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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回顾了今天遇到的种种药材,最后沉重地摇了摇头:“不好玩。”
沈寒山窃笑一声,面上照旧平静如常:“公主不开心,就是臣的错了,我要做什么,才能弥补公主的心情呢?”
“今天璟儿教了我五灵脂、血余炭、人中黄”她瞧向李璟,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听母亲说,百闻不如一见——嗯,意思是说一百次不如见一次有用,不如沈太医你煎了这几味药材,给璟儿尝尝吧!”
沈寒山终于掌不住好笑之情,“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公主说什么,我就照着做什么。那个谁吴议,快去快去,后面有个单开的小药房,就拣好了公主说的这三味药材,给璟儿尝个新鲜。”
吴议无限同情地望了一眼面色僵硬的李璟,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些吧。
李璟本来眸光闪烁的一双眼睛像被寒冬元月掀来的一股西风冻住了,全然一副蒙蔽的表情。
终归是舍不得这么折腾这小家伙,吴议朝沈寒山使了个眼神,低声道:“眼下天凉,吃这些泻火除热的,怕是不太好吧。”
沈寒山大手一摆,反驳道:“这三味药材都非烈药,就是寻常人吃个一两天也不济事的,你尽管放心好了,吃出问题,我来治!”
吴议不禁嘴角一抽,要是把这位玩性大发的沈博士放在现代的医院里,指不定给医教部请过去喝了多少茶了。
可惜在尊卑分明、上下有序的封建王朝,他还不得不照着公主和老师的鬼主意去做。
他默默瞥了一眼自作自受的李璟,无可奈何地招招手:“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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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灵脂、血余炭、人中黄这三味药材都是不是什么好闻的玩意儿,混在一起更像是一锅烂泥似的秽物,饶是在临床上千锤百炼数年的吴议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想去呕吐一番。
这么一碗乌黑麻漆的药端在李璟手上,三双或同情或有趣或好奇的眼睛就像被一块磁铁吸引着,齐刷刷地盯着李璟那双颤颤巍巍的手臂。
“学生觉得”
不等吴议帮他讨饶,李璟已经端起了那碗令人胆寒的药碗,捏着自己的鼻子,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表情,一气往嘴里灌了进去。
“喝点就算了吧。”吴议悄悄用脚尖踢了踢沈寒山,到底都是才髫年的孩子,玩笑过了也就算了。
沈寒山但笑不语。
李璟满脸视死如归地一饮而尽,嘴里虽然有苦味过去,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恶心的涩味,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咦
见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吴议不禁感到惊奇,心头一转,偷偷从碗沿上涌拇指抹了一滴药汤,背着太平舔了一口。
原来如此药汤一入口,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再觑眼望向沈寒山,他也正偷偷观察着自己,两眼放着精光呢!
“好了,咱们这算是‘百闻不如一见’了吧?”沈寒山笑道,“公主现在开心了吗?”
小脑袋往下点了点,非常满意。
几个人刚胡闹完,太平的乳母便慌慌张张地寻上门来了,左右也是该进午膳的时候了,哪能一天都呆在沈太医这里呢。
太平一手牵着乳母,一手拉着李璟,恋恋不舍地和沈寒山师徒二人作别。
等一行人走远,吴议才松了口气,笑着朝沈寒山行了一礼:“学生多谢沈博士放过璟儿之恩。”
沈寒山眉毛一抖:“这话奇了,药是你们煎的,他自己亲口吃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熟地,制黄精,何首乌。”吴议一道一道数来,眼底一片清明,“您早就把药匣子里的药换了,都是黑色的药,熬出来的汤当然也是黑色的,也当然可以瞒过公主。”
沈寒山哂笑一声,既不答话,也不玩笑,只拿手里一柄扇子敲了敲吴议的脑门。
第38章()
咸亨二年的春意;就这样夹杂着北方干涩的尘土,在青灰的天穹与凛冽的东风中拂上人们期待的脸上。
只可惜这个寓意美好的年号并没有如其被寄予的初衷;将民众所期盼的甘霖与祥和带给大旱已久的关中。反而随着年关的走远而愈演愈烈;伴着凉薄如刀的春风,用不降滴水的方式;深深地创伤了北国本已萧条衰败的农业。
其时;帝后已往洛阳行宫颐养生息;留任李弘为监国太子。
“臣听闻关中已经闹起饥荒,人们要靠吃榆皮、蓬实充饥。”左庶子戴志德进言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奔波劳累,老臣愿亲往查访。”
李弘负手而立,遥遥望向北方的郿州,郿州不过数百里之中,却远在视线之外。
他放目远眺;但见到一道残阳,漫天烟霞。
咸亨元年,圣上就已经下令开仓赈粮;只可惜从中央到地方,救济的粮食每到一个关卡便被剥掉一层油水,而真正分发到百姓手上的;恐怕连三成都不到。
“传我口谕;三日之后;照常动身;一切还照我之前的安排。”
“老臣”
“戴公无须多言。”李弘微笑着摁住那双微微颤抖的臂膀,“张公与萧公如我左右臂膀,而戴公如我之脑府,我虽带着左膀右臂前往郿州,却留下了我的思想和政策,我想,您能镇守住长安。”
戴志德神色一震,望着眼前这个年轻而尊贵的皇太子,重重地一点头。
“臣,必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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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要亲往郿州巡查,命左庶子戴至德领衔一班东宫重臣留守长安。
