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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有熟悉的香气,他下意识摸向身侧,却摸了个空,这才讶异地发现,向来早睡迟起的龙公主竟没睡在旁边。
大婚三日各路宾客往来不绝,她几乎没怎么睡,今日居然起这样早?
扶苍赤足行至外间,便见龙公主套着他的外衣,正倚在楠木回廊上眺望被云雨遮蔽的晨曦,绵绵细雨淋湿她的脚,散落长袖的发丝也湿漉漉地滴着水。
这样的景色,真是一生也看不腻。
察觉他凑近,玄乙扭头朝他露出笑意,柔顺地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轻道:“我还以为会搬到太山顶那个青帝宫里。”
原本是该去的,可他没搬。
“我还是更喜欢这边。”她翘起脚趾,灵活地甩去上面的雨水,“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挺喜欢了。”
他也是,更喜欢这里。
“所以总是把我屋子翻那么乱?”扶苍弹去她发梢的水滴,笑了一声。
她别过脑袋:“别的地方求我翻我也不翻。”
他极轻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复又揽住她的肩膀,一同倚在楠木回廊上看天空纷纷坠落的雨丝,那细密轻微的落雨声洒在参天大树的叶片上,洒在他和她身上,也洒在他心上。
安祥而深邃,宁和又静远。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怀里难得早起的龙公主又开始打呵欠。
真巧,他也罕见地有些犯懒。这一次相拥入眠罢,如果能一起醒来,就更好了。
第181章 白衣与桃花()
记得扶苍三千岁时,幼时圆滚滚的轮廓已初初长开了一些,因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倒像个小神女。
青帝偶尔有兴致,便会拍着他的小脑袋感慨:“这孩子长大后怕是不得清静。”
后来他发现,不等扶苍长大,他已经清静不得。
某日赤帝寿辰,青帝夫妇带了扶苍小神君前往赴宴,其时年方六千岁的赤帝长子吴回见着他便看魔怔了,眼珠子钉在他脸上,抠都抠不下来。不只他,许多同辈的小神君们也大多往这里偷瞄,青帝夫妇一个没注意,扶苍已被一群爱慕美色的小神君们簇拥其中,面前好吃的茶点零嘴堆了山高,大家都把心爱的零食送给他。
“这位小公主如此美貌绝伦,将来长大后一定要嫁给我!”某个看上去也不过才四五千岁的小神君已开始考虑未来的神生大事。
扶苍十分不友善地瞪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把这位小神君吓哭了。
青帝苦笑着朝他招手:“扶苍,过来。”
玉堆雪砌般的小美人起身,诸位小神君才发觉他是做的神君打扮,步伐举止间甚是干净利落,霎时间小神君们倍受打击地如鸟兽散。
青帝清了清嗓子,忽然扭头望向夫人:“被小神君们纠缠总也好过被小神女们纠缠,对罢?”
夫人摇了摇头:“某些方面来说,更糟。”
回去后,夫人便给扶苍换了身打扮,柔软的头发不再贪图漂亮绾成各种发髻,色泽艳丽式样繁复的衣裳也换成了简洁的白色长衣,她温柔地嘱咐扶苍:“以后就这样穿,花衣裳不要了。”
于是穿着白衣的扶苍神君,在两万两千岁时,因帝女婚宴上的一场剑舞而名震八方,从此开启了他被各路神女与女妖仰慕追逐的生涯。
唯一能让青帝他老人家庆幸的,大约是比起出去鬼混,扶苍更爱独个儿待在他的庭院里,一本一本静静读书,疏懒地练着剑道。
其时各路神女即便仰慕扶苍神君,除去那神叨叨的羲和神女,大多对他还是比较矜持,不那么狂放的,兴许对她们来说,远远地围观这位清冷似月的神君,好过真的凑过去热脸贴冷屁股。
所以扶苍每次出门除了总被无数视线盯着,倒也没多少真正不便之处,他再也想不到,自己面临的货真价实的第一次引诱,是来自好友的未婚妻。
古庭两万八千岁时,因一场酒宴与屠香山夫萝公主相识,立即被这位美艳绝伦热情大方的神女征服,陷入了情网,回家就央着父亲花皇替他去提亲订婚约,在这位古板神君心里,喜欢谁就得先用名分捆住再说。
古庭的订婚宴办的还算盛大,可能因为太过高兴,宴席还没到一半,古庭已然酩酊大醉,拽着娇羞的夫萝跑来给扶苍敬酒,话都说不清了:“扶苍这是夫萝来,你给我敬酒”
夫萝低声提醒他:“是我们给扶苍神君敬酒才对。”
她捏了酒杯,盈盈一笑,眉眼含春,凑上前来把杯子往扶苍手里的酒杯上轻轻一碰,停了片刻才收回去,细声道:“扶苍神君,听说你和古庭关系极好,你年纪比我小些,我便叫你扶苍弟弟可好?”
醉酒的古庭因着“扶苍弟弟”四个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夫萝悄悄捏了捏扶苍的小指,白衣神君退了两步,默然喝干杯中酒,反身避远。
当夜宾客们都留宿在花皇仙岛,扶苍把带来的书看完,方吹灭银灯,房门却被敲响了。
“扶苍弟弟,开开门。”夫萝比白日娇媚无数倍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响起。
扶苍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动,声音冷淡:“有何事?”
