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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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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家宴就设在洛阳行宫的合璧宫绮云殿,帝后二人高坐其上,李弘和裴氏合坐在李治一侧的次席,而太平则黏在武后身边,和李弘相对而望。

    李贤、李显、李旦则各携其眷分列两侧,至于李璟等几个小辈就坐在席末,遥遥望着前头尊贵的皇子公主。

    “弘儿,许久不见,你的病可大好了?”

    武后满是关切地望着自己长子瘦削的脸颊,那对突出皮肤的颧骨就像两把无刃的刺刀,深深地扎进她的心中,刺破她本以为坚固如铁的那道防线。

    李弘身子早已虚弱不已,此番赴宴不过意思意思,一双镶金的象牙筷子摆在眼前,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无力地朝武后点点头:“身体的病不大好,但心中的病已好了七八分,母亲请放心好了。”

    “你在此处修养,能轻松愉快当然是最好的。”武后朝他背后一望,就瞧见一名清秀少年站在后头,正是当初为她扳倒东宫党“立下一功”的吴议,因为李弘的病,不得不随身带着药伺候着。

第67章() 
皇室家宴;自然不似寻常人家,菜色是一味地豪华侈靡;用料但追求稀罕金贵。

    一席琳琅满目的菜品中;打头一道的是洛阳宴里的牡丹燕菜,接着便是素蒸音声部、同心生结脯等一色时下流行的菜品;最后压轴一道浑羊殁忽;是专程诏来长安的厨子们特意做来的;献宝似的摆在宴席的正中央。

    而另一边摆着的是几道瞧着好看的点心,贵妃红、金铃炙、玉露团、紫龙糕、满天星等花式繁复的点心簇成一片,叫人看了就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这一席宴,别的不说,单一道浑羊殁忽就用尽了讲究,做法是在三月的的羔羊腹中搁上三月的大的嫩鹅,又在鹅腹中塞上细细的糯米;做成之后撇去羊肉,掏走糯米,只剩下甜软不腻的鹅肉;入口即化,令人唇齿留香。

    武后着身边的王福来替李弘搛了一块鹅肉,用筷子细细地分好了;才送到李弘面前金银平脱的食盘上。

    “这道菜还是小时候你最爱吃的;我特意从长安带了那个厨子来;快尝一尝;看看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王福来悄悄向裴氏使了个眼色,裴氏会意,用筷子拣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递往李弘唇畔。

    “这是母后的心意,多少吃一点。”裴氏知道他心怀芥蒂,也只做做样子,悄声道,“天后'1'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你不肯吃,岂不白白连累了那个厨子。”

    两人也算相敬如宾地相处了三年,裴氏对李弘的性子多少有几分了解,这人温软的面孔下是一身掰不动的硬骨头,唯有拿无辜之人的性命威胁,才肯退上一步。

    李弘倒也不推脱,由着她伺候着吃了一口,吃惯了苦药的口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一口便咽了下去。

    望着他微微一滚的喉咙,王福来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笑眼眯眯地回到帝后身边,朝武后道:“看来呀,还是您知道殿下的口味。”

    到底是家宴,武后今日也未浓妆艳抹,几行浅浅的皱纹挂在额上,看着倒比寻常亲切许多。

    她关切的目光落在李弘纤瘦的脖颈上,话中也带了三分怜惜:“这道菜最补身子,弘儿若是喜欢,我就让那厨子留在你的别苑里头,想吃的时候,就吩咐去做。”

    “不必劳烦母亲了,这道菜,我以后也不会再吃了。”

    李弘湛然一笑,笑容淡薄似无意穿堂而过的东风,携了三分早春的寒意,凉滑地拂过人的心头。

    武后垂眸望着他,笑容依旧和蔼:“是不是吃腻味了,不喜欢?”

    李弘缓缓一摇头:“小时候只知道味道好吃,而不知道这菜的做法,现在才知道这一道菜要一只三月大的羔羊,一只三月大的幼鹅,秋猎尚且不伤幼雁,更何况宴席之上,于是便不忍心再吃了。”

    武后神色微微一滞,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很快如破冰的水,又融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我都忘记了,弘儿是最心软的,自然不喜欢这样的菜了。王福来,告诉厨子,这道菜以后都改成用成年的羊和鹅去做。”

    王福来“诶”地应了一声,正准备拔腿去宣口谕,便听见席下传来一声颇为不屑的嗤笑。

    众人都下意识地聚目望去,笑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如今炽手可热、被视为太子接班人的沛王李贤。

    他今年亦刚过二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双隽秀的眉眼似春风裁出的杨柳,风流中自带三分冷冷的锐利。

    李贤唇畔含了一分略带嘲弄的笑意,仿佛武后的口谕便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才让他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素日的仪态。

    “贤儿,你笑什么呀?”武后望着李贤,眉头微皱,用眼神警告他不许生事。

    偏生太平是个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才吞下一大口玉露团,来不及咽下喉咙,便含含糊糊地追问道:“贤哥哥,你笑什么呀嗝!”

    她一面塞着吃的,一面说话,冷不防一个噎嗝打了出来,逗得满堂一片笑声。

    李贤脱席而出,快步到她身边,替她拍了拍背心顺下这口气,才笑道:“我是笑母亲不懂弘哥哥的心。”

    太平这才缓过一口,又好奇地问“那弘哥哥的心是什么呀?”

    “你想一想,失去了幼鹅和幼羊,最伤心的是谁呀?”

