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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的脸涨得通红,她自小跟在沈碧秋身边,自家少爷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对她向来是和颜悦色,何曾被人这样轻薄过。然而,眼前这人是沈碧秋的贵客,自己实在不好得罪,一时间,又气又羞,眼泪忍不住扑簌而下。
何晏之却仿佛甚为得趣,竟神色暧昧地吟唱起来:“三千桃花灼灼色,不及一枝梨花春带雨,玉容寂寞泪阑干,大珠小珠落玉盘。”
采绿咬着唇,浑身颤抖,终于忍无可忍:“公子唱这些淫词艳曲来调笑奴婢做甚么?”她一边拿袖子擦着眼泪,一边道,“奴婢只是一个底下人,公子欺负奴婢算甚么英雄好汉。”
何晏之却笑道:“是你一天到晚地跟着我,怎地反怨我欺负你了?”他将手中的折扇一收,懒懒道,“我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既贪财又好色,又不是英雄好汉,小娘子也太抬举在下了吧。”他转身欲走,忽而转过脸,看着采绿红红的眼睛,嗤笑道,“在下现在要去茅厕,小娘子若不介意,不妨一起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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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果真没有再跟来,却仍然在一丈之遥的地方守着。何晏之慢慢悠悠地走着,绕来弯去,终于穿过一丛矮林,见采绿还没有回过神来,迅速向右边一侧偏院疾行而去。他在沈园这几日,每天都在观察沈园的院落布置。他虽不能确定杨琼是否在沈碧秋手上,但萧北游无疑被软禁在沈园。
若能见到萧北游,或许能助杨琼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何晏之对北边的这处偏院早就有些怀疑,一者虽然偏僻却戒备森严,二者采绿那丫头从不肯带他过来,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此刻,他收敛了笑容,正了正衣冠,缓缓朝院门走去,果不其然还没走到院门,就被人拦了下来。只是那两个守门的侍卫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确信。
何晏之心念一动,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反了么?连我都拦!”
两人面面相觑,这庄中虽然都知道沈眉要收一个义子,与少庄主长得颇为相似,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见过何晏之。而此刻的何晏之玉簪别顶,白衣翩然,手中那拿着一柄沈碧秋平日里用惯了的折扇,谁敢说眼前这个人不是沈碧秋呢?
左边佩长剑的侍卫道:“少庄主息怒。只是少庄主不是刚刚才来过吗?”
何晏之冷冷道:“我做什么事,岂容尔等置喙?退下!”
两个侍卫连忙退到一边,何晏之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然而他的掌心却隐隐有汗。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采绿发现自己不见了,定会去向沈碧秋禀报,不消片刻,沈碧秋便会赶到。自己所剩的时间极为有限,若打草惊蛇,只怕功亏一篑。更甚者,沈碧秋对自己的态度暧昧不明,只怕动了真怒,便要取自己的性命,到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决一生死了。此招虽然危险,然而,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何晏之沉着一张脸,走得极快,此刻,他眉宇间的神情与沈碧秋简直一般无二,院中的几个老仆见了他,只道少庄主今日心情不佳,却丝毫没有觉得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沈碧秋。
走过三进院门,何晏之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他微微一皱眉,更觉得这处院落不同寻常,必有蹊跷。此刻他心急如焚,却不能一间一间地找,只怕会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这里囚禁的,会是杨琼,还是萧北游?
何晏之正在踟蹰,一个青衣的小厮端着一只碗低头朝这边走来,见了何晏之,便屈膝行了个礼:“见过少庄主。”
何晏之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装模作样道:“这是今天的药?”
那小厮道:“回禀少庄主,按着您的吩咐,每天的药都不曾落下。小的都是亲眼见着公子喝下的。”
何晏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悠然笑道:“做得很好。”他仿佛不经意地拂了拂衣袖,手指却微微有些发抖,“走吧。我正好要去看看他。”
那小厮并未觉出异样,恭敬地在前边带路,又走过了两道门,终于来到一处偏僻的小楼。何晏之望着四周的断壁颓垣和丛生的杂草,心中隐约有些发闷,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起来。他心中更为确信,这座小楼中定然是关着杨琼无误了。
他面沉似水地随着那小厮走上盘旋的木梯,推开房门,屋子里焚着香,却依然掩盖不住空中若有若无的腥甜味。屋中的摆设极为简陋,青衣小厮将药碗放在桌上,便静静站在一旁,探究地看着何晏之。
何晏之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小厮道了声“是”,规规矩矩地掩好房门,退了下去。
何晏之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钱,一把撩开幔帐,果然看到杨琼正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面白如纸,双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憔悴不堪。
何晏之的心猛地一缩,颤抖着双手去抚摸杨琼的脸,眼前是他朝思暮想之人,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如梦如幻,如此的不真切。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宫……主?是你吗?”
杨琼一皱眉,双眸随之睁开,然而眸光却是暗淡无神,他瑟缩着避开何晏之的碰触,脸上亦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口中喃喃道:“不……不要……不要喜欢……”
何晏之一愣,低声道:“宫主,你怎么了?”他将手放到杨琼的面前,声音隐隐透着焦灼,“你的眼睛怎么了?”
