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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无奈,只能悻悻然折了回去,靠在软榻上发呆。然而,从日出等到日落,除了送饭的下人,并没有任何人进来,赫连哲木朗也似乎已经将他遗忘了一般,只是派遣过来看守他的士兵却越发多了。他能听到帐外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来回巡逻。何晏之心中有些不安,不禁想到,莫非是昨日半夜时,段从嘉来寻他的事被赫连哲木朗知晓了?他隐隐有些担心段从嘉,赫连哲木朗表面上对这位皇祖虽然毕恭毕敬,但是何晏之心中明白:他这位三哥如今有求于段从嘉,不得已才以礼待之,一旦段从嘉没了用处,只怕是要卸磨杀驴了。
他如此前思后想,不免忧心忡忡,这幅坐立不安的样子落在了君嘉树的眼中,少年再是懵懂,也隐约感觉到何晏之似乎是被软禁了起来。君嘉树心中疑惑,暗暗想到:莫非是赫连氏的几个兄弟间起了纷争?少年心里竟有一丝窃喜,觉得若是赫连氏祸起萧墙,那么自己的大仇便可得报了。君嘉树心中高兴,同何晏之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几分,寻思着问道:“你……是不是被关在这里了?”
何晏之看了他一眼,少年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眼角眉梢隐约的兴奋落在了何晏之的眼里。何晏之不觉微微一笑,道:“我不止是被关在了这里,他们或许还想杀了我呢。”见君嘉树面上闪过惊疑之色,何晏之缓步走到少年的身边,俯身看着他,“我们兄弟若是内斗,你心中想必是很高兴的吧?”
君嘉树昂首看着他:“那是自然。我巴不得你们斗个你死我活!你们渤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何晏之听了又是一笑:“那你最好还是祈求我能活着。”他伸手捏了一把君嘉树的脸,“我若是死了,你自然是不会有好下场。”
君嘉树咬着唇,吐出一句:“我才不怕死。”
何晏之嗤笑了一声,他长期郁积于心的怨愤和不安总会被眼前这个少年激发,在君嘉树面前,他不吝做一个恶人,于是戏谑地说道:“不怕死吗?放心,我若要死了,便带着你一起。”他勾起唇角,笑得恶劣,“我自然是要你为我殉葬的,嘉树,你说好不好?”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眼圈瞬间红了,他的双唇微微颤抖着,道:“我……我还是太天真了。”君嘉树抽了抽鼻子,似乎是想把眼泪憋回去,然而泪水依然顺着两颊落了下来,“我早知道你……你不是个好人……怎么……怎么还会觉得你同他们……不一样……我真傻……”
何晏之却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他的声音幽幽的,“豺狼永远是豺狼,不要以为豺狼偶尔露出一点仁慈,便以为他变成了慈悲心肠。任何时候,都不要对敌人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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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里,何晏之依然被困在营中。帐篷中的岁月显得枯燥而乏味,自从那天夜里何晏之笑着说要君嘉树殉葬之后,少年便不再同他说话,只是闷闷地坐在一隅,整个人都显得暮气沉沉。段从嘉一直都没有再来,赫连哲木朗也不见踪影,何晏之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闲来无事,便潜行练习陈商所传授的内功心法,聊以度日。
君嘉树的伤也已经基本好了。因为不能走出营帐,他便拿着一把剑,照着何晏之传授他的一招半式,在帐中比划着。营帐尚嫌狭小,君嘉树的剑几次都快碰到何晏之的面门。只是何晏之凝神闭目,仿佛并未察觉一般。君嘉树的心“砰砰”直跳,只觉得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自己的剑稍稍送出一分,何晏之便会血溅当场,这个让他憎恨却又左右着他所有感情的人便会彻底消失在他的面前。
如此想着,君嘉树的剑又送出了几分,剑尖划落了何晏之的几缕青丝,却停了下来。仇人就在眼前,但是他无论如何却刺不下去这一剑。脑子里,却都是何晏之带着他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在逃亡之路上,记忆中那个宽厚仁义的大哥哥,一颦一笑都温暖着他的心房,就算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依然让他沉溺其中。
君嘉树的手不住颤抖着,手中的剑似乎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心头,几乎无法呼吸。突然地,何晏之却睁开了眼,掌心一翻,君嘉树的长剑已经铿然落地。帐外守着的士兵闻声而入,个个手持利刃虎视眈眈地看着君嘉树,厉声道:“甚么事!”
何晏之冷笑了一声:“你们关着本王这么多天,我自己寻点乐子,舞剑玩玩,也不可以吗?”他伸手拉过木然站立着的君嘉树,搂在怀中,似笑非笑着道,“如今,我身边也只剩下这么一个玩意儿可以逗我开心了。”
为首的士官道:“殿下息怒,王罕要奴才们时刻保护九王的安全。奴才们不敢怠慢。”
何晏之哈哈一笑:“那好,本王要出去透透气。”说着,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士兵们急忙拦住何晏之的路,低声道:“王罕有命,请殿下在营帐中休息,未经他的允许,不可离开半步。”
何晏之眉梢一挑:“那还说什么废话?”他随手从身边的案几上操起一枚镇纸,冲面前那个士官身上猛然掷去,坚硬的玉石砸伤了那人的额角,士官依旧一动不动垂首站着,任凭血从脸上滑落,滴在羊毛织成的绒毯上,口中只是重复着说道:“殿下息怒。”
何晏之低喝了一声“滚”,士兵们静默着鱼贯而出,营帐的门又被紧紧关上了。何晏之转过身,目光冰冷地看着君嘉树,道:“怎么?你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么?”
君嘉树抿了抿唇,垂头不语。何晏之冷笑着捏住他的下颌,迫使少年抬起脸来,低声道:“还是,你舍不得下手杀我?”
