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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辆马车中,一美妇人伴着一中年郎君也下了马车。
中年郎君一眼认出了王靖之,携着妻子和阿妹而来。
王靖之也迎了几步,几人纷纷见礼,王靖之笑着道:“见过郗刺史。”
被称郗刺史的,名唤郗茂,其父与王靖之之母是一奶同胞的兄妹,论起来,王靖之该称此人为表兄的,而王靖之却恰恰以官职相称。
郗茂有些狐疑,他微微侧目看向一边的一众士人士族,却发现,这些人依旧朝城门内张望,连看也未看他们一眼,正想着,他回道:“王司空有礼。”
正在此时,只见不远处又驶来几顶鹿车,鹿车行的极缓,就似郊游一般,而车中却飘出清雅的琴声。
这琴声不争、不夺,只悠悠的、缓缓的传进人们耳中,钻进人的心里,众人一瞬不瞬的看着那鹿车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嵇公夜!”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面色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鹿车缓缓停了下来,一个身着粗袍,袒胸露乳的士人自车中下来,他生得五短身材,面容丑陋,却丝毫不在意周围眼神,只见他随手挠了挠胸口,喊道:“处处皆俗物,何必奏雅音?”
话音一落,琴声戛然而止,嵇夜依旧是往常肃肃萧萧的模样,他扬唇笑道:“俗物的确扰人意。”
被叫做俗物的一众士人,没有丝毫的不悦,只站在一旁跃跃欲试,想要上前见礼,却终是不敢靠近。
另几个鹿车中,几人纷纷下车。
王冲笑着道:“嵇兄、阮兄,今日有这些人做比,我也显得超凡脱俗了吧?”
阮宗摇摇头,笑着道:“的确如此!”
几人全然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也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桓七郎低声道:“七贤,竹林七贤,竟在一处!”
郗茂刚到金陵,便见了这几位超脱世外的贤人,神色讷讷的道:“果然不负竹林七贤的美誉,得此一见,才觉出,我真是至俗之人。”他略微低下头,摇摇头表示无奈。
向期捋捋斑白的胡须,笑着道:“不是说今日阿毓要行小人行径?怎地还不见她?”
此话一出,自城门内传来由远至近的马蹄声,马蹄飞奔着,速度极快。
王冲抬眸一看,怔怔的道:“她来了。”
城门口的士人们抬眸看向城门处,只见一红衣女郎,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衣,是烟罗轻纱,马蹄高抬低落之间,那一片绯红飘在身后,如同天边的朝霞,光华灼人,刺眼的让人不敢细看。
向期面色有些诧异,叹道:“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是在说女子应当贤良淑德,杨毓不该怨恨王靖之。
众人面带笑意,显然已经习惯了向期的迂腐,阮容摇摇头,无法赞同:“向兄,孔孟之道亦有权宜之策,孟子亦非无过之人,况且阿毓早已言明,她今日就是来做小人的。”
向期儒生出身,推崇儒家思想,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忍的住,当下气红了脸,斑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颤颤巍巍的道:“孟子先贤岂会有错?”
阮容向来不怕事大,最爱辩驳于人,一见向期发怒,也是毫不相让,当下,一撩卦角,腿踏着车辕,指着向期的鼻子骂道:“老迂腐!看我今日不辩你一辩!”
:“老夫怕你不成!”向期一步不退,负手而立。
王冲理理衣襟,笑着道:“向夫子暂且将你的孔孟之道收起来,真真酸的人牙痛。”
向期捋捋斑白的胡须,颤颤巍巍的道:“今日我若不将阮容这竖子辩个哑口无言,还如何在太学院教化弟子?”
刘伦眯着眼一笑,递上酒壶道:“向兄,喝口酒,再与竖子一辩。”
阮容仿若未闻一般,笑眯眯的看着向期。
向期不疑有他,接过酒壶灌了一大口,这一口辛辣的老酒下腹,向期眼前一片漆黑,倒地不起。
稽夜笑着看了刘伦一眼,一旁赶车的下仆赶紧将向期抬进车内。
第二百零九章 亦已焉哉()
众人复将目光看向杨毓。
骏马飞驰,站在城门口的士族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
杨毓跨坐在马上,乌鬓如云,一张素颜上双眸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眉心一点朱砂嫣红,她双唇微微一抿,看向郗氏女郎笑着道:“女郎千里迢迢而来,阿毓特来迎接。”
她目光上下打量着郗氏女郎笑着道:“郗氏道霁。”她瞟了王靖之一眼,目光没有丝毫留恋的,又看向郗道霁,目光充满了浓浓的不屑,扬声道:“我的檀郎,滋味如何?”
杨毓这话,说的刻薄。然而,她的神情朗朗,就是这么在众人面前讲出这话,那么的风度翩翩。
郗道霁面色一红,躲到郗茂身后,紧紧的抓着兄长的衣衫。
郗家人面色大惊,郗茂怒气横生,扬声问道:“聘为妻,奔为妾。敢问女郎是哪一样?”
杨毓眸光潋滟,笑着道:“不过曾生死相许罢了。”
王靖之心尖一颤,他呆呆的望着杨毓,眉头微微蹙着,他侧颜如玉,鸦发如羽,分明是往日一般的清高淡雅,周身的清冷之气却愈发浓,若说往日的王靖之清高,却让人还敢一看,而今日,人们却在刻意的不敢看他。
一众士族郎君此时看着杨毓,已状若痴呆,他们从未见过杨毓着如此艳丽的颜色,往日里杨毓常穿一身青蓝,便已是艳光四射,让人心驰神往,何况,今日这一身霞光?
