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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遥羽手中的东西,郁司药朝着掖庭宫的百艺阁行去……
却说屿筝与小顺子一并踏入百艺阁的时候,一众女子正在百艺阁前依次行着宫礼,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子,执了木条在众人间穿梭。时不时地将女子的手臂抬起,抑或是将肩膀下压。
但见那女子一袭靛青素花宫服,一边教习,一边朗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在宫外修习的规矩,可那都是主子们才守的礼制。而百艺阁中,只有女官和宫娥,没有主子。纵使你们有千百个不情愿,也该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
“芳姑姑!”待那女子话语落定,小顺子上前恭敬唤道。只见那女子转身,柳眉凤眼,略显不悦地看向小顺子,但很快便将视线落在了屿筝的身上。
今日是引阅,而这个时辰,紫宸殿正是皇上、太后亲阅秀女之时,为何小顺子会引了女子往百艺阁来。芳碧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屿筝,但随即便了然,那女子的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疹。
然而让芳碧有些在意的事,女子身着的并非是秀服,而是一袭新进宫娥的粉衣。
小顺子许是从芳姑姑的神情中猜到些许,便将先去了郁司药那里的事略略道来。
片刻后,芳碧执了木条走向屿筝,微微颔首便道:“别的话也没什么,只一句,既然入了掖庭,牢记自己在宫里的身份便是。你们自是不用去做那些低贱的活,可也要从最基本的学起,日后为女官,或至几品,那便是要看你们自个儿的造化了……”
屿筝盈盈一礼,略有些无力地应道:“多谢芳姑姑提点……”
“嗯……”芳碧微微一应。只道:“去寻一处站着,一并修习宫规吧……”
见屿筝寻了一处角落站定,小顺子这才朝芳碧道:“师傅吩咐的事,可算是办妥了,芳姑姑,小的先行告退……”说罢,小顺子便匆匆离开百艺阁,去向孙公公复命了。
只是芳碧没想到,屿筝的到来,却让百艺阁前乱作一片。众女子见屿筝满面红疹,纷纷逃离屿筝身侧,说什么也不肯与屿筝站在一起。
芳碧见状,斥责了几声,却惹得众女子一片怨言。
“芳姑姑,不是我们不守规矩,可您瞧瞧她那张脸,若是被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对啊对啊!芳姑姑,那些红疹瞧着多可怕,万一是什么恶疾,要是在宫里蔓延开来,又当如何?”
屿筝站在原地,又不能言明脸上红疹到底是何缘由。一时竟也语噎。
正当众女子七嘴八舌地议论之时,便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芳姑姑怎得容她们在这儿胡言乱语?”芳碧转身,便见郁司药款款行来。
这郁司药掌管着方药卜筮,又颇精通些医术。宫女们若是生了病,难免会求到郁司药处,故而她虽是七品女官,可芳姑姑还是敬她几分,于是上前赔笑道:“郁司药你怎么来了?”
郁心冷着一张脸,打量着众女子片刻后便道:“我不过是恰巧路过,便听得不少人唧唧喳喳,一时好奇,便进来瞧瞧。”
说着郁心便朝着众女子行去,继而抬手指向屿筝道:“你们瞧着她这脸,可是难看的紧?若我告诉你们,这些红疹几日便可见好,又该如何?”
听到郁心这话,大多数的女子面面相觑,一时不做言语。却也听得有几人急声道。
“谁晓得她那脸上是什么?若是不见好,又该如何?”
“她一人丑也便罢了,要是连累的大家都成了这样,可怎么办?”
郁心闻声,视线淡淡瞥过几个说话的女子,随即转身看向芳碧道:“既然如此,那……人我便带走了……免得在这给芳姑姑添了麻烦……”
“可……”芳碧有些迟疑,毕竟是落选的秀女,去留问题也不是她说了算。
郁心见状,只淡淡又道:“尚宫大人那边我自会去说……”见芳碧还有所犹豫,郁心眼角轻挑:“还是说,苏姑姑要让我为了这点小事去求着太后才是?”
