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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了、冷了。
他冷静地开口道:“现在硬逃,是不可能再逃掉了,所以我们两个要有一个人来担这个罪名。他们要杀鸡儆猴,必定是要慢慢折磨,折磨得惨不忍睹给你们大家看,看谁以后还敢逃。这期间他们大概会吊着我的命,我暂时死不了,你从轻发落之后,就帮我周旋一下,看看能不能免我一死,在此之前,我会一直撑着等你。这才是能让我们两个都活下来的方法,你觉得怎么样?”
红指甲沉默了好一会,忽而轻轻地问:“一起一起死不好吗?”
“不好。”小行云回,“我不要死,我还要活着。”
“活着?”红指甲半哭半笑地嗤了一声,“生不如死地活在这里?我一直在想,人们到底为什么要建这样一座城来杀害自己的同类?你从‘羊’变作‘猴’现在也算得上是‘半个人’了,等级一次升得比一次高,可你过成了什么样?”
小行云回:“生活虽然有毒打、虐待、和折磨,可是还有鸡腿、烤鸭、小龙虾,天下那么多好吃的,我都没吃过,那么多好玩的,我也没见过。我要活下去,以后会吃到很香很香的菜,跨过很高很高的山,遇到很好很好的人。死了,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只能成为一具生蛆的尸体,我家乡以前闹饥荒,我见过很多死人,天气一热,就烂得流黄汤,被绿头大苍蝇围着,我才不要变成那样!红指甲,就照我说得去做吧,不会有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舱房门再次被打开,他俩被水卫押上岸,押上露凉台,两人被拖到一处大厅,一把揭开眼上的黑布,灯火通明刺得楚行云睁不开眼,上首坐着王爷,其下站着捧春阁阁主,管小倌的鸨母,还有那个黄衣人。
小行云一看见这黄衣阉人,就心下一紧,扎哑妹刀子那会儿,他就觉得这人跟红指甲有过节,之后回去一问,果然有深仇大恨,原来红指甲进捧春阁不久,就被选作阉奴,不过后来他使了个小计策,让黄衣人顶上去了,也不知这阉人有什么本事,竟成了阁主眼前红人,去势之仇,羞恨滔天,自然就逮着见缝插针地报仇。只是上次碍于红指甲晋升为红牌,所以只好拿自己这个做使唤的出气,如今红指甲是真犯了大事,怕是更要借题发挥了。
小行云偷偷打量红指甲,想看看他什么表情,红指甲脸上波澜不惊,可与其说他是毫无惧色,倒不如说那整张脸都是麻木的,好像个石人,直挺挺地跪在那。
审问开始,红指甲和楚行云早已串好了供词,一五一十地作答,末了,阁主问:“这么说,你是被逼的?”
红指甲木木地点着头。
管小倌的鸨母一听,甩了下红手绢,打着哈哈,笑道:“哎呀我就说嘛,我们倩雪这红牌做得好好的,千金难买一夜,这么尊贵,怎么会私逃”她开口没说几句,被黄衣人偏头一瞪,赶紧消了声。
黄衣人走过来,对楚行云笑道:“你真是个小可怜,被这么个灾星拖累,否则啊,你早就自由自在,远走高飞了。”
“你什么意思!”
小行云没什么表示,红指甲忽然抬头问,他一直就想不明白,宴会那会儿他什么也没干,到底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黄衣人悠悠踱步:“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宴会上剥了颗荔枝,然后,你手一抖,那荔枝掉了——”
红指甲皱着眉,恍然像是想起了那么一回事,掉了颗果子也没什么,席桌上多的是。
“本来掉了,也就掉了,可偏偏,那颗小荔枝滚到了扇娘桌下,扇娘站起来时,踩了一脚,一滑——”
红指甲唰地白了脸。
“扇娘可是王爷的心头肉,你说,能饶得过去吗?王爷当即叫人严查——”
安平王爷坐在上首,百无聊赖地瞧着这一切,掉了颗荔枝,也没什么饶不过去的,他只不过是要在扇娘面前摆摆情郎的谱儿,随口说了那么几句,谁知那黄衣人就当了真,当即上报阁主,找来鸨母,要求严查。
鸨母当时听罢,却有了另有一番心思,王爷素来不近男色,而今却要严查一个小倌下落,一问,犯的还是掉了颗荔枝这点小错儿。这夜色阑珊的,到时人找来,审一审,看一看,可就不一定怎么样了。鸨母和黄衣人不谋而合,一唱一和,阁主也就随他们查了。
谁知这一查,就查出个惊天大逃亡。
红指甲跪在那,可笑,真可笑,只是因为掉了颗荔枝,就毁了,全毁了
黄衣人见他面如菜色,就喜上眉梢,像开了屛的雄孔雀,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左一句,右一句,力图将红指甲打成死罪,鸨母听得兢兢战战,她在红倩雪身上投了不少钱,这么给杀了她得亏死,犯了私逃这种事,一般抓回来,都是几个人互相推卸,好不容易眼下有那傻小鬼楚行云替红指甲顶罪,天大的好机会怎能放过,她恭恭敬敬地问:
“王爷,您觉得,如何处置呢?”