杨毓翻身下马,动作轻快利落。
一身右衽交叉领的红色烟罗杂裾裙,垂胡大袖,衣裙曳地,腰身束着锦带。腰间没有配着香囊,反而挂着一把班剑。她的脸上神情全然轻松,似乎感受不到来自身边的目光。
她微微勾起双唇,目光看向王靖之,双眸清亮如水,没有丝毫杂质,却透着浓浓的寂寞,那是自前世带来的寂寞,沉似弱水,冷似寒冰。
王靖之唇间微微动了动,想要冲杨毓笑一笑,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左手不自觉的抚摸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银质指环。
王靖之双唇紧抿似一条线,与杨毓四目相交,不疾不徐的道:“卿卿,回家待我。”
杨毓看着王靖之,四目相交的瞬间,她双唇扬起,粲然一笑道:“靖郎,阿毓容色如何?”
王靖之双眉紧蹙,想起当日在海边,曾说喜欢杨毓的容貌,杨毓今日一问,究竟是何意?他沉吟的瞬间,桓七郎扬声道:“阿毓甚美!”
有了桓七郎一开口,周围的士族郎君纷纷喊道:“杨氏阿毓双眸皎若明月,双唇妖若芍药!”
一个傅粉郎君道:“杨氏阿毓轩轩若朝霞举,簌簌如春月柳!”
不知是谁喊道:“绝世而独立,灿然而曜曜。”
杨毓眼眸一直看着王靖之,笑着道:“美吗?”
王靖之心间千思百转,那双深邃而澄澈的双眸凝视着杨毓,唇角微微扬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灿然笑道:“天下无双。”
这个笑容,杨毓极熟悉。
:“哈。”杨毓笑了一声,这一笑,众人更是沸腾,青年郎君纷纷解下腰间的香囊,有心扔给杨毓,又怕将美人砸伤。
竟然舍不得将香囊扔出去,只能将香囊攥在手中。
这个场面实在是震撼,实在是奇异。
杨毓微微抬高下巴,看着王靖之,一字一句的道:“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一岁之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说完这段话,杨毓自怀中取出无暇的白玉环佩,她笑颜不改,缓缓的走进王靖之:“阿毓低微,配不得此玉,请郎君收回吧。”
那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之物。
杨毓说,淇水再宽也有岸,漯河再阔也有岸。一年之间,你我有说有笑,心生爱意。曾经信誓旦旦,你却改变了。反正你已经违反我们说好的,那便就此了结吧。
她的话,说的太明白了。
王靖之负了杨毓,杨毓不要他了。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王靖之胸口一闷,抚摸指环的左手略微一颤。
原本喧嚣一片的城门口,霎时间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毓。
王靖之双手插在宽袖中,紧紧的握着右手上的银指环,一字一句的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他说,身不由己。
杨毓微微摇摇头,伸出一双霜白的手臂,慎重的将环佩放在王靖之身侧的马车上。
猛然抽出腰间的短剑,没有丝毫犹疑,削下一缕青丝,青丝落地,没有掀起一丝尘埃。
这一断,干净彻底。
刘伦大声叫道:“好通脱的女郎!”他微微顿了一顿道:“我辈中人,怎能为情痴缠!”
众人目光看向刘伦,又看向杨毓,只觉得杨毓变得更加高不可攀,这时,谁还会在意她的出身如何?这女郎可是得到竹林七贤亲口承认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山源捋捋长须美髯,笑着道:“阿毓这小人做的太也洒脱!”
嵇夜双眉一蹙,压低声音道:“你们没瞧见这女郎,双眸虽坚定却隐含哀痛?此刻你们说甚,她皆是听不见的。”
五人一听此话,纷纷转目看向杨毓,杨毓已经安稳的跨在马上,短剑入鞘,那双紧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过大而隐隐泛着青白。
王靖之自来知晓杨毓清傲,却未想到,她骄傲到这般地步,这份骄傲容不得半点沙子,决不能有一丝隔阂。
他思索着,考虑着要如何回答她。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呼喊声。
桓七郎走到杨毓面前,面色严正的道:“阿毓,往日你与王靖之两情相悦,我愿意以兄长之名,守护于你。今日,你言明与王靖之决断,迨凡不才,出身谯郡桓氏,官居长史,愿求娶女郎为妻,请女郎垂青!”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坚定的如同磐石。
杨毓刚要说话,一边,谢元朗走了过来,他身着一身浅蓝锦衣,双眸似桃花,温润如玉,双手一拱,笑着道:“在下谢元朗,出身陈郡谢氏,当朝中正官,愿求娶女郎为妻!”他顿了顿,眼睛瞟了呆若木鸡的王靖之一眼,接着道:“求女郎垂青!”
一侧又有一郎君,身着素袍,容色疏朗,走到杨毓面前,拱手道:“安邑卫锯,官居蕲州刺史,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第二百一十章 谁是笑柄()
:“珙县潘左思,官居太傅主簿,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江北葛仁,官居令史,愿求娶女郎为妻,求女郎垂青!”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青年士人上前,王靖之淡雅如雾的身姿微微一晃,他目光看着那些人,声音冷到冰寒,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悠悠道:“诸君可忘了她是谁?”他的话音,一字一句,似乎是从齿间挤出来,带着浓浓的威胁。
杨毓是谁?
是出身弘农杨氏的阿毓。
是琅琊王靖之的卿卿。
一听此话,周围的众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森冷,纷纷停了下来。
樊明立在不远处,悠悠的道了一句:“我家风流不羁的郎君,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看了杨毓一眼,无声的摇摇头:“小姑子太也清傲。”
王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