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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响起了一声合上书页的声息,有人温言道:“进来吧。”
霍平川推门而入,门内立着一个小小的屏风。百川院虽然清贫简易,这屏风却漆黑光亮,上绘百鸟朝凤图,边角皆有破损,应是多年之物,但仍旧可见当年的精致奢华。绕过屏风,屋内书籍堆积如山,桌椅板凳上都是书册,堆放得凌乱已极,却都抹拭得十分干净。书堆之中坐着一人,见霍平川进来,抬起了头,“听说见到了‘婆娑步’?”
霍平川点了点头,在一摞书上坐了下来,仔细讲述他在熙陵所见所闻。屋中人听得细致,偶尔插言询问一二,霍平川也一一回答。
这人姓云,名彼丘,乃当年四顾门中李相夷身边第一军师。听完霍平川的讲述,他长长吁了口气,微笑得很是温暖,“江湖代有才人出,看来李莲花此人并不仅是神医而已能生擒黄七道长,实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云彼丘当年跟随李相夷之时年仅二十三,号称美诸葛,如今十年过去,已是年过三十的人了,看他本人布衣草履,两鬓微有白发,虽然气质徐和温厚,却似比年龄更为憔悴。
“弟子关心的是,取走‘观音垂泪’之人和杉树林中出手救人的人究竟”霍平川沉吟了一下,“究竟是否同一个人?”
云彼丘道:“杉树林中施展‘婆娑步’之人若有震碎千斤巨石的功力,便不会封不了风辞的气脉,应该不是一人。”
霍平川叹了一声,“短短数日之间,在熙陵弹丸之地,居然出现了两位高手。”
云彼丘微微一笑,转了话题,“黄七当真说他在熙陵遇到了角丽谯?”
霍平川点头,“传闻此女色能惑众。”
云彼丘的脸色有些苍白,轻轻咳了两声,“咳咳当年和门主曾在金鸾盟大殿上见过一面,她的确的确”他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住口不言。
霍平川关心问道:“二院主的寒症好些了吗?”
云彼丘淡淡一笑,笑中颇有自嘲之意,“不妨事的。熙陵此事非同小可,今日我修书两封,你替我寄与武当掌门紫霞和鱼龙牛马帮帮主角丽谯。”
霍平川称是。云彼丘缓缓地道:“与其敲击试探,不如请两位百川院一坐,究竟武当杨秋岳、黄七,‘碧玉书生’王玉玑,‘断头刀’风辞,以及鱼龙牛马帮与熙陵有何关系,一问便知。”
霍平川凛然,“二院主说的是。‘佛彼白石’中人不必转弯抹角,应直言相问才是。”
云彼丘一笑,“四顾门下不必拘礼,你虽天性如此,但附和之言仍是愈少愈好。”
霍平川惭惭地只想称是,却又不能称是,满脸尴尬。
“那位李莲花李神医,平川你觉得如何?”云彼丘问。
霍平川沉吟道:“平川实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有时似是聪慧绝伦,有时又似是十分糊涂武功似乎极差,却又似乎时常能克敌制胜,恕平川愚钝,判断不出此人深浅。”
云彼丘眼神微微一亮,“他可使用兵器?”
霍平川摇头,“不曾看见。”
云彼丘一皱眉,李莲花与他之前设想的不合,连他也猜疑不透,“这倒是有些奇你看不出他武功门派?”
