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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炉中的火烧的更旺了,她将一盏紫砂雕梅茶壶放置火上,自水方取了山水缓缓倒入茶壶。似乎感受到某人的目光,循着目光看过来。
饶是隔着帷幕,他还是感受到了。
她的目光,有些失望。
她知道的,他该走了。
:“吩咐下去,初三。”他顿了顿道:“初五起行。”
:“是。”
他的声音,那么清亮,那么富有磁性,那么容易辨识,里面听得清楚。
王靖之初五走。
杨毓没有理由留下一个志向高远的男人,她明白,她不能,也不会。
:“阿毓,你怎么哭了?”
庾蒿早已与她熟识,也就以姓名相称。
杨毓讷讷的小手抚上容颜。
真的哭了。
她笑了一声道:“炭灰迷了眼。”
王靖之站在门外,轻叹一口气,推门进来。
:“回来了?”她笑的一如往常的艳丽。
:“祺砚,去备好春盘和屠苏酒。”
:“是。”祺砚蹙着眉,出了门去。
围炉的炭火烧的正旺,不知不觉,水已经沸腾起来,叫嚣的冒着热气,熏的她面色微微泛红。她很认真的盯着烧沸的水,心无旁骛的模样,将早炙干的茶饼掰了一块投入沸水中。
王靖之坐回了原处,庾蒿重新摆好香案:“第一品,是我的箩丝香。”
随着熏香袅袅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扑鼻而来,闻之却隐有醒神之功效。
众人闭目轻嗅,心生喜悦。
围炉上的茶香正在此时溢了出来,梅子青陶瓷香炉造型浑圆,上有鎏金盖,盖子上雕刻着不知名的花蔓。
王靖之右手握住香炉颈,左手虚握成蒙古包状,盖住香炉口大半,移至鼻下,深深吸入。
一股沉香与檀香糅合着几不可闻却确实难以忽视的茶香,幽香迅速的贯穿了身体每一处毛孔。
杨毓微微侧目看向他,如玉的手,与梅子青色的香炉煞是好看。
她笑着抬手撇净水中翻滚的浮沫,撒入一撮洁白的盐花。娴熟的自榻几上拿起一块绢帕垫着手,漉水囊下放着盛茶汤的瓷盏,将茶壶里的茶汤沥到瓷盏中。
祺砚上前,将茶渣扫入渣方,茶具放入涤方。收拾好,再次退了出去。
这边品完第一种香,再次张开双眼,杨毓正在斟茶。茶汤浓厚红亮,高高的流泻下来,茶香四溢,雾气缭绕。
香炉暂且放在一边,等杨毓斟茶一圈,缓缓的放下了衣袖,落回座上。众人朝她微微颔首,感谢主人的招待,这才捧起茶盏,细细的品了起来。
庾蒿抿了一口茶,点点头,看着杯中茶,用一贯舒缓的声音道:“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有幽兰香,香高而持久。”放下茶盏,肯定的道:“天水岩茶。”
:“正是。”杨毓笑着点头。
庾蒿略有些得意的笑道:“天水郡气候温和,冬暖夏凉,雨量充沛,山峰岩壑之间,有幽涧流泉,山间常年云雾弥漫,这产茶的茶园大部分在岩壑幽涧之中,四周皆有山峦为屏障,日照较短,更无风害,才能有如此好茶。”说着,他拱手道:“谢乐宣君款待。”
杨毓略微摇摇头,笑着道:“庾君见多识广。”
品了好茶,庾蒿将香架上的箩丝香取了下来,开始焚第二炉。
:“第二品,幽篁醒梦。”
众人分别捧着香炉,细细嗅之。
在晋人所有香料当中,沉香堪称众香之首,集天地气味一体,散食****为一方;它混合了树胶、树脂的沁香,在特定的条件下受伤害,经多年累积结出的一种香料,香味沉静内敛。
然而,幽篁醒梦中的竹叶香,却与这沉静之香糅为一体,杜若奇妙的点点辛辣与竹香、木香融合一处,让人为之一振。
好个醒梦!(。)
第三百四十九章 送君归去()
时过半晌,天边的雪越下越大,从点点到片片似乎没有任何征兆,除却暖帐香,这几品堪称绝世的奇香也赏完了。
祺砚带着一众下仆,将亭子中的围炉添上火炭,摆上了春盘,酒水,以及一些佐酒瓜果。
这帷帐中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特定的缘分,在这合家欢聚的日子,共同举杯。
杨毓素手执琴,丝丝缕缕的风雅琴音自指尖流淌开来。
她双手扶住颤抖的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众人惊奇的看着她。
她的琴从未半路停下过。
只见她垂着眸,他想要看看她的神情,阴影下,却怎么也看不清。
沉吟一瞬,她缓缓抬起头,双眸注视着他,扬起清艳的笑容。
手指再次拨弄琴弦,琴音婉约,高高低低,如同江南烟雨朦朦胧胧,丝丝缕缕洒落人心。
庾蒿微微点头,对身侧的樊明道:“此曲可是王卿所作“楚羽操”?”
