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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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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和人玩儿,都自成一圈,宋府的一班小厮也不例外,小时候的竹青费尽心思想融进去,说一句话要在心中排演半天,生怕得罪了谁,可这般讨好,却是做了个冤大头,那些家伙平常拿他使唤,关键时候照样排挤他,后来竹青就放弃了,有些人生来便带着中心感,无需费力讨好谁,往那一站,就有人招呼一块儿玩。

    而有的人生来,就没有这种光。

    所以楚行云十三岁进宋府,他见了,既羡慕又胆怯,府里各个都有了朋友,独他,形单影只,他或许可以抓住这朵云,可是,人家一看就是叱咤风云的料,会愿意和自己玩吗?

    竹青鼓足勇气试了一试,结果竟然意外得顺利,几个烤鸡腿就把楚行云收买了,沾了云光,竹青也不用低三下四地想融进哪、有求必应地做个烂好人,从此,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该怼就怼,该打就打,打有楚行云罩着,谁怕谁了。

    这般转变后,竹青反而受人欢迎了些,他心中很感谢楚行云,而现在,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身种蛊毒,疯疯癫癫,他难受极了,走出门后,极力恳请正在煎药的决明子救救楚行云。

    楚云魂不愿竹青平白担忧,正要威逼谢小魂去讲个明白,只见谢流水一把撩了衣服,对着镜子道:

    “楚侠客,你乳`尖是粉红色的哎。”

    楚行云一拳揍下去,谢流水赶紧告饶:“别打别打,血崩了要血崩了!我说胡话呢,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千万爱惜!”

    楚行云铁青着一张脸,只见谢流水拿着镜子,对着腹部伤口照来照去,说一声:“奇怪,怎么没有印子。”

    “什么印子?”楚小魂皱着眉。

    “中了顾家蛊,身体上会长出一粒黑点,以示与其他蛊的不同,由于太不起眼,往往被人忽略,可是呀,我们楚侠客冰肌玉骨,玉人儿一样,半点瑕疵也”

    谢流水对着楚行云身上遍布的伤疤,闭眼尬说,被楚行云冷冷一看,只好越说越小声,最后住嘴了,楚行云缓缓道:“你若再这般胡言乱语,你那尸体我就剐了。”

    谢流水瘪瘪嘴,想起当日在密道里偷听顾三少之后,楚行云便将他的尸身背回这处据点,遂哼道:“昨日中午你从清林居出来,若肯听我的话,直接来这据点帮我包扎尸身伤口,哪会生出那许多事?不过话说回来,楚侠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上山前可是答应我了,往后就住在这据点里,好生照料我的身体。”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不记得了。不知者无罪。你若想要个全尸,就好好表现吧,否则,再说半句欠揍的话,就叫你身首异处。”

    谢流水盯着小云看,看了一会道:“你真是心口不一。”

    “什么?”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侠客醒时对我言语呵斥、拳打脚踢,梦里却对我又抱又搂、要亲要哄,死命拉着我说‘你不要离开’、‘你别走’、‘你是我的人了’”

    “你发痴。”

    “哈哈哈,这也是你的错,你白日对我冷,梦里又对我热,我这人自带一根贱骨头,最受不住这般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你要是不想听我说你的痴话,就收敛收敛你的梦吧。”

    楚行云微蹙眉:“你梦见什么了?”

    “放心放心,梦里的你虽说有些傻气,但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搅得我夜不能寐,小鹿乱撞,孤男怀春”

    楚行云扭头就走,飘出去看竹青他们煎药,谢流水嬉皮笑脸地目送他离开。

    待云走了,谢小魂慢慢卸了脸上的表情,拧眉捂肚,揪紧被子,越攥越紧。

    很痛。

    脏器被种了蛊,蛊虫代替它们运作,蛊血经由心脏一次次流遍全身,谢流水疼得轻轻抽气,他不想让楚行云看到这副样子。额头开始冒冷汗,腹上伤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像连绵不断的雨,细细密密地打在他身上,而痛,忽如一声惊天雷,从他天灵盖上劈下去,没有一刻能得喘息,谢流水转过身,脸对墙壁,努力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勉强闭目养神。

