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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云招呼慕容来,两人一齐将灯点亮,于是看清了,此处是一间石室,略大,光照不了全部,只能看清前面有一幅浮雕画。
这画过于拙劣,用浮雕来形容它实在是对艺术的贬低,楚行云想了想,这玩意就配叫个“凹凸画”。左上角有个月亮,是一轮满月,呈半球状突起,而右下角的石墙被凿凹成了碗状,表现出一块碗倒了,然后在碗口上泼了些白颜料,整幅画便结束了。
虽然这幅画并不诡异,但也实在匪夷所思。慕容公子并未经历过人头窟的石刻画,以为是谁的涂鸦,并不放在心上,开始和楚行云滔滔不绝,讲他方才的惊魂一刻。
原来慕容掉进洞底后,不知又踩了什么,然后跑出两个鬼孩子,他差点被抓住,故而大喊大叫
楚行云一听,这不对劲啊,立刻问:“黑灯瞎火,你怎么看得见鬼孩子?”
“不!你信我啊,我我也不造咋回事儿反正就能看见,备不住那瘪犊子能发光?我送他俩一掌,结果虫就来了,硌应死人!”
“那这俩小鬼出现后,就学你丫鬟开口叫你‘少主’了?”
“不楚行云你甭蒙我啊!那玩意儿咋会说话哪!”
“你什么意思?”
“当时没人叫我,那玩意儿也压根儿没声,楚行云,你这边啥事儿?”
楚行云一寒:“我听见你的丫鬟在叫你‘少主’。”
慕容猜测是不是当时恰好麻儿、豆儿在喊他,正好重合了。楚行云却觉得不像,习武之人、听音辨位是基本,那两声“少主”,与慕容喊叫的方位、距离都是一致的。
一时掰扯不清,两人皆没办法,慕容钻研起灯柱,想如何卸下来方便携带。楚行云看谢流水看那画看得认真,于是问他:“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谢流水一副文人品鉴的模样,评道:“这幅画看似简单,实则意境深远,是难得的传世之作呀!楚侠客,你看,他上边弄了个月亮,却没跟风画些彩云、花鸟,而是很神奇地弄了块碗,碗里还有泼出的白粥。”
“所以?”
谢流水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楚行云,接着转回凹凸画,双手一环,抱住后脑勺,漫不经心道:
“月亮只有高高挂在天上,那才叫月亮,要是它掉下来,成了人触手可及之物,那就不是什么白月光了,恐怕到时,连这一碗泼在地上的烂稀粥,都要比不上。”
楚行云洗耳恭听,正准备听谢流水接下来如何解读,结果发现他竟然讲完了?还转过来满是自得地问:“楚侠客,你瞧,深远不?”
这都什么跟什么!楚行云在心中翻白眼,他听不懂,也不想听谢小鬼瞎扯淡,遂转头去帮慕容卸灯柱。谢流水在他身后默默看他,笑一笑,无可言语。
慕容确有两下子,三下五除二,已麻溜地将灯柱改装好,成了随手可拿的灯把子,楚行云拿来试了试手,正举起来时,忽然发现画上那个半球状的月亮,动了
又动了
接着突然消失了!
楚行云心一下吊到嗓子眼,他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月亮,那可能是什么东西的后脑勺
骤然间,那东西转过头来!
没有眼白、全是乌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第54章 第十八回 飞血虫3()
这回不等谢流水提醒;楚行云拽起慕容扭头就跑;只听身后窸窸窣窣,鬼孩子张开嘴;尖叫着从凹凸画里跳出来;穷追不舍;一边跑一边发出极其尖锐的噪音,像细铁丝刮擦刀片;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别听!”
谢流水赶紧伸手捂住楚行云的耳朵,慕容听得耳朵痛,也自己捂住双耳,两人夺路而逃;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鬼洞里乱窜。谢流水作打头,楚行云则跟着牵魂丝不停地跑,他隐隐觉得这是个蜂窝溶洞,洞里有洞;互相穿插,某些地方被人为改造成了石室、甬道;并安插了机关,但大体还是天然而成的,这种洞穴有的能绵延数千米;地底下一片昏黑;要是没个指引,得活活绕死在这里。
楚行云想着,就想问问前头引路的谢流水到底有没有个方向;然而话已出口,却半天没个回应,楚行云觉得奇怪,正准备拽拽牵魂丝,却忽然发现他的左手小指上,没有那一圈丝了。
心中骤然一凉,楚行云突然又意识到,四下里,太黑了。慕容跑出来时,分明是带了灯把子的,他正欲回头去问,却发现头扭不过去,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只能机械地往前跑,一直跑
隐隐约约间,楚行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开始并不真切,越跑这声音就越清晰,像皮靴踩在吱呀吱呀的木板上,发出“嗒、嗒、嗒”。
他有些迷糊,想不明白这种皮靴声到底从哪发出的?
突然,一大段记忆扑面而来,楚行云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打抖,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童年最恐惧的声音。
嗒、嗒、嗒
一下,比一下近。
最后,楚行云好像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肩,黑暗中出现了一张人脸,说:
“抓到你了。”
恐惧顿时淹没口鼻,楚行云克制不住地打颤,他闭上眼睛,听到那张人脸在对他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有人传了你武功,你早就逃出去了,你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你了。”
“呵呵,十阳武功白白送给你,世上存在这样的人吗?你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吗?”
“你看不清那个人,到底是因为你眼睛被蒙住了,还是那一切又是你的臆想?”
“那样的美事,真的可能存在吗?”
“你真的逃出去了吗?”
“你真的长大了吗?”