芳碧忙道:“那倒不必……既然她的脸也不见好,留在百艺阁中也乱了众人心绪,郁司药自管带她去医。至于去留一事,想必尚宫大人自有定夺……”
郁心见她搬出吕尚宫来压制自己,旋即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就依芳姑姑所言……”说罢,她转身朝着百艺阁外行去,走了两三步,察觉并未有人跟上来,她转身看向屿筝,厉声道:“你还杵在那做什么?!”
屿筝见状,急急走上前去,随着郁司药又折回了尚宫局。
遥羽见郁司药去了百艺阁没多久,折返的时候,竟又将那女子带了回来,不免吃了一惊。
然而郁司药只沉着一张脸将手中物什递给遥羽,又吩咐她:“我这里不养吃白食的人,有什么活,尽管吩咐她去做便是……待脸上的红疹痊愈,你不必来知会我,且自行送走这瘟神便是……”
遥羽瞧着郁司药这话说的有些重,便朝着跟在郁司药身后的女子看去,片刻后,才低低应了一声道:“是……”
待郁司药重重关上屋门,遥羽这才看向屿筝道:“日后你便与我住在一起,我叫遥羽,你呢?”
屿筝微微一迟疑,便应道:“屿筝……”
“不知入宫前是哪家府上的千金?”遥羽又道。
屿筝一怔,脑海闪过哥哥和父亲的脸,可很快却也闪过二娘那怨毒的神情和姐姐屿璃不屑的神色。
见屿筝不做声,遥羽自知多言,只道:“罢了。”便将手中的药盒和丝帕递给屿筝:“郁司药说,每日涂了这盒中的药,以丝帕遮面,勿要见风,再过几日,脸上的红疹便会退去的……”
屿筝接过,看向郁司药紧闭的屋门,忽而觉得也许她并不是看上去那般冷淡……
琴月轩中。
屿璃倚在榻上,执了小勺,将白玉碗中的汤药轻轻舀起,又缓缓倒下。闭门装病的日子虽有些难熬,可她的心却因今日的引阅而更加焦灼。
她入宫后便急于寻找一个熟悉宫内诸事的亲信,而恰巧林凛便出现了。
那日在御花园,她初次与蓉嫔相遇,见礼之后,得知她便是新入宫又得圣宠的璃良媛,蓉嫔自是沉不住气地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却不料被皇上瞧见,又因此事斥责了蓉嫔几句。
蓉嫔不畅快,迁怒于身边的宫婢林凛,寻了错处,命人将宫婢林凛暴打一顿之后,欲送往掖庭暴室。
屿璃知道,这林凛原是在宜兴阁侍奉福贵人。福贵人不慎落水溺亡后,林凛便到了蓉嫔宫中。
蓉嫔与福贵人同时入宫,却是宫里皆知的脾性不合。福贵人的死,多多少少有些流言蜚语牵涉到蓉嫔。林凛到了她眼皮子下,哪有一天好日子过,动辄打骂,拿她出气便是。
听闻蓉嫔要将她送往暴室,屿璃便不动声色地在皇上跟前随意提了几句,无非是说林凛本是福贵人处侍奉的人,蓉嫔如此行事,未免叫宫里嫔妃看了笑话,对蓉嫔而言,也是徒增非议。
皇上知道后,免了林凛去暴室受罪。恰巧采选即至,便叫她去芳碧那里做事。林凛也识时务,当日便前来拜谢屿璃。
故而才有了林凛刻意寻了机会,在采选入宫那日,至玄武门当差一事。
一切并非偶然,而那件湖蓝色、绣着并蒂莲的织金锦襦裙,也是一早便备下的……
心意骤改入宫闱(三十九)()
湖蓝色并蒂莲的织金锦襦裙是仿着淳仪皇贵妃入宫时的衣着赶制的。屿璃知道,若是白屿筝着了这身织金锦襦裙出现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会是何等情形。
皇上虽希望能在宫里寻到些许淳仪皇贵妃的身影,可屿璃清楚,皇上要的是“像”,而非“是”。只能有人像她,却不准有人妄想成为她。更何况,太后对这位淳仪皇贵妃似是很不喜欢,对于皇上三番五次破例册封,阖宫都知道太后动了多大的怒。若是在引阅时,又恰巧出现这样一个女子,太后会作何反应?