    他在痛海里浮沉,不知多久,意识似已疼到麻木,只觉面前黄风滚过,砂砾迷眼,谢流水睁开眼来——

    他的双臂成了两翼,展翅于空,作一只飞鸟,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坑。

    八岁的楚行云和其他孩子被装在箩筐里,一推,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坑底。

    楚行云摔得生疼,赶紧第一个从筐里爬出来,正要搀扶下一个孩子,忽然,迎头浇下一铲土。

    十八壮汉,站在坑旁,一下一下地,要将土填进这坑里。

    楚行云呛了一口尘,马上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飞身就往坑上跑,一人猛地将铁揪砸过来,小行云一躲,却被一铲土泼了个正着,身子一歪,腿上被薅了一条长血口,摔倒在地。

    粗糙的沙砾一下沾在他血糊糊的口子上,磨进鲜红的血肉中砥砺。土像倾盆大雨往下坠,砸在他们身上,七八岁的孩子在坑底尖叫逃窜,叫到一半,仰嘴一铲土,便落了个安静。

    有不少孩子已被土埋了一半,楚行云管不了腿伤,奋劲站起来跑,土已经积到腿肚了,拔腿十分费力,这会儿功夫,土又长两寸,眼看就要及腰,忽然,听见一连串噶吱噶吱声

    一辆辆土堆车,在坑上围了一圈,有一人发令道:

    “活埋!”

    霎时几十个土堆同时一倾,只如五指山压顶,一丝天光不见。

    只见土里有一团小行云拼命挣动,满口鼻骤然堵满了土,他受不住地一呼吸,土粒便纷纷吸进鼻腔,又猛地呛住,张口一咳,土块直接塞满口腔,无气可入,登时就要窒息,肢体疯狂抽动痉挛

    谢流水想也没想,像道闪电般俯冲而下,然而不知何故,竟怎么也到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行云的挣扎一点点慢下来

    最后,不会动了。

第75章 第二十四回 变形记3() 
忽地;十八壮汉一齐跳进坑里;拔萝卜似的将孩子们拎出来,抖一抖;楚行云嘴里的土块霎时掉出来;一口气灌入;才没让黑白无常勾了魂,他眼睛耳朵都是个土;倒在地上揉眼打滚,咳到抽搐。一位大人走来,踢了他一脚,道:“都给我站起来!”

    一群小萝卜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但有两三个孩子,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壮汉将尸体拣出来,堆在一起,领头的那位红衣大人;吹了一声口哨,蓦地;坑头出现数匹狼,俯冲而下,乍然间;便将尸体撕咬成碎片;突然,尸体中传来一声尖叫:“啊——”

    原来有一个孩子只是晕了,被狼一踩;痛得醒过来,然而他这一声刚喊到一半,狼已咬破他的肚子,黄肠流了一地,狼分食羊。活着的孩子个个青白着脸,四肢瘫软,裤子滴尿,楚行云呆呆愣愣,杵在那,几步之遥外,狼在吃人,而人在看着,过了一会儿,一颗头骨碌骨碌滚到他脚边,正是当时他爬出箩筐后回身搀扶的那个孩子。

    楚行云哇地一声,转头吐了。

    炎炎夏日,热风里的血腥、尸肉的烂臭、呕吐的酸味,弥漫在一处,扑鼻而进肺腑。等狼啃得骨头都不剩,红衣大人踱步而来,道:“你们既已成羊,就该把过去做人的一切都忘记!从今往后,你们就只是羊,严格遵守牧羊人的一切指令,若有半点不从,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都给我记住,狼永远在你们身后!”