王靖之借助“楚羽”来形容当下金陵浮华,然,这浮华却美丽而脆弱,提醒士人清醒共同抵抗外敌。去年曲水流觞宴上,他即兴而作。
被采乐官记下,传遍了大晋,没想到,她竟暗自记下了。
樊明点头道:“乐宣君有心了。”
她明知他要离去,未免离愁别绪,用他的志向来送他离去。
然而,她的笑容中,却是包含了万语千言。
柳依依兮,念及往矣。
雪霏霏兮,送君归去。
涉彼高岗,眺此车骑。
嗟怀咏叹,云何喻兮。
希望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希望高堂安康、子孙仁孝。希望,这样的日子,早一些,再早一些到来。
邱永一仰头,将杯中屠苏酒一饮而尽。
这是他屈居九江王下多年以来,过的最快意的一年,因为这女郎,他在实现他的报复,小小的姑娘,胸怀宽大,饶是知晓他生身胡族,却没有疏远于他,依旧信任。
他手执玉箸,轻轻敲击着酒杯,唱道:“得君心兮,意难报。唯忠心兮,望君知。四海平兮,山岳见。六道转兮,心畅然!”
众人击缶而歌,手舞足蹈,好生欢乐。
杨毓侧目看向王靖之正凝视她的眸光,这双眼睛啊,无论看了多少次,还是让她沉沦。
今日这酒,怎么就是喝不醉呢?
杨毓的衣襟不知何时微微敞开了一些,正露出了性感的锁骨,王靖之看了一瞬,突然面色发红,那一眼,白的晃眼。
他微微羞红了脸,自己真是愈发不沉稳了。
来不及思考,脱下了外披的衣裳,盖在她身前。他接过她手中的七弦琴,放在膝上,第五徽正对着当心处。
:“郎君。”娇糯的低吟。
王靖之微微一笑,骨节均匀的玉手抚上琴弦,那手指上的银质指环上,不知名的石头散发着熠熠光辉。
:“不谓残身兮博得旋归,刀向胡马兮汗血沾衣。
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士归。
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
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他的嗓音低迷而清亮,穿透了她的心扉,让她忍不住想要冲着他撒娇,想要抓着他的衣襟,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哪怕再晚回几日也好?
她素白的小手握成了拳头,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还是不觉得痛。
拿起身侧的酒壶,晶莹的酒水划过喉咙,辛辣,让她更加迷懵。
杨毓缓缓抚上他冰凉的手指,琴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坚定而悲戚。
:“阿毓。”
王靖之轻轻的呼了一声。
杨毓抿唇而笑道:“愿君早日归来。君若不来,毓去寻你。千山万水也去。上天入地也去。”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头,嘴唇吻上她的发鬓,下一瞬,他的手臂越来越收紧:“好毓儿,莫怕,等着郎主。”
郎主?
杨毓瞬间脸色一红。
这人真是不知羞,不要面皮了!
杨毓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猛的灌了一大口酒,露齿而笑。
身边的歌声欢快,似乎看不到任何的愁苦。
:“阿毓!”
杨毓觉得脊背有些僵硬,她面上被酒烧的灼热,晃晃酒壶,已经空空如也。
:“我去醒醒酒,诸君尽可自便。”她微微俯身,踏出了帷帐。
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将这灼热生生拂去了大半。
夜幕如雾,月光淡雅,红梅伴着飘雪。
:“大兄,你来看我了?”她笑着脱下鞋袜,让丰腴又洁白的小足踏在冰凉的雪地上。
:“女郎。”
祺砚赶紧上前。
杨毓笑着挥挥手:“祺砚,人生该得乐且乐对吗?”
:“是。”祺砚担忧的看着她赤着脚,踏着蹁跹曼妙的步履走着。
:“备好香汤,醒酒汤。”祺砚吩咐着身边的婢女。
:“是。”
次日,正月初一。
王靖之坐在竹林草庐,一边奏琴,不时抬头看向她。
她眸光认真,素手执笔。虽不善作画,人物、景物晕染的并不尽善尽美,只是,无论是谁,看了这幅画定能一眼看出这是谁。
这股神韵,跃然纸上。
祺砚带着三五个婢女远远的跟着二人,遥看两人林中作画奏琴,笑语嫣然,羡煞旁人。
蓝芍低声道:“这样的神仙眷侣,真是天生一对。”
这些奴仆都是竹山亭主府中配给的,只有祺砚知道,为了配得上他,女郎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她轻叹一声,道:“将女郎早起做的甜羹送过去吧。”
蓝芍低低的应了一声,将一边火炉上一直煨着的甜羹送了过去。
杨毓接过甜羹,为他分食,蓝芍识相的赶紧退了下来。
:“这段时日女郎每日早起维王司空烹食,为何却不告知?”
祺砚低声道:“许是,不想让他心疼。”
杨毓静静的站在粗壮的竹子边,略微歪着头,腰背挺得笔直,唇角勾着直达眼底的笑容。
王靖之回首揽过她的腰肢,足弓一点,飞上房顶。
爱欲令人忧。
王靖之略微摇摇头,勾唇而笑。
杨毓忽然抬头看着头顶的清雅,缓缓地,缓缓地,张开双臂。
:“怎么办,我觉得舍不得你了。”
王靖之笑着道:“便是让你舍不得,忘不得,只能等着我归来之日。”
杨毓低哼一声道:“早年我便看透了你,果然是个黑心肠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聚散有期()
聚与合总有期限,初五,竹山城外。
车马停在身后三丈处,她站在高岗上,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车马,她双眸泛红着,低低的呢喃着:“若真能生如蜉蝣,我只愿为他舒展楚羽,朝生暮死,也好过思念无期。”
深深的车辙被漫天大雪覆盖,让人看不清他去往的方向,她的耳边却依旧回荡着,他的轻声细语,他的微微叹息。
他的发丝如同上等的绸缎,光滑柔亮带着他独有的香气。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这股味道,她轻轻的嗅了嗅,却只有风雪的凉意,原来,这味道在她心里。
:“女郎,雪大,回去吧。”
杨毓心口闷闷的,缓缓的点点头。
青帷帐小车回转城内,与他的车南辕北辙,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