霍平川反复思虑良久,“似乎并没有什么门派,只是认穴奇准,但内力却差劲得很。”
云彼丘点了点头,“他既然号称医术通神,认穴奇准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在“方氏”客房里,被当年“美诸葛”判定为“医术通神”的李莲花正在聚精会神地给人把脉,脸上带着文雅从容的微笑,似乎对来人的病情十分有把握。
方多病坐在他身边给煎药的炭炉扇火,悻悻然地看着“方氏”的小姨子,武林第三美人何晓凤娇滴滴地让李莲花把脉。这位比他妈小十岁的小姨子一听说“吉祥纹莲花楼”的主人到了,突然就得了一种说昏就昏的怪病,晕倒在李莲花怀里,此刻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瞟着李莲花的脸。方多病看得出她目光中有一丝遗憾之色——这位传说中的神医虽说长得还可以,却没有她想象中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何夫人,何姑娘的病情”李莲花温和地看着何晓凤,“没有什么大碍,只要服下一服药物就好。”
方多病连连点头,越发用力地扇着那火炉——他其实不明白,一向自负精明的小姨子竟然没有发觉把脉都还没把完就在煎药的这种医术的奇异之处,一心一意打量着那位神医,盘算着不知什么念头。看着火炉上那些黑糊糊的药汁,他又忍不住想起前不久他刚问过李莲花一个问题。
“死莲花,你怎么知道中了黄七的邪术,要点四神聪、印堂、翳明、十宣来解?”
“啊”李莲花漫不经心地答,“我好像见过有人那么治疯子。”
方多病目瞪口呆。李莲花很认真地看着他,诚恳地道:“我真的好像看到有人是那么治疯”他还没说完,方多病抱着脑袋一声呻吟,“我永远不要再听你说一个字,永远不再信你说的半句话!”
继续瞪着眼前逐渐变焦的药汁,他在心里祈祷小姨子把这些药喝进肚子里以后,在两个月后就能起床并记住晕倒在李莲花怀里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第17章 石榴裙杀人有四(1)()
一品坟事件之后,李莲花在方多病家里住了两天,后来因为想念他的莲花楼告辞离去。在他离去之后,方多病的小姨子何晓凤上吐下泻了三个月,并且不敢对人说她是吃了李莲花开的药吃坏了肚子。
然而等“方氏”的方大公子交代完一品坟之事,优哉游哉地回到屏山镇去找李莲花的时候,突然看到一片青山——那是因为他的视野突然间开阔了许多——那地方本来有栋房子,现在不见了。
呆了有那么一会儿,屏山镇的人们看到一位骨瘦如柴的白衣公子指着一片空地暴跳如雷地大骂:“该死的李莲花,又背着乌龟壳跑了!他妈的——”
路人皆以同情和好奇的目光看着他。那栋木房子的主人前几天刚刚雇了两头牛把房子拉走了,镇里好些好心人还帮了他的忙。问他为什么要搬走,那房子的主人说因为有个要找他报恩的人硬要把家产给他,他受不起,不得不连夜搬走,只是滴水之恩,万万不可要人涌泉相报——这很是让镇上的读书人唏嘘了一把,这般高风亮节,世上已很少见了。
方多病指着吉祥纹莲花楼搬走后的那块空地骂了一炷香时间,仰天长叹:这只背着乌龟壳的死莲花,除非他自己高兴,要找到他难若登天,他已习惯了。
一。嫁衣不祥
薛玉镇是个热闹的地方,从这地方过去十里的地方是采莲庄。说起薛玉镇,附近百里之内未必尽人皆知,但说起采莲庄,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周近有一处名胜,山峦清秀,池水如蓝,有四条溪流灌入此池,终年气候温暖,莲花盛开,并且此处莲花颜色奇异,盛开淡青色花瓣,清雅秀丽,为文人雅士所青睐,时常有达官贵人来此采莲,故名“采莲池”。
约莫五十年前,有人以重金买下采莲池方圆十里之地,修建起一座庄园,把采莲池纳入自家庄园,自名“采莲庄”。现任庄主姓郭,名大福,名字虽然俗了点,他却自诩是个雅客。