    李贤垂首笑对太平,一双如墨点漆的眼睛却斜斜睨着武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太平想了想:“一定是鹅妈妈和羊妈妈吧,她们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捉去餐桌上,一定非常难过。”

    这样一想,她心中也大是不忍,面对眼前尚且飘香的浑羊殁忽,也下不去筷子了。

    李贤揉了揉垂头丧气的小脑袋,安慰道:“还是咱们小妹最聪明,最懂弘哥哥的心事了,母亲虽然是一片好意,却不懂弘哥哥真正的伤心所在啊。”

    此言一出,堂下的笑声便如遭冰封般,顿时凝为一片死寂的沉默。

    这话摆明了是讽刺武后不懂人伦亲情,暗指她残害亲子,扼杀亲女的种种恶行。

    当日李弘染上传尸之病,虽然已用张起仁一条性命瞒过了天下人,却瞒不住这些皇家子弟自幼见惯纷争缠斗的眼睛,李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被害至此,也实在按捺不住,不甘坐以待毙了。

    从安定思公主开始,她的姐姐,她的兄长,她的侄女,乃至于她的嫡子,又有哪一个逃脱了武后的毒手?此刻若再沉默下去,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李贤这个本非亲子的次子了。

    一片肃穆之中,唯有李贤一人唇畔还衔着冷冷的笑意,他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天/皇天后,仿佛望着重云之上的天顶,在心中暗暗起誓,一定要让这个多行不义的女人跌下云端,让她也尝尝泥淖中的滋味。

    半响,才听见武后的声音遥遥传来,打破一片僵硬的气氛:“还是贤儿细心,既然如此,撤掉这道菜,从此再也不许做了。”

    她面色从容地接着李贤无声的挑衅,并没有一丝愤怒的表情,这数十年跌宕起伏的生命中已经见过太多了的大风大浪,眼前这个年轻的孩子幼稚的宣战,还远远不足以触怒她那颗坚不可摧的心。

    母子二人正无声地对峙,吴议却发觉了李弘的不对劲。

    他一直端正站在李弘的身后,见他瘦削的肩膀猛然一跳,知道是要咳嗽了,赶紧递上一方干干净净的白巾,又急忙从怀里取出两个青瓷药瓶,一瓶装着百部丸,一瓶装着月华丸,各自取了一颗预备在边上,悄悄嘱咐人赶紧用阿胶调些温水来。

    李弘不着急吃药,却先摁住他忙碌的手,仿佛将他当做自己的手杖,慢慢从座位上立起来,朝着武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贤他咳咳出言无状,还请母亲不要介怀,咳咳”

    李贤见状,赶紧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的另一只手,匆匆朝武后微微一弓身:“儿臣先陪太子殿下去侧殿歇息了。”

    武后深深望向李弘一眼,终究是摁住心头的动容,一番关切的话语噎在喉头,终于只吐出轻轻的两个字。

    “去吧。”

    ——————————

    李贤和吴议合力将李弘扶往侧殿,早有人捧上阿胶熬好的温水,吴议半托着李弘的下颌,连送带灌地喂下两颗药丸,一口温水还没到喉咙,就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呛了出来。

    李贤见状,赶紧手忙脚乱地拿袖子往他唇上一擦,便见一抹鲜血绽在袖口,心知大事不妙,立即着人传了沈寒山过来。

    沈寒山本早早地等候在侧殿中,哪里还用他通传,听到殿里的风声,不过片刻就已经撵到。

    他一见此情状,心中顿时如踩空一脚,猛然一惊之后是终于落定的踏实,好似一出早该结束的话本,终于到了最后一句唱词,就该由他这个本来治病救人的大夫,来为这条虚弱不堪生命划上一个最后的终结。

    他悄悄一撇头,正欲悄悄差人回禀武后,便被李弘一手极用力地捏住了袖子:“不不许去”

    沈寒山不由低头望向辗转在榻上的这名青年,那双一贯沉静安然的眼睛罕见地泄露出三分痛苦的眼神,看得他心中一阵不忍,连下手切脉的指劲都不禁放轻了许多,仿佛只要他一个用力,这支瘦弱的手腕就能捏碎在自己的手中。

    “咳沈博士,你万万不可以去”李弘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叫沈寒山也挣脱不得。

第68章() 
沈寒山不由心头一凛;旋即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

    当初安定思公主早夭一案,虽然替天后扳倒了王皇后;但也从此落下个扼杀亲女的恶名。如今旧事重演;若李弘再度死在她的面前,只怕又要为其添上一桩鸩杀长子的罪状。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替她着想吗?”李贤恨得双眼发红;“当时分明就是”

    他话未出口;就被吴议一个凛冽的眼神拦下,亦自悔失言,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和母后起了冲突,让你气涌病发。”

    “不干你的事咳咳”李弘如一尾跃上岸的鱼,剧烈地挣动两下,便被抽干了最后的力气,周身无力地陷在锦衾中;双唇一张一翕,竭尽全力地呼吸着。

    “快,快用月华丸。”李贤摇着沈寒山的肩膀;几乎要把一口牙齿咬碎,“快救他啊!你不行,就速速传召别的太医;快去传郑博士来!”

    底下人才应了一声;就被沈寒山一手拦住;他切在李弘尺关的手缓缓滑落下去;几乎是微不可觉地朝李贤摇了摇头:“月华丸药性猛烈,可延寿而不可救急。”

    他避而不言别的博士,分明是在告诉李贤,别说太医丞郑筠,此刻就是孙思邈在场,也万万不可能再扭转局势。

    李贤怔忪片刻,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仓惶地望着沈寒山,又求助似的看着吴议,就是不敢低头看自己奄奄一息的兄长。

    一抹凉寒的月色隔窗而入,像一把冰凿的绣刀,在吴议端着药瓶的手上狠厉地割过去,冷彻到骨头的寒意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轻薄的窗帘被料峭春风掀起一枚小角,簌簌的声音拂过人的耳畔,如谁人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他忍不住想过去拉紧帘子,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手腕,李弘温如软玉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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