想到这里,屿璃不免冷然一笑:“白屿筝啊白屿筝!纵使你千般美貌,万般娇艳,端庄淑仪,又能如何?”
“主子!”青昙神色慌张地急急入内。
“慌什么?”屿璃冷斥一声:“即便是太后动怒,也不必如此惊慌……”
青昙上前,看向屿璃,尽力压低声音道:“主子,二小姐没有出现在紫宸殿的一众秀女里……”
“胡言乱语!”屿璃斥责:“名册上分明有她的名字……”
“具体什么情形,奴婢尚不得知,林姑姑也只是趁着空隙匆匆知会了奴婢一声,只说二小姐往掖庭去了……”青昙应道。
“掖庭?”屿璃疑惑:“不曾引阅便去了掖庭?”
“似是如此……”青昙点点头。
屿璃皱眉,手中的汤勺当啷一声落在白玉碗中。这是什么情形?屿筝为何会径直去了掖庭?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主子,无论如何,这可是好事呀!”青昙冷笑:“虽然没能立刻除了她,可入了掖庭,连半分威胁便都没了。掖庭中,最高不过位至尚宫。可说到底,主子就是主子,她终究只能是个奴才……”
青昙面露喜色,似是已将屿筝踩在脚下。屿璃却抬起手,轻轻揉着双眉紧蹙之处。此事颇为蹊跷,她自是想一心弄个明白。眼下却也只能等林凛来,将一切问个明白。
心有疑虑,屿璃不免觉得焦灼不安。而此刻焦急的等待着引阅结果的却并非只她一人,宫闱之外,兄长屿沁,同样心急如焚。
上京顾府。
顾锦玉悠闲自得地坐在院中石椅上,端详着手中的茶盏,上好的白瓷茶盏洁胜初雪,光润似玉,君山银针氤氲出清浅的醇香卷着热气从茶盏中缓缓升腾。
白屿沁皱着眉,不安地在院中徘徊。看到顾锦玉享受地品咽了一口清茶,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顾锦玉挑眉,在晕散开来的热气中轻笑一声:“你有几成把握,我便有几成把握……”
“顾锦玉!”白屿沁厉声一喝。
但见顾锦玉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正色道:“我所说并无虚言。若如你所知,屿筝当真是碰不得那花,那此事十成十不会出岔,被引阅的秀女中,定不会有屿筝!可是屿沁兄,我却不得不提醒你,毕竟此事你也是偶然听屿筝的贴身小婢说起,而今是何种情形,你我并不得知。如若屿筝的容貌因此……”
“我定会想方设法替她医好,更何况,屿筝不会有事!”白屿沁斩钉截铁地打断顾锦玉,似是在喝止他,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顾锦玉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无论怎样,只要屿筝安然出宫,我必会登府提亲……”
白屿沁定定看向顾锦玉,试图从他神色中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然而他所看到的,却是顾锦玉郑重而内敛的神情,那真挚的眼眸让他一凛,不由得脱口问道:“顾锦玉,你当真……”
随即,白屿沁厉色道:“原来你早有打算!在我去求李大人之前,你早就着手准备了是吗?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你还是会想方设法将屿筝弄出宫来!顾锦玉!你当真是疯了!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要夺走的是谁的女人?!”
顾锦玉魅然一笑,神采飞扬:“我不知……我只知,此时屿沁兄与我是同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