安平王爷恹恹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在他瞧来,就跟蛐蛐、蚂蚱、金龟子一样。现在,有一只金龟子问他,这两只小蚂蚁,当如何处置?他怎么知道呢?这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事,随便吧。
这时,有人来报,说西屋那边的客人磕了药,都疯了。王爷点点头,道:“那就包几位红牌去伺候一下吧。”他瞧着这里也没什么意思,遂起身,欲走。
黄衣人眼珠子骨碌一转,忽而道:“王爷最是怜香惜玉了,磕了药的人,难免有些粗鲁,正好,眼下,就有现成的呢。”
小行云急火攻心,气得就要破口大骂,嘴刚一张开,还没发出声儿,就听“啪”地一下,黄衣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来人,叫他闭嘴。”
当即有金甲卫上前,摁住小行云,往他嘴里塞布团。
王爷仔细想了想,西边的客人,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家伙,也是无所谓的,遂道:“也成,那就这么办吧。噢,对,今日好像有人献了一味春`药,叫什么一枝春,不然就试试这个”
“谨遵王爷吩咐。”
红指甲跪在地上,听了这一句,忽而像被一盆水泼醒了,周身发抖、发颤,恐慌像洪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逃走,逃得远远的,可手脚被捆,他看见金甲卫捏着一杯小金盏,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不,不要滚!滚开啊!”红指甲在地上蠕动着爬,做着徒劳的挣扎,像蚁虫一样,最后,轻而易举地被抓住。
他被摁着灌下了一枝春,红指甲哭着叫道:“黄阉货,你真是不得好死!”
黄衣人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你个贱货也有脸说,你这是罪有应得!都拖下去!”
小行云和红指甲都被拉走,拖到一半,红指甲整个人都不对了,脸上身上迅速发红发热,像高烧濒死的病人,整颗头摇来晃去,已是神志不清。
他们被拖到西房,打开门,里边就是地狱。
红指甲被扔了进去。
而小行云被金甲卫摁在地上,跪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楚行云想尖叫,想大哭,他想娘,想回家,要是那只小叶熊还在就好了,捏一捏它,就好像回到了娘的身边,娘会保佑他的,会等着他回家,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王爷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初时觉得有些意思,像秋日里,孩童看见一群蚂蚁在分食将死的蝉,总要蹲下来看一看,看着看着,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遂离去,近女色。
黄衣人却倚着门,一直一直地看,他赏心悦目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踢了小行云一脚:
“怎么?想进去陪你主子?”
黄衣人蹲下来:“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儿,你想陪,人家客人还不愿意呢。”他伸手拍了拍小行云的脸,蔑笑一声,“瞧瞧,瞧瞧,走的时候你还眉清目秀的,这才多久没见,就被水卫打成这猪头样,真惨哟。”
他看着小行云被布团堵住嘴,只能发出可怜虫似的呜呜叫,心满意足,又说:“你主子找了你这么个使唤也是惨,红倩雪哪有那能耐逃跑,想来是你这死小鬼撺掇他了,为了一己私利,你看,把他害成这样,你数数,那屋里有几个人呀?”
屋里的红指甲在哭叫,小行云闭着眼睛,像要崩溃了一样。
“数!数啊!我叫你数你听见没!”黄衣人把小行云踢翻在地,踩、踏、踹、打,踢得他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撞,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打疲了,黄衣人就歇一会,朝屋里看看,待会儿又继续打,这么来回三趟,小行云一声没吭,夜深了,黄衣人也乏了,遂道:
“按老规矩处理吧。”
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行云,幸灾乐祸道:“哈哈,你主子要被轮死了,一枝春那么烈,是药三分毒,没轮死,到天亮也要被毒死咯。”
小行云被迫跪在地上,恨恨地剐了他一眼。
黄衣人像是被这眼神挑起了兴致,他一把捏住小行云的头:“你还犟起来了!怎么,担心啊?”
小行云被布团堵住,不说话,也不想说话,黄衣人拍拍小行云脑袋上刚刚撞伤的部位,狂笑:“哎呀,主仆情深?有趣,太有趣了!你放心,我告诉你,你主子早就烂货一个,也就当半个月的活儿一夜全干了,一枝春嘛,鸨母那么贪财,只要没真毒傻了,铁定有病治病,只要他能挨过去,私逃这事儿从此就翻篇,他还能苟活一段时日,至于你嘛——”
黄衣人拖长了音,捏了捏楚行云的后颈子肉,笑:“你就不一样了,小可怜,你呀,必死无疑。”
他大笑着走出去,一击掌,一位屠夫走进来,手上拎着一片又薄又大的刀片,朝小行云走来
有爹有娘的时候,爹娘都说,人是人,后来长大了一点,没爹没娘,看到了很多“别人”,就知道了:
人是动物。
是直立的走兽,如此而已。
放肆、疯狂、通宵达旦
客人都散了,红指甲一身泥泞的腥臭,从屋里爬出来,拖出一条白浊的秽物。
他爬向院里的一口井。
井很深,映着蒙蒙亮的天。
红指甲抬头,一幕墨靛的穹顶,像蘸饱孔雀蓝汁的毛笔涂上去的,很干净。
他再低头,井水,也很干净。
天地之间,只有他、只有他
好想洗一洗啊
红指甲挣扎着站起来,在井边站好,像一只直立的鹤。
他一头往下栽去——
他会扑进一汪澄澈清冽里,从此,就彻底干净了。
等着,等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指甲回过头,楚行云站在他身后,拉住了他。
“不要死。”
小行云把红指甲拉离井边,开始打水,一边摇绳放桶,一边喃喃道:“不要死,好不好?”
“可可是,好脏啊,好脏”红指甲开始不停地摇头,他还没从疯狂的药劲里缓过来,整个人神志都不太对劲,楚行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得滚烫。
小行云手一触到红指甲,红指甲就跟疯了一样,忽然挣扎,尖叫:“滚开!滚开!不要碰我!脏死了!”
“洗一洗就干净了。”小行云把水打上来,慢慢地往红指甲身上浇去,红指甲不停地重复着:
“洗不干净的、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