杨琼依旧是痴痴呆呆的表情,只是抱着身子不住颤抖,仿佛极为害怕,声音中也隐隐带着哭腔:“别……别过来……我痛……好痛……”
这样的杨琼哪里还有记忆中半分意气奋发不可一世的样子?何晏之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猛然抓住杨琼的双臂,压低声音喝道:“宫主!我是晏之!我是何晏之!宫主!你……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
“晏之……?”杨琼扬起脸,神色迷离,仿佛听不懂何晏之在说些什么。
何晏之心如刀绞,低声道:“宫主,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当日青松岭一别,你说过譬如参商,黄泉碧落,再不相见……难道真是一语成谶么?纵然是相见,你也不认识我了?”
杨琼终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何晏之的五官,一寸一寸,细细摩挲,终于他停下了动作,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何晏之怔怔看着杨琼:“宫主?”他长吁了一口气,“幸而你无事!”
杨琼低低冷笑一声:“你若再迟几天见到我,我就真正成为一个疯子了。”
何晏之咬牙道:“是沈碧秋害你的?”
杨琼点点头:“我身中剧毒,武功尽废,双目失明,离死也不远了。”
何晏之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救你出去!”
杨琼却推开他,轻叹道:“此地危险,你快走罢。”
何晏之道:“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救你出去!”
杨琼奇道:“我打你骂你,还要杀你,我待你这样不好,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何晏之一愣,低声道:“你虽然有时脾气不好,但救过我,给我解过毒,还教我武功。你待我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绝不会弃你于不顾!”
杨琼若有所思:“我对你有恩,所以你要报答我?”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好!好!你很忠心,很好!”
何晏之拽着他的手:“宫主!耽误不得!快走罢!”
杨琼却依然纹丝不动:“你救不了我。”他的面色极为平静,“以你的微末功夫,不过蚍蜉撼树而已。”他猛地把何晏之拉倒面前,贴着他的耳朵,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帮我找到萧北游。眼下,只有阿北能够救我。”
何晏之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杨琼却继续在他耳畔低声说道:“江南道司政使谢婉芝忠心耿耿,万不得已,可以找她。只是,必须同她单独见面。千万不可,叫外人看见。切记。”
杨琼还欲再说些甚么,却猛然推开了何晏之,整个人瑟缩着向里躲去。
与此同时,何晏之已经听到了门外轻微的脚步声,他一个激灵,转过身,却见房门已大开,沈碧秋如同鬼魅一般站在他的身后,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何晏之与杨琼,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暧昧。
36。对峙()
何晏之定了定神,悠然行礼道:“见过少庄主。”
沈碧秋并不答话,只是冲何晏之微微一笑,随之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琼,仿佛想从对方呆滞的神情中探寻到些许蛛丝马迹。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床榻边站定,突然一把拽过杨琼披散的长发,大力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身边。
杨琼觉得头皮剧痛,沈碧秋此刻的动作含着愠怒和刻毒,似乎要将他的头皮生生撕下来一般。他本不想在何晏之面前出丑,但若此刻过于隐忍,只怕沈碧秋疑心更重,反而功亏一篑。他只能强忍心中的屈@辱,无神的双眸中满是恐惧,双手扶住头,痛苦地喃喃道:“痛……放开……好痛……”
何晏之一把按住沈碧秋的手臂:“少庄主,擅闯禁地的是在下,何苦迁怒于人?”
沈碧秋微笑着看着何晏之,手中的力道并没有丝毫的减弱,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杨琼痛得瑟瑟发抖,微弱的挣扎却根本无法逃离桎梏。
沈碧秋笑道:“何少侠无心之失,沈某怎会怪罪?是那些下人们不中用,竟然连何少侠都会认错,真正该死!”
何晏之看他笑容可掬,语气柔和,却说出如此残忍的话,心中越发感到可怖。他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拔剑将沈碧秋杀了,但是杨琼方才的话犹在耳畔,只怕自己非但杀不了沈碧秋,反而害了杨琼。
他再三忍耐,更觉得心痛如绞,缓缓道:“少庄主的话,何晏之实在不敢相信。少庄主曾说自己不问世事久矣,更是矢口否认见过杨琼,如今杨琼却被少庄主软禁庄中。”他冷笑起来,“少庄主心机深沉,贼喊捉贼,今天何某若不是误打误撞进了这间院子,又怎会知道杨宫主已被少庄主折磨成了傻子。”
沈碧秋含笑不语,只是将杨琼搂在怀中,轻柔抚慰,说话间更是带着十二分的柔情蜜意:“子修,可是弄痛你了?”
杨琼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任由沈碧秋施为。何晏之胸中烦恶不已,几乎不能自持,他的右手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沈碧秋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在凌迟他的心,二十余年来,他头一次有了想杀人的念头。
沈碧秋却抬起头看着何晏之,道:“沈某倒是奇怪得很,何少侠如此关心杨琼,却是因为什么呢?”他的目光幽深,笑着问道,“你同子修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何晏之道:“杨宫主乃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尔等所辱!”他上前一步,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杨宫主也算是少庄主的故人,即便少庄主要为死去的妻子报仇,也应该光明磊落一决高下,何苦如此作践,反倒叫人觉得可耻!”
沈碧秋哈哈大笑:“少侠真的不知道我同子修之间的旧事?你在九阳宫住了那么久,子修难道丝毫没有同你提起过?”他咄咄逼人地看着何晏之,戏谑道,“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少侠,夫妻间的事,外人是不可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