而随行人员除了张文瓘、萧德昭等几位要员,还有张起仁精挑细选出的一班太医博士,其中除了几位资历颇高的老博士,还有民间出身、素擅时疫的沈寒山。
贞观年间,关中曾大兴时疫,当时便是孙思邈、沈寒山师徒二人立下奇功,破解时疫,解救万民。因此,沈寒山虽然并非太学出身,却也跻身太医博士之流,在太常寺独占一阁。
事关重大,本来已被允许随行的太平又被从随行的名单里面一笔划掉,连带照料她的太医都临时换成了看顾沛王李贤的陈继文。
“我也要跟着弘哥哥去郿州。”太平自然是不服气的,撒泼打闹未得成功,又不知从何处学来个新办法。
“太医哥哥说过了,我是帝国公主,吃着吃着人民种出来的粮食,享受着人民的供奉,所以哦,所以一定要怀着感恩的心情,去亲自看看城外种田的百姓们。”
磕磕巴巴一席话,憋红了一张小脸才慢慢说完,一听就知道是临时抱佛脚照章背出来的。
李弘哂笑着点点头,总算听着倒是有理有据,只不过是否原创就有待考究了。
倒是吴议在旁听得嘴角一阵抽搐,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能把他短短一句“亲自去长安城外看看种田的人”扩写成一篇有理有据、冠冕堂皇的文章,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主意和手笔了。
那孩子他在心底笑着摇摇头,到底是长进了,不仅药材背得溜熟,连文章也写得出几句了。
李弘焉不知这位玩字当头的小妹妹哪里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玩味的眼神微微上抬,从侍立一旁的吴议身上一闪而逝。
太平一贯顽皮骄纵,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教导的好机会,身为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她的到来也可以略微抚慰那些在冬风中寒彻的民心。
“你呀”最终只是无可奈何地敲了记小脑袋瓜,“记着,我会让裴源将军跟着你,你要是敢跑出他的视线,我就把你送回长安。”
太平欢呼一声,管他是叫裴圆还是裴方,到时候用一盒果子贿赂好了,有什么不能好商量的嘛!
如果一盒不行,那就两盒,这世上就没有果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太医署这边才决定好随行的人马,而陈继文暂领太医署诸事,一时之间自然是走不开的,连带严铭也得乖乖留在官学里读经看书,眼巴巴瞧着吴议打包细软,踏出门去。
“议”他想叮嘱几句,一腔关心在胸中翻来滚去,都挤着往嘴里蹦,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一路平安”。
吴议淡笑着点头谢过,跟着太子和公主,哪里能有不平安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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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州近在陕西境内,一行人马轻装简行,不过十日的功夫,就已经抵达这片荒芜的土地。
太子和公主亲临,太守王陵自然是一点不敢怠慢,亲自领了一班人马,早早地立在郿州的关卡前头,迎着夹满黄沙的风,恭恭敬敬地等待贵客莅临。
没想到从天亮等到天黑,都还没等到李弘一行人马的到来,他也不禁有些慌了神,郿州虽然离长安仅有百里,天子脚下,民风淳朴,但大旱年间,难保出不了什么刁民盗客,要是太子一行在郿州遇刺
正满腹怀疑间,已远远策马奔来几骑武将,为首的一位翻身下马,三两步迈到王陵面前。
王陵忙笑道:“阁下是”
“我乃东宫左邻军卫裴源,特来传太子口谕。”
王陵忙不迭跪下,一身颤颤的肥肉几乎贴到地面上:“臣谨领太子口谕。”
“传太子口谕:王公事务繁忙,不必特地迎驾,本宫与公主已另择小道,暂且歇在永宁郡公府里。”
永宁郡公王崇基乃是初唐名相王珪之子,就住在郿州城内。
王陵往上数三代也算和王崇基是沾了几分亲故,但王崇基承袭了他父亲清高的气节,并不喜欢与他走动亲近,更谈不上什么同气连枝,两家都是本地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族,却是瞎子见面,照面不识了。
“你听清楚了吗?”裴源很少笑,即使笑,也往往是冷笑,一双浓而锋利的眉毛一挑,仿佛两把匕首悬在一对冷漠的眼上。
王陵被他几个字敲回精神,讪笑着从地上爬起来,锤了锤挺了一天又弯了一响的背脊,心中正埋怨着,裴源已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的玉佩,递给王陵。
王陵摸不清这玉佩的意思,但也不敢不接,只小心翼翼地观察者裴小将军素无表情的脸色,试探道:“臣听清楚了,这玉佩”
“这是太子积年带在身边的玉佩,还是往年圣上赏赐下来的。”裴源眼也不抬,“太子知道你为人通透,譬如玉石,纯洁不折,所以特地赏了你这块玉佩,以彰你素年的功绩。”
此言一出,王陵本来还有三分惊喜的心情立刻化作了惊悚,这话里褒贬倒不论,竟是借着打赏点醒他做官之道。
宝玉无瑕,而他自己的为官是不是清清白白有没有瑕疵,恐怕太子心中已有定数。
想到这里,他忙又跪下去,硕大的脑门猛一声扣在地面上:“烦请裴将军带言,臣敬领此佩,当日日悬在公堂,时时警醒自己。”
裴源压着脖子略点点头,朝左右吩咐两句,便策马扬鞭,扬尘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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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议对唐朝农业的印象仅来自于在袁州城时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实际上唐朝农业还算旺盛,就拿北方来说,这时候还流行一年两熟,刈麦种禾——也就是早稻春种夏收,晚稻夏种秋收,一年之中收获两次,土地得到较高的利用度。
在春冬之接,人们还会见缝插针地种一些白菜之类抗寒抗冻的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