君嘉树乌黑的眼眸中映着何晏之暧昧的笑意,他只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的疼,身子控制不知地微微发抖,犹如一片枯败的残叶。何晏之冷冷道:“方才不是很有胆子的么?怎么现在知道怕了?”说话间,他已经松开手,君嘉树却缓缓滑到在地,冷汗从他的鬓角滑下,整个人失魂落魄,一个声音在他心里面重复着:原来,你根本下不了手。
少年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死死咬着唇,殷红的血从唇瓣中渗出,此刻,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痛楚才能让他的内心稍稍得以平静。何晏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声道:“盘膝,吐纳,意守丹田,气沉于气海。”
君嘉树一愣,抬头看向何晏之。何晏之却不耐烦地踢了少年一脚,沉声道:“把脚盘起来!”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控制情绪,君嘉树对他的误会太深,又遭逢家破人亡的苦难,自己不应该待他如此粗暴,然而,他心中的那团怒火却始终在作祟,一种不被人理解和无可奈何的失落交错在一起,让他在眼前这个可怜的少年面前变得尤为的暴躁和冷酷,之前的温柔和宽厚仿佛只是一副伪装的面具。连何晏之心中都有些吃惊:原来自己竟然有如此残酷而暴戾的一面。
君嘉树哆哆嗦嗦地依言盘膝而坐。何晏之缓缓踱着步,教少年呼吸吐纳之法。他这套内功心法,最初源自于杨琼在擎云山上传授他的琼花碎玉心法,而后,在玉山脚下,何晏之得到陈商的真传,便将这套心法加以改动,融会贯通,舍弃了血衣神功的邪门之处,又兼蓄无形无相心法的精髓,却是自成一格了。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细细琢磨这套心法,偶有所得,便兴奋不已,只可惜未能与杨琼切磋。
君嘉树这次倒是学得颇快,比起剑招来,他显然更能够接受内功心法,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能够调整呼吸,凝神静气。君嘉树渐渐发现,自己的小腹处升腾起一团热气,在自己的下盘回旋着,顺着脊柱慢慢往上延伸,整个人的精气骤然充盈了起来。他心中大吃一惊,才明白,原来何晏之竟是在传授自己内功。他诧异地看着何晏之,却见对方微微露出赞许之色:“你虽然练武的天资平平,不过悟性倒是不错,看来确是块读书的料。”何晏之不觉一笑,调侃着道,“你倒是应该好好攻读诗书,说不准以后还能考取一个功名,光宗耀祖。”
君嘉树却笑得凄惨:“殿下何必讽刺下奴?我现在成了西屯包衣营的下奴,还求甚么功名?还有甚么脸面见祖宗?”
何晏之淡淡道:“你如今已经在我的帐中,自然永远不必回包衣营了。”他面露不屑之色,“还是说,你宁可回去那种腌臜的地方?”何晏之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怔怔出神。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隋州境内救过书生柳梦龙,不知那书生如今何处,是否得偿所愿考取功名。当时危难之中,自己也曾传授过柳梦龙琼花碎玉心法,却引来杨琼的震怒。如今若是杨琼知道自己又将心法传给君嘉树,不知又将如何斥责他。一时之间,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但是,无论如何,他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机会渺茫,他也要带着君嘉树脱离虎口。
帐中一派静谧。君嘉树见何晏之只是沉吟不语,仿佛心事重重。他知道自己的天赋太差,总会惹得何晏之闷闷不乐,又想起何晏之平日里一丝不苟地传授自己武功,心中感喟良多,不禁低声喃喃道:“你对我说的话,到底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
何晏之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呆呆坐着的少年,突然起了戏弄之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热衷于戏弄君嘉树,少年涨红脸说不出话的样子总是叫他欲罢不能。他于是俯下身拍了拍君嘉树的脸颊,眉梢微微一挑,嘻嘻笑道:“别的或许都是假的……但是,只有喜欢你的这颗心,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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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连续十日,何晏之未能踏出营帐一步,何晏之想着段从嘉曾交待自己等待他的消息,便安下心来,白天教君嘉树练习心法,晚上则修炼内功。如此日以继夜,二人的进步倒是神速,尤其是君嘉树,短短几日,确有些小成。
这一日,何晏之正在打坐,门口传来一阵喧哗,随之,一队侍从鱼贯而入,齐齐朝何晏之行礼,道:“奴才们参见九王殿下。”
何晏之眉头一皱:“可是三哥命你们来的?”
两个侍者上前了一步,手中各托着一个托盘。何晏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套精致绝伦的礼服,尤其是那顶礼帽,乃是用金丝缧缀而成,甚是奢华。何晏之想起曾经在雁门山腹开凿地宫时,曾经见过壁画上有人穿戴着这样的衣冠,便猜想是女真族人贵族所穿的制服,于是笑道:“三哥是要我去作甚?竟如此隆重。”
侍从躬身道:“殿下,王罕命我们服侍殿下更衣。贵客已经在前帐,王罕要设宴款待,命七王和九王一起参见。”
何晏之施施然站起身,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好比是赫连哲木朗豢养的一头膘肥肉厚的家猪,如今养得差不多了,便要洗洗干净拉出来宰了。他笑着道:“原来三哥将我关在这里,便是等着要见这位贵客么?”他看着侍从们,神情中带着威严“但不知来人是谁?”
侍从们恭敬道:“乃是九黎部族的使者。王罕说,九黎部族对咱们几位王爷很是看中,请九王更衣之后马上赴宴。”
九黎族?何晏之只觉得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他还未回话,四个侍者已经径直走了上来,团团围住了何晏之,娴熟地为他宽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