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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下凄然,原来自己臆想的自由其实是变相的奴役:只要他在这宫里,便是受高位者控制和压迫的棋子;只要这天下是洛帝的,他便永受仇恨的煎熬和束缚,何来哪怕一丝一毫的自由?
他想明白了这些,便想立刻逃离这个完全不利于自己复仇的冷宫,可是有人却不放过他,大声嚷道:“我想起来了!这个新来的不正是顶替夏氏当上御侍的顾御侍吗?夏氏变疯不就是因为他?”
又有人道:“这里头谁整谁哪里说得清,夏氏怕是因求而不得,又一下子落差太大,而生了痴念吧我们开开玩笑便罢了,何必为难同命相连的人?”
“话不能这样说,”下巴极尖的青年冷笑道,“我们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正清白无辜的?像我,就是整了几个看不过眼的贱人才被关进来的。这姓顾的看起来温厚,实际怕是心如蛇蝎,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众人听后都觉着这话是在隐射自己,便都默不作声了。
徐意山也哑然:他竟无法反驳这些话。虽然心知夏氏变疯和他没多大干系,但毕竟明宇杉是为了让他当上御侍才会去整夏氏,而最后的受益人也是他,所以他对夏氏也有一丝内疚。后面这人说他心如蛇蝎他也无从争辩——善恶因果,一念之间,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恶人,只是还没有到真正铁石心肠,心如蛇蝎的时候。
“主子,咱们快走吧,方才咬你那耗子若是有鼠疫可就糟了”小范轻扯着徐意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他往人群外拖去。
“好”
主仆两人找到安排给他们的厢房,比想象中要干净一些,却也和霞飞宫里的住处有天壤之别,充其量也就和做宫人时住的宿房差不多。一张没有床帐的单人床,一套低矮的桌椅,一个带黄铜镜的梳妆台,便是这屋里所有的陈设了。泛黄的窗户纸上的几个大洞里照进几抹晨辉,将床上,桌上和铜镜上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如同覆了一层薄霜。
小范拿出抹布将桌椅擦了,哭丧着脸说:“这里简直太差了主子您先坐会儿,我去请太医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擦点药就好。其实没有飞虫和老鼠已经很不错了,倒是委屈你跟着我一起遭罪了。”
“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小的既然跟着您了,就是我的福气!”
徐意山看进他一派清明的眼里,感叹道:“你何必如此忠心呢?之前的我有升迁的可能,你这么做我倒还能理解,可如今的我再无翻身的可能,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可不是那种人!”小范看鼓起了腮帮子,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
“那你是哪种人?”徐意山站起身来,走近他,“如果你真的想表现你的忠诚,就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再骗我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轻轻捧起眼前满脸通红的少年的脸颊,手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小范看见他过来,就想往后退,可还是没能逃脱。他感到一阵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就像是穿越过竹林间的丝丝凉爽晨风那样好闻。这个人的味道就是这样,让人难以抵挡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到矛盾。
“我真的没有骗您。”小范跪了下来,让自己光滑的脸蛋从那双长了薄茧的手上离开。
“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但我怎么也无法容忍,到了这步田地,身边陪着我的还是个异心人。”
跪着的人愣住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但你告诉我实话也不会怎样,我不会说出去,更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筹码可言,但我能保证的是,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走出这里,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可是您怎么出得去呢?”小范的眼睛红了。
“总会有那一天的。我不会甘心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听到这话,小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您和‘他’口中描述的不一样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被别人整,我从没见过你主动去害人”
“你说的‘他’是谁?”
“是是戚太皇侍。他让我看着您,将您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他。”
怪不得戚太皇侍给他下达了任务,却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他,原来自己的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你当真没有骗我?”
小范点头如捣蒜。
“好,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到了午时,小范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两碗白饭和一盘土豆炒肉丝。
两人默默地用完不甚可口的午膳,刚放下筷子,便听到门外开始传来嘈杂的人语声,而后便是清脆的敲门声。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小范一见来人就气得不轻,也不管什么高低礼数了,作势就要将门重新关上。
“让吴妃侍进来吧。”徐意山忍着心里的恨,尽量平静地说道。
“我已经不再是妃侍了,现在是御侍。”吴启坤尴尬地笑了笑,带着他最喜爱的贴身小太监“化雨”,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进了屋子。
见没人请他落座,吴启坤也没发什么脾气,只是下命令让小范出去了。
“那个思书啊,圣上特许了我来看你。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干净的被褥,还有,这是皇上给你准备的佛经和佛像,让你将这佛像挂在墙上,每天”
“多谢吴御侍,东西收到了,您请回吧。”
“别,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要害你都是司秋的主意,是他用化雨威胁我。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会伤害化雨,所以我也是有苦衷的。你知道的,我恨司秋恨得要死,你又不愿意和我联手扳倒他,现在这种情况,咱们都只能任他摆布了”
“那毒是如何下的?”