“你为什么不把眼睛睁开来看一看呢?”
楚行云一点点睁开双眼,他看见,自己还在那间阴潮的木屋里,躺在湿漉漉的木凳上,四肢被冰凉的铁链锁紧
他的四肢又细又小,他从没长大过。
楚行云几乎要放声尖叫,那张死白的人脸亲昵地贴在他耳边:“你是个不乖的孩子,为什么总是要逃跑呢?永远跟叔叔在一起不好吗?你看,叔叔有一个锤子”
楚行云拼命地摇头喊叫,那人伸出食指,贴住他的嘴,比了一个“嘘”,然后伸手往自己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东西,塞进楚行云手里。
楚行云摸了摸,很软,好像有点黏黏的像两片唇。
人的嘴唇。
“在你前面的孩子,总是爱乱说话,叔叔我,纠正了他。”
“现在,叔叔也要,纠正你。”
“不!不”
那叔叔毫不理会,只是抬高楚行云的右腿,对准膝盖骨,抡起石锤,砸下去——
“啊——”
惨叫,剧痛,只让真实更为真实。楚行云摸了摸胸口,没有,没有那块残玉,那个人没有存在过。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假的。他知道自己经常被抓去试药,被迫嗑药的结果就是出现幻听幻觉,并且开始分不清臆想和记忆,其实他还在不夜城里,从来也没有逃出来过,从来也没有长大过
右膝盖骨粉碎,楚行云的腿断了彻底,从今往后他将不能再爬树、跑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疯叔叔将楚行云拖到院子里,屈起他的左腿,伸出右腿的伤处,然后驱出了小马车,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让轮子从楚行云右膝盖上一点点碾过去。
一共碾了十四次。
每碾完一次,疯叔叔就会从小马车上下来,踩着厚皮靴,“嗒、嗒、嗒”地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行云,看着这只形如蝼蚁的可怜虫。
楚行云孤零零地躺在那,睁着双眼,眼泪一直往下流,他听着马车“咕噜咕噜”,由近及远,又再一次由远及近
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遭遇这些?谁来救救他?他想回家,好想回家
除了冲父母撒娇,楚行云是很少哭的,被马车碾的那晚,是他记忆里头一次哭到停不下来,可渐渐地,他发现有些不对劲,每次流下来的眼泪,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好像被谁擦去了一样。
神使鬼差地,楚行云摸了摸左手小指,上面有一圈丝。
牵魂丝
谢流水?
这么想着,楚行云忽然觉得脸上也有点不对劲,有点疼,而且越来越疼,最后猛地一痛,楚行云睁开双眼——
看见一张大大的刀疤脸,谢流水就在眼皮子底下,狠狠揪着自己的脸。
楚行云一拳打出,谢流水非常灵巧地躲开了,翻了个白眼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可算醒了,吸溜吸溜哭得我满手都是泪啊,楚侠客你这是梦见戴绿帽了吗?那么个伤心”
楚行云赶紧拿衣袖擦了擦,耳根子有点烫,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残玉,还在。
十年前的那个人,是真的。
楚行云攥紧封喉剑,不夜城早烧光了,那个疯叔叔也死了,自己捅了他十四刀。
一刀没少。
他逃出来了,他长大了,再也不会有人能那样对待他。
这样一想,很明显,刚才那些都是幻觉,他和慕容逃跑时,听到了鬼孩子的尖叫,恐怕就是那声音勾出了人心底的恐惧,从而致幻致死。楚行云一转头,果然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慕容,抱着个灯把子在那里嚎:
“娘!我再也不尿床了!不要打我!”
“”
楚行云上前,一脚将他踢醒,又问谢流水鬼孩子的去向。
谢小魂耸耸肩,朝上一指。
楚行云抬头一看,他们顶上有个洞,洞口密密麻麻堵着一大群鬼孩子,睁着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在窥视他们。
这几日下来,楚行云已被吓惯了,再看鬼孩子,权当它们是猴子。慕容当时说的没错,鬼孩子不知何故,周身有一层淡淡的荧光,幽幽发绿。楚行云问谢流水见没见过这东西,谢流水摇头。
楚行云又环视四周,他们落入了一个死窟窿,除了顶上的口,没有别的出路。凭他和慕容的武力,硬干掉那些鬼孩子也不是不行,可干掉之后又往哪走?以及鬼孩子是否能召出飞血虫?当时慕容落入洞时,冲它们打了一掌,之后就遇了虫。如果现在他和慕容一齐攻击鬼孩子,会不会招来飞血虫扑进这死窟窿里?若如此,那真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砸出个死无葬身之地。
鬼孩子挤挤挨挨堆在洞口,尚无动作,楚行云趁此整理了一下思绪,他想了想,这玩意,有荧光,无眼白,手是半截白骨,尖叫起来,能令人陷入幻觉,于是撕下衣袖,做成四团耳塞,和慕容一起堵住耳朵,接着抽剑出鞘,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头火柴人,代表鬼孩子。
在林子里时,慕容被鬼孩子拉进洞里,于是楚行云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圆,但楚行云自己落下来时,却和慕容有了一墙之隔,也就是说,这个洞很可能是个蜂窝状,楚行云又在大圆里画了好几个扭曲的小圆,然后指了指图,示意慕容有什么补充。
慕容抱着灯把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楚行云,谢流水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楚侠客,你画得太神作,慕容他看不懂。”
楚行云低头看了看自己歪七扭八的示意图,抿抿嘴,准备把剑一扔,不画了。谢流水拉住他,笑道:“你别气嘛,我来画就好。”
说着,谢流水准备握住楚行云的手,却不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