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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死了啊。我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难过。”托托轻轻抚着橘子的脖子,低声缓缓说道:“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族里的长辈们告诉我,我的父母都是特别优秀,特别有天赋的妖精,所以他们才会在我还没睁开眼的时候就出去历练了——他们承担着妖精一族的未来,他们必须抓紧一分一秒,不能浪费自己的天赋。”
“我……在族里过得很好。妖精们对幼崽总是特别疼爱,比亲生的也不差。况且,像我这样从没见过父母的小孩儿并不特别稀罕……哪怕是在知道了我是个不能喷火的怪胎后,大家也并没有排斥、奚落我,反而把我当成个得了绝症的病人似的,更加小心翼翼地照顾我。”
“可我偶尔也会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哪怕他们只有一个母亲,或者只有一个父亲呢?”
“不会喷火的火妖精……大概从没有出现过吧?我在族里,就像是一只家鸡站在一群大雁里似的。我也……挺苦恼的,但这些抱怨的话怎么好跟族人说呢,他们已经待我够好啦,我得每天表现得开开心心的,不好再给他们添麻烦。”
托托手上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我每天盼着他们回来,却也害怕他们回来。罗尔你不知道,他们在族内可有名了,他们游历之前做出的几个作品至今都是新手学习锻造和手工的范例呢。这么优秀的父母,却生出来一个不会喷火的怪胎幼崽,他们……会很失望的吧?”
“所以我离开了西北,到世界各地去晃荡。”托托垂下眼,“我也说不清我是想出去寻找他们,还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归期近了,想要躲开他们。”
“这样因为自己不争气,就要逃开至亲的想法果然是很糟糕吧……所以神祗惩罚了我,我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瑟罗非将烤好的几个大海蛎用树叶包住递了过去:“嘿,这话可说得不对。”
托托:“……谢谢?”
女剑士掰着手指跟他讲道理:“你也听了雷切的故事吧?你看啊,雷切是什么人?他是个海盗,什么坏事儿没干过,后来还缺了一条腿,估计连坏事儿也没法干了……就这样的,卢本夫妇都开开心心想着把他带回去,还想哄他喊你哥哥呢?”
她心里默默对雷切说了声抱歉,继续安慰自己的友人:“你呢?你做过什么坏事儿了?你杀过人么?抢过钱?偷过面包?嫖|娼不给渡夜资?”
托托被说得耳朵都红了:“不,不,我,可是——”
“那就成了呀。”瑟罗非絮絮叨叨地说着,手里半点儿没耽搁地又支起一个小锅,开始煮汤,“父母对孩子没那么多有的没的期望。你瞧我啊,嘿嘿,你知道吧,我总是考不到证什么的……我妈妈看不见啦,好糊弄,她以为我就是个码头上给人潜水摸海胆的。可她还是乐意给我烤好吃的小饼干呀。看看这两大箱子,托托,你要是在你父母身边长大,你一定会长成一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
托托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两个大箱子,怔愣着不说话。
“况且,不会喷火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没谁规定妖精就非得长在锻造房里呀。听说你们妖精的力气都特别大?你要是愿意,每天来213和我们一块儿练剑呗,我……去请希欧跟赤铜前辈说说。”
瑟罗非细细地搅拌着浮沉在汤里的蘑菇:“听着,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了,性格这么讨人喜欢,还敢独自出门游历!对啦,你还能在赤铜前辈的锅炉房里一呆半个月!你棒透了你知道吗!”
托托被瑟罗非关于赤铜前辈的吐槽给逗笑了。笑着笑着,一直表现得还算镇定的他突然就哭了起来。
年轻的妖精坐在墓碑旁边,肩膀微微佝偻着,双手在身侧攒紧成拳,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从他眼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总说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他没有任何与卢本夫妇相处的记忆,他的悲伤就像漫无目的水母,最微小的浪花都能叫它漂浮不定。
那他现在是为什么哭呢。
……是思念吧。
从未见过,也终其一生无法相见的思念。
托托哭够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抬起一双兔子眼。
女剑士,红毛,和他的猫都站在距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一脸惊悚地看着他。
“?”托托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挺久没哭了,一时间有点儿收不住,让你们看笑话了。”
女剑士木然问:“很久是多久?”
托托认真想了想:“大概……十五六年?”
乔受不了了:“拜托你行行好低个头!”
托托顺从低头,然后被吓得跳了起来!
除了他刚刚屁股下的那块地,他周身的土壤明显呈现出被大火燎过的痕迹,寸草没有,还泛着蔫蔫的焦黑色。
女剑士看他的眼神儿就像是在看一只大海怪:“你,你从来都不知道么?刚才你一哭起来,周围就噌的一下窜起一圈儿火墙……我只来得及把汤锅抢救出来,面包什么的都被烧死了。”
橘子:“喵嗷!”尾巴焦了!
