肆地伸了个懒腰,一面去摸头顶坠下来的紫藤花,一面懒洋洋地问:“怎么会来天宫?”
因在纯钧里住着,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丝衣,云海明亮无比,丝衣被映的像是半透明一般,扶苍拉开鸦青长衣,将她裹入怀内:“你睡了六日,两日前便是天帝七帝子大婚,婚宴还在前面办着。”
婚宴?玄乙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他就把这么不修边幅的她放出来参加帝子婚宴啊?!
她气得又想往纯钧里钻:“我不要穿这样出去。”
扶苍哑然失笑:“不去前面,别动,鱼要吓跑了。”
说话间,云海中有一条无比巨大的金鲤翻腾一跃,带起云层荡漾不休,玄乙的注意力顿时歪了:“你家的金鲤怎么在这里?”
扶苍下巴轻轻在她脑门儿上一撞:“是我们家。”
早五年前便订过婚了,她说话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澄江湖中原本有两对金鲤,后来天帝大婚,祖父便送了一对当做贺礼,被养在这天外云海里。”
见她对天外云海甚有趣味,他便低声给她讲里面养着的那些极珍贵的鱼与珍兽,方讲到极古早时曾有金鲤跃过龙门化为龙的传说,忽听回廊上传来一个惊喜的呼声:“扶苍神君!你也来了?”
扶苍扭头,却见紫藤花下欣喜地凑近一团粉色艳影,身后九条雪白而巨大的长尾依旧似云雾般变幻莫测,正是极早之前在天狐一族青丘遇见的九公主,他当即颔首行礼。
九公主和当年一样,见着他便满面红晕,尾巴耷拉下去,嗓音细细的:“当年在青丘与扶苍神君邂逅,妾身再难相忘,今日能再度相见,妾身心中十分喜悦。”
扶苍淡道:“九公主客气了。”
九公主捂住通红的脸颊,声音开始发抖:“多年不见,神君风采更胜从前扶苍神君,你若再像当年那样对妾身笑上一笑,妾身这次愿意割下三条尾巴相赠”
话没说完,却听扶苍身前骤然响起一个低柔绵软的声音:“原来上回的三根尾巴毛是扶苍师兄一笑换来的?”
九公主乍见扶苍太过惊喜,全然没察觉他身旁还有别的神女,凝神细看时,便见扶苍华贵的鸦青长衣内竟藏了一个纤细身影,长发宛然,面色苍白,眼上覆了块黑纱,虽见不到真正的面容,然而轮廓清艳妩媚,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九公主悄悄退了两步,赶紧把脸上太过明显的惊喜神情收敛收敛,早几年便听闻扶苍与烛阴氏的玄乙公主订下婚约,芳心暗碎的众神女猜测,烛阴氏大约是用救世主的名头外加强取豪夺的手段才迫得这位神君屈服,不过这会儿看他俩的模样,和传闻好像不大一样。
“我说笑而已。”她干笑两声,又退上几步,“二位继续欣赏美景,我先告辞了。”
玄乙眯眼看着九公主的九条巨大白尾巴迅速消失在曲折细长的回廊上,隔了一会儿,她傲慢地轻轻一哼:“我穿抹布也比她好看。”
她还在为自己的不修边幅而恼火。
扶苍只有啼笑皆非,见她长发有些凌乱,便用手指轻轻梳理。她安静地窝在他怀中,一根一根把领口上云纹的金线抠出来,娇颜凑近,吐息幽香,他忍不住俯首在她鼻尖上吻了吻。
却听她娇声软语:“你亲我这一下,我可没三片龙鳞给你。”
说完她自己先嗤一下笑了。
调皮的很。扶苍将她梳理齐整的长发尽数拨去脑后,再也没心思钓鱼,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又一次俯首,吻在她唇上。
*
在天宫留宿的这一晚,玄乙睡得并不安稳,熟睡中总觉得肋下的皮肤一阵阵隐隐作痛,痛过了之后又是一阵阵剧烈的痒,她下意识抓个不停,却丝毫也不能缓解。
抓到第五次的时候,扶苍终于按着手不给动,将丝衣细细撩开一些,她肋下都被抓红了,眼看便要见血。
他皱起眉头,方欲询问,却听“噗”一声,床上的龙公主忽地变作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紧跟着一圈圈缩小,缩成一尾一尺来长的带角泥鳅。
这条没鳞的泥鳅把肚皮一亮,低头盯着肋下看了半日,然后开口道:“哎呀,好像要长龙鳞了。”
话音一落,只见细小泥鳅的身侧仿佛被墨水点了几点,慢悠悠生出一片漆黑油亮的龙鳞。
龙公主醒后第十年,第一片龙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长了出来。
她还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用力在上面敲了敲,一只手伸过来阻止她的行径,旋即将她轻轻捉在手里。扶苍用手掌托着这条细小的龙神,久违的冰凉而绵软的感觉,他先用指尖小心碰了碰那片油亮的龙鳞,痒得她满掌打滚蜷起,正要变回人身,忽又觉一根手指极轻地按在了脑壳上。
曾经光秃秃脑壳上的两颗米粒龙角,如今终于长得像点样子了,扶苍细细摩挲那两根小珊瑚般的龙角,幽黑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手感还是这么好。
只生出一片龙鳞的小小龙神在掌中伸展身体,忽然一头钻进他领口,冰凉的一团蜷缩在胸前,慢悠悠地说道:“只准摸一会儿。”
扶苍在她细小的龙角上搓了搓,大约这样很舒服,她吁出一口气,枕着他的头发,突然又道:“扶苍师兄,你上次怎么对九公主笑的?”
还要提这个,她大约忘了当初强行把他推出去的恶行。
“你想知道?”他温和地反问。
玄乙点了点头。
他不说话,指尖在她光秃秃的肚皮上轻轻划了两下,痒得她一股脑从领口游去袖口,噗一下变回人身,冷不丁被他抓住手腕,又扯回去,在腰上掐了数把,她差点笑哭了,扶苍淡道:“笑得不错。”
这家伙太坏了,趁着她最弱的时候可劲儿欺负她,等她以后厉害回来了,非得报复一下才行,玄乙用力在他手上抠了几下。
她睫毛上还残留方才笑出来的数点泪水,他便吻去。近来因着她没有了龙鳞,他的恶性比从前反而大了许多,吻着吻着忍不住顺着下颌吻去耳畔,在上面吮出一块淤痕。
“疼吗?”他轻触那块痕迹,低声问。
她又使劲点头。
“真的?”他的手穿过丝衣,抚在她心口,肌肤已然发烫。
假的。玄乙勾住他的脖子,张口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
狂欢的喧嚣散去后,似睡非睡之际,她听见扶苍和她说着什么,依稀是“回钟山”之类的话。是的,她终于长出龙鳞,得叫清晏和父亲也高兴一下,那明天就回去看看罢。看完之后,她还想和他去好多地方,对了,下界的青楼她也没忘,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花魁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