“是我下在烟嘴上的,毒粉也是司秋给我的。我知道你派人去换了烟叶,但其实不是那人害了你。别看司秋平日里疯疯癫癫,真整起人来还是有一套的。”
听到不是房诚害了他,徐意山心里的阴霾一下子去了大半。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最令他难过的,因此他之前恨房诚甚至超过了恨吴启坤。至于司秋,他早就决定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还以颜色。但他不明白的是,就是他知道司秋的一些秘密,但那人何必要三番五次地害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而且还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
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送走不断跟他道歉的吴启坤之后,徐意山依循圣旨将佛像挂到了墙上。画中的佛祖宝相庄严,一脸淡漠地俯瞰着世间众人。他却不敢再像儿时那样与佛像对视,反而觉得屋里的空气变得沉重不已,只能匆匆离开了房间。
午后的院子里没什么人,只有夏御侍一个人在日头下蹲着逗耗子玩。
徐意山知道这紫葭宫的侍卫盯人盯得很紧,他又是刚来的,不敢偷偷溜出去,只能到处溜达溜达,同时暗自观察着这已经疯了的夏氏。
他注意到,夏氏每逗一会儿老鼠,便要走到天井中央的枯井那儿呆站很久,一动不动的。等到“罚站”完毕,他又要回到原先的位置蹲下,徐意山数了数,居然每次都是刚好走七步,每次的步点都一模一样,十分之精准。
徐意山十分好奇他是如何做到完美无缺地控制自己的步伐的,便开始有心地观察起了这人。可是日复一日,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他都没能从中得到答案。
他时常觉得自己费尽心力观察一个疯子,本身也是快疯了的前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另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寂静午后。就在徐意山准备放弃了的时候,夏氏终于有了异常。这一天,他不仅没有和耗子玩耍,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发生:
徐意山看得很清楚,夏御侍从井边走回到他经常蹲着的地方,居然只用了六步半!
40。第三十九章()
徐意山不由得走向一直蹲着发呆的夏氏,也蹲下身,问道:“你的那只老鼠哪儿去了?”
夏氏似乎根本没看见他,目光呆滞地平视前方:“死了都死了死得好,死得妙,妙得呱呱叫!要数宫里谁最蠢”
徐意山赶紧打断他:“知道是你最蠢。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死得好”夏氏只知道魔怔般地不断重复自嘲的打油诗,终令徐意山耐心全无。他抓着夏氏的肩膀低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你肯定有问题”
夏氏被他大力抓着,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却又突然一头撞到他身上,手指也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大声吼道:“坏人!你是大坏人!”
徐意山被这一下撞得有些懵了,当然不仅是疼得懵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夏氏居然趁这个机会从领口塞了东西给他!
他怕被人发现衣服里的东西,和夏氏又纠缠了几下之后便匆匆回房了。正巧小范不在屋里,他便躲在门后将那物取出——原来是一枚传信用的乌黑小丸。将丸子砸碎之后,叠得极细小的信纸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只见那薄薄的信纸上有一排端正的蝇头小楷,上面写道:
丑时末,院子西南角。
心知这是夏氏要约他见面了,徐意山虽怀有不少疑问和警惕,但更多的却是紧张和兴奋。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用过了晚膳,早早地躺床上闭目养神,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点了小范睡穴,再小心翼翼地披衣出门。
院子西南角的确是个好地方,有棵老树遮挡着,阴影下黑漆漆的一团,很难看清楚下面到底有些什么。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徐意山早就摸清了侍卫和暗卫的数量和习惯待的地方,他也因此判断出此时树下的人息并不是侍卫或者暗卫的,便屏息凝神,想要躲过暗卫的监视,一鼓作气地潜行到老树下边。
没想到他刚走了一小段,胳膊就被人捉住了,定睛一看,正是夏氏!夏氏的小脸在黑暗中散发着莹白或者说是惨白的光芒,桃眼里精光闪闪,有些吓人的同时又有些唬人,让徐意山无意间就跟着他走了。
“现在树下站着的那人不是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原来你一直都是装疯的?”
“我是疯了”
言语之间,两人已经到了院子最东边,这里虽然没什么遮挡物,但同时也没有暗卫,暂时还算安全。夏氏将他放开,再开口时,声音却一下子变了:“我是淮王派来救你的。”
“你不是夏氏!”听到这陌生的声音,徐意山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我当然不是夏氏。这冷宫里戒备森严,装谁都不容易,相比之下还是装个疯子最不容易被发现。你看,这是信物。”
接过哨笛,徐意山心中讶异更甚,“你怎么会有淮王的信物的?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夏氏在哪里?”
“我是淮王的亲信之一,排行第十五,你叫我十五即可。真正的夏氏的确疯了,我昨天易容成了他,将他藏在别处,等到我们离开了,他便能回到这里。”
“十五,你说你要带我走?为什么?”
“殿下说你自从进了冷宫之后想要刺探消息和传递信息便十分困难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你没进冷宫之前起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