    说完,十八壮汉牧羊人,用绳索将各个孩子套牢了,赶回羊舍,涮洗一番,明日好给客人挑选。

    发黄的小床榻,潮烂斑驳的墙,长着一块一块霉绿,二十只“羊”一间屋,燥热难当,蚊蚁肆虐,汗黏黏腻腻浸湿了衣,楚行云挨了一会儿,受不住,猫到门缝后瞧瞧情况,外面有两个牧羊人,牵着两条大犬,一遍遍巡逻,小行云没办法,只好又躺回床上,被衾冷硬,没两下,大只蚊虫又来烦扰,楚行云一晚上被咬了十八个包,越扒越痒,红肿一片。

    第二天,他们又被牵出来,牧羊人将他们赶进一处栅栏里,脖子上的绳索绑在栅栏上,等待买主。谢飞鸟收了翅膀,落在一树枯枝上,不夜城他呆过一段时日,卖羊颇有一番讲究,分福羊、神羊、琥珀羊。福羊,殉葬坑里凑个数,价格最低贱;神羊,有地方要活人祭神,又不舍得拿自家孩子,就来这买。至于琥珀羊,工序繁杂,最为贵重,名儿好听,但其实最残忍,将人活活做成尸茧、水银尸,成为墓中陪葬。不管哪一个,都没有活路。

    当下只见一位长须老汉,拄着黑木杖,缓缓而来,一对浑浊的眼,一双枯槁的手,在羊堆里挑挑拣拣,牧羊人迎上去,舔笑道:“王村长,还照往年,来四只小神羊祭祭水神?”

    “今年是十年大祭,还要五只母羊。”

    “得嘞!”

    “看看这只。”王村长拿着木杖,挑起小行云,牧羊人拽了一把绳,小行云脖子上的绳索一紧,踉踉跄跄地被拽出来,王村长左看看,右看看,嫌恶道:“你们这里的羊真是越来越磕碜了,挑来挑去就这只还算凑合。”说着,拿木杖撩起小行云的裤管,跳起来叫:“嗬!你们这些人真是黑心啊,这羊都皮肤病了也敢拿出来糊弄人!你瞧瞧,这满身红疙瘩啊,怎么拿去祭神!”

    “王村长,那不过是蚊子咬的,过两日就消了。”红衣大人从不远处走来,“我说句实在话,您可别生气,这孩子要是真的肤如凝脂,早上捧春阁里穿金戴银了,哪轮得到我们来管教,一分钱,一分货,王村长,您说是吧?”

    “你!”

    牧羊人拉了一把,劝:“王村长您是我们的常客了,这么多年,我们做事您还不放心?这孩子呢,我们拿去泡泡粉水,保证出来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这粉水”

    “不收您钱。”

    “不是钱的事儿!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这样造假,渎神呐!”

    红衣大人上前一步:“不然这样,您不是要四只小羊、五只母羊吗?今年又是你们村的十年大祭,干脆买六只母羊吧,四方定,六六顺,讨个吉利,这只小羊”他伸手抓过楚行云,“就当白送您的,您看如何?”

    王村长犹豫,牧羊人趁热打铁:“您嫌这些小羊的皮不好,这不打紧,四只羊都给您泡泡粉水,不收钱,成不?”

    “成吧。那再去别处看看。”

    红衣人微笑着领王村长走,牧羊人拽着楚行云走,大步向前,小行云跟不上,一下被绊倒,牧羊人也不管,小行云只能抻着脖子,在炙热的沙地上被活活拖着走,扬起一片尘,麻绳勒住幼嫩的颈子,勒得他哀叫,四周的人,习以为常。

    很快,小行云被拖进一间暗屋,扔给俩婆娘,她们将他剥光,摁进一桶粉水里,水污浊浑油,上浮着一层红粉,小行云拼命挣扎,两个婆子抓住他,将他双手绑住,分别吊在两柱子上,拿着涮布,不断将那粉水往他身上擦洗,末了,拿铁条,往他膝弯处一打,楚行云登时跪下去,大桶底有个皮套子,霎时将他膝弯一扣,他便再站不起来了。小行云被绑了双手,跪在桶中,“阿婆阿婆”地叫个不停,两婆子却好像听不见似的,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着笑着,上锁走了。

    仿佛他真的成了一只羊,说出的话都是咩咩咩,没人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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