郭大福以经营药材为业,生财有道,衣食无忧,他近来最烦恼的事就是他儿子郭祸。郭祸字兮之,寓意为“祸兮福所倚”,是个吉利的名字。他三岁会背诗三百,五岁能读诗经和论语,是郭大福心头一块宝。在郭祸十一岁那年,郭大福送郭祸上百川院学武,拜在“佛彼白石”四人中最为风雅的一人,“美诸葛”云彼丘门下,只盼他能读书学艺,向他师父好好学学,即使日后不能成为一代侠客,也能做个不俗之人。但月前郭祸艺成回家,却让郭大福烦恼不已——除了舞刀弄枪,喊喊杀杀,这孩子居然把小时候识的字忘得一干二净,看着“蓬莱”念“连菜”,听着孔子自称郭子,只气得郭大福差点没用厨房里那口锅子狠狠砸向郭祸的头。郭大福的儿子不学无术,委实家门不幸,让祖宗蒙羞。
也就是因为如此,郭大福早早给郭祸娶了房知书达理的媳妇,好好教导他这个不肖子,只盼家门熏陶,能令郭祸有所改进。他以数万两银子下聘,为儿子迎娶薛玉镇最有名的才女顾惜之入门,结果这位才女体弱多病,未等到能入门就一命呜呼,令郭大福几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不得已求其次,郭祸最终娶了薛玉镇最有名的青楼名妓蒲苏苏。这位蒲苏苏虽然出身青楼,却既是清倌,又大有诗名,何况既然是名妓,自是比才女美貌许多,于是郭祸也乐呵呵地迎了这位新娘过门。不料不到一月,蒲苏苏竟在莲花池中溺水而死。一月之内,与郭祸相关的两个女子接连死于非命,薛玉镇的人们不免议论纷纷起来,克妻杀妻之说街巷流传,让郭大福烦恼至极,而采莲池发生命案,来此的达官贵人未免大大减少,这更让郭大福恼上加恼。
五月十一日,正是青莲盛开的季节,采莲庄却冷清得很,完全不见了昔日热闹的景象。郭祸丧妻之后多在练剑,把后院郭大福精心栽种的银杏斩去了不少,重金购买的寿山石打裂了几块,正自沾沾自喜练武有成。郭大福这几日只对着冷清的院子和账本长吁短叹,他幼时丧母、少年丧妻,如今又不明不白死了儿媳妇,莫非他年轻时贩过的那一次假药报应在了妻儿身上?那也不对啊,郭大福苦苦思索,若是报应——怎会连他那没有记忆的亲娘都报应了?他老娘死的时候,他还在吃奶,尚未贩过假药哩。
“老爷。”丫鬟秀凤端着杯热茶过来,“庄外有位公子说要看莲池,本是不让他进来的,但最近来的人少,老爷您说”郭大福听到她说“本是不让他进来的”就知敲门的多半是个穷鬼,想了想,不耐地挥挥手,“啊进来吧进来吧,自从苏苏死在里面,还没人下过水,去去晦气也好。”
“这里是哪里啊?”郭大福脚边的莲花池里突然哗啦冒出一个人头出来,有人茫然问:“爬上来的台阶在哪里?有人在吗?”
秀凤啊地尖叫一声,那杯热茶失手跌落,在水里的人哗啦一声急忙缩进水里。郭大福这才看清莲叶莲花底下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不禁一迭声叫唤家丁:“来人啊,有贼!有水贼啊!”
“水贼?”莲花池里的人越发茫然,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突然醒悟,“我?”
秀凤惊魂未定地连连点头,突然认出他是谁,“老爷,这就是刚才在庄外敲门的李公子。”郭大福将信将疑地看着浑身湿淋淋的那人,“你是谁?怎么会在水里?”
莲花池里的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庄外那座木桥有点滑”
秀凤和郭大福一怔。原来此人摔进庄外溪流,被溪水冲入莲花池中,倒也不是水贼。
“你是来看莲花的?”郭大福问道。
水池里的那人连连点头,“其实是因为我那房子的木板少了一块”他还没说完,郭大福脸现喜色,“你可会作诗?”水池中人啊了一声,“作诗?”
郭大福上下看了他一阵,这被水冲进来的年轻人一副穷困读书人模样,“这样好了,我这采莲庄非贵人雅客不得进,你若是会作诗,替我写几首莲花诗,我便让你在庄里住上三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