夫萝轻道:“是古庭他喝多了,在发酒疯,神仆们制不住他,这么晚了又不好惊动花皇他老人家。”
古庭会发酒疯?扶苍眉头皱得更深,复又松开,起身利落干脆地打开房门,下一刻艳影一闪,便往他怀里扑来。她身上那件纱衣被月光一照,跟透明的一样。
扶苍将身体一侧,避过她的动作,反手抓过一把椅子,顺势往她膝弯上一磕,夫萝不由自主坐了下去。
“你弄疼我了。”她娇滴滴地说着,将腿翘起,一手按住痛处,光裸的双腿便从纱衣下露了出来。
扶苍将外衣披好,带来的书也拿起,淡道:“把眼睛闭上。”
上钩了!夫萝心花怒放地合上双眼,等了半日不见任何动静,她怯生生地唤他:“扶苍弟弟?”
没有回应,她错愕地睁开眼,却发现客房里早已没了那道白色身影,房门被合拢反锁,月窗也被反锁,她竟被这神君关在了这间客房里!
扶苍找到古庭的时候,他早已酒气冲天地彻底睡着了,他方欲唤出雨露把他弄醒,提醒他,他找的这位未婚妻实在不大像话,可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动。
古庭似乎陷得很深,并且那么开心,连婚约都订了。若没订这婚,他一定毫不犹豫便告诉他,以花皇姚氏这般在乎脸面的部族,才订婚就取消婚约,不啻是个极重大的打击。
这件事还是先缓缓,或者叫古庭自己慢慢察觉罢,不然才兴奋到最顶峰又骤然下落痛苦深渊,那滋味想必不好受。
风声呼啸,好不容易从客房里脱身的夫萝化为一股狂风落在身后,她似怨嗔又似恐惧般盯着扶苍,身上那件透明的纱衣泛起一层紫色,终于不再透明。
扶苍唤来大蓬雨露,一股脑全丢在古庭脸上,惊得他一骨碌滚起来,愕然叫嚷。白衣神君悄然离去,只丢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自夫萝后,扶苍对那些会抛秋波媚眼的神女一律敬而远之,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动不动就朝他抛媚眼的龙公主。
刚开始,他想,她和夫萝是一路货色。
之后,他想,好像不太一样。
最后,他想,独她抛秋波媚眼好看些。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天,龙公主突然问他:夫萝师姐当初怎么勾搭你的?
扶苍经过一瞬间的深思熟虑,决定不告诉她真相。
不告诉她,似乎更稳妥些,桃花不断的白衣神君这样想。
第182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一)()
夏日黄昏的凡间城镇热浪滚滚,比往日稀薄不少的浊气似极清淡的灰烟盘旋缭绕,道旁的老榕树上却是清气横溢,繁密的枝叶后露出一抹雪色衣角,扶苍手握纯钧,正靠在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对面凡人闹哄哄的戏台子。
纯钧内响起龙公主同样心不在焉的声音:“那个穿青衣服的是不是和穿花衣服的在一块儿啦?”
她认角色都靠衣服。
扶苍道:“花衣服的死了。”
玄乙立即把视线从洞上移开,继续落回手里的书上:“那不看了。”
正好,他也实在不想看这哭哭啼啼怪腔怪调的东西。
扶苍四处随意张望一圈,夜色将至,正是群妖与魔族最蠢蠢欲动的时刻,十日前,此地的土地递了状子去南天门,称这里有十分擅长潜伏的厉害妖族猎食凡人,已吃了不下十人,他接了状子在附近守了许久,至今还没发现任何异常。
分出一丝神念探入纯钧,他的剑气化龙已经被她利用的十分彻底,金光璀璨中,一块纤云华毯铺着,左边一盒糖渍梅,右边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周围乱七八糟全是各种书,龙公主懒洋洋地缩在云纱被子里,头上的金环都歪了,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书——女鬼与书生,她近来的最爱。
似是察觉到有神念窥探,她把书用手一盖:“不许偷看。”
扶苍在纯钧上敲了一下,收回神念,见夜色渐沉,他将神力与清气尽数收敛,从老榕树上轻轻跃下,在凡间凹凸不平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龙公主的声音又从纯钧里细细传出:“扶苍师兄,吃人的妖还没抓到吗?”
她一定是在剑里气闷,下界浊气重,她龙鳞尚未长出,不能出来,又因着公务不方便带她四处游玩,扶苍声音变得温和:“再忍一忍,今晚还遇不到,便回上界了。”
其实她不急玄乙裹着被子蠕动到那个洞前,眯眼朝外看,凡间城镇的灯火似稀疏的星子,一点一点散落,街上行人已十分稀少。
这些年因她一直睡在纯钧内,几乎已成下界的常客,看什么也不稀奇,随意望一圈便又继续看手里香艳的女鬼与书生的故事集,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开口:“扶苍师兄,青楼你还没带我去过。”
扶苍冷不丁被她问的停下了脚步,面不改色:“从哪里知道这两个字?”
玄乙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书,得意洋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凡人有趣的话真多。
“青楼就是涂成青色的楼吗?”她吐出一粒梅核儿,又塞了一粒新的,“里面是不是住着一群美人,谁最好看谁就有钱财拿?”
扶苍眯眼望向遥远的夜空,顿了半日,给予肯定:“是的。”
玄乙巴向洞口,黑纱后的眼睛盯在白衣神君脸上:“你当凡人的时候去过吗?”
扶苍皱了皱眉,淡道:“没有去过,也从不曾想去。”
那些是风尘场里的皮肉生意,有过一次凡人经历的扶苍神君自然明白个中真意。于是从没做过凡人的龙公主奇道:“为什么不去?你去的话,应该可以拿很多钱财罢?”
扶苍发现自己又一次跟不上她跳脱的思路,“为什么不去”这个问题姑且不谈,“拿很多钱财”是怎么个意思?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她又道:“我看书里说花魁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你若去了,应该就是凡间第一的花魁了罢?一定有很多钱财可以拿。”
她至今还记得他光用脸就骗到天狐族九公主三根尾巴毛的事。
扶苍心里的滋味从未这么复杂过,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愤怒,还是被她与众不同的想象力打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