托托不可置信地、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看了看。
一种强烈的情绪撞击着他的心脏,让他的眼眶不自觉又有些微湿。
这回……他感觉到了。那种蓬勃的、仿佛永生的热力。
他感觉到了。
托托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介于哭和笑之间的难看表情。
他重新坐了下来,轻轻地靠在那两个大箱子上。
“……我更想要它们……我更想要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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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发生的事儿太具有冲击力,简直比吟游诗人自个儿评出的年度巨作还更传奇。瑟罗非和乔对视了一眼,都自觉地给托托留出了个人空间。
海盗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酒。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淡淡的海味儿伴随着醇厚的酒香在小悬崖上漫开,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酒意。
一个海盗抱着一个佣兵的大腿,唠唠叨叨地嘟囔着妈妈我想你;旁边的赤铜像是一座小土包似的倒在地上,不时发出不知道是清嗓子还是抽噎的古怪声音。
渐渐的,有海盗唱起了歌。
【……长刀不喜欢墓地……】
【战旗!战旗!一旦升起就不会倒下的战旗!】
乔不着痕迹地躲开一个醉醺醺的,想要拉他去划拳的海盗,将女剑士也顺带扯到了一处灌木底下。灌木的叶缘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晃着,叫他眼睛眉毛的轮廓凌厉了不少,好像一下子就大了好几岁似的。
乔似乎也确实有什么严肃的事儿要将。他捅了瑟罗非一下,往右前方努努嘴:“你看。”
瑟罗非顺势望去,看到一只独自坐在火堆旁的船长。刚才和他坐在一块儿的希欧和卡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
“?”瑟罗非不明所以。
乔说:“托托的事儿后来我听他们说了……你难过吗?”
瑟罗非点点头:“这件事儿确实挺让人不开心的,一想起来就觉得胸闷。”
“显然,除了你这样感情本来就特别丰沛的小姑娘(瑟罗非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那帮家伙们也都挺难过的,是不是?”
在不远处篝火的暖光里,越来越多的人轻轻唱了起来。那断断续续的歌声渐渐变得清晰了。
【你的英勇和秘密要被泡沫封缄,直到我也变成一具尸体。但我的旅程暂且还要继续,还要继续。】
瑟罗非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乔?”
乔也不再掩饰了,他指了指那个明显冷清不少的火堆:“我其实前段时间就想说了,我们的新头儿身上的情绪也太少了……好吧我承认他在某些时候对你显示出的兴趣明显得就跟刚建好的灯塔似的,但大部分时候他也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游离?是不是?”
瑟罗非刚想反驳什么,就被乔糊了一脸树叶:“不管你想反驳我上述的哪一句,我都要固执己见、拒绝倾听——好了听我说。”
乔认真地看着女剑士:“对于这样的一件事,人们多多少少都该有些反应。比如那些家伙们对长老院的愤怒,对托托的怜悯,还有自个儿被勾起来的想家的情绪。比如希欧,他虽然也同情托托,却更多的是在兴奋和警惕,他那不能更对称的脑瓜子肯定又想到了些什么弯弯绕绕的玩意儿。比如我们,我们和托托的关系更好一些,也就更加遗憾、对长老院更加愤怒。”
“可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想想他都做了什么?他一直就那么冷冰冰硬邦邦的站在那儿,什么时候需要他了,他就——”乔做出了一个举枪的姿势,“砰——来一炮。接着继续冷冰冰、硬邦邦的站在那儿。”
“和人形兵器似的。希欧说他是南十字号的船首炮,说得挺好。”
“希欧有野心,所以他喜欢辅佐这种实力强大却又不怎么管事儿,甚至没什么情绪的家伙,而你,罗尔,你最好离这种古怪的家伙远一点儿。”
乔说完这句话,没来得及等到瑟罗非的回复就被一个突然跳过来的海盗硬是扯去拼酒了。
“……”瑟罗非知道她的红毛朋友一直在察言观色上有特别的天赋,事实上,乔对于尼古拉斯的评价,她是大部分赞同的。
尼克还挺好的,尼古拉斯就——
她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想到那个雁群,那只隼。
女剑士犹豫了一下,把一直糊在她嘴边的树叶呸呸吐了,抬脚朝尼古拉斯走去。
第32章 。()
【三二】
瑟罗非直到在火堆前站定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对上那双深黑色的眼睛,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尴尬情绪都在这会儿用完了。
……红毛救命!大副救命!
木柴在摇晃的火焰中发出轻响。女剑士彻底怂了,她打算英俊地跟船长道一声你好,再道一声再见,就拔腿狂奔。
然而现实和打算从来就是两回事儿。
“哗啦!”
瑟罗非惊魂未定地刹住往旁边疾疾侧滑的势头,压根没心思理会自己肩膀上的凉意,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奄奄一息的火堆……旁边的湿漉漉的船长身上。
“……”
她这魂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下来了。
树丛里,两个五大三粗的海盗拎着个破桶,一边叽叽咕咕地笑着一边冲女剑士抛了个媚眼,踏着醉醺醺的步子溜了。
“……”说什么来着?海盗都是拔x无情的恶棍!
女剑士战战兢兢地看着船长。船长冷酷地回望着他,眼神如冰,眼神如刀……然后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噗嗤。”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正好对上对方愤慨的质问的眼神儿。她滞了一下,死命把嘴角往平了拉,转开眼神儿,忍不住再弯上去。
……啊。他们的船长现在看起来几乎是有些委屈了。
然而这情绪也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尼古拉斯又板起了脸,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那样正经地坐着。
被这么一打岔,瑟罗非倒是不尴尬了。她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在火堆旁边坐下。
不远处的海盗们渐渐不再怪叫着闹腾了,他们的歌声反而更加清晰了起来。
【长刀不喜欢墓地,钩子也不会轻易被埋在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