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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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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去,再也没回来。她的身体化成一个避风港,供那人躲避风雪和冰棱。七日之后她只剩一具空壳,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的人终于能够直立行走,他在鲸架前站了很久,然后握着珠子转身,向极地边缘走去。

    由头至尾脑子清醒,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从恐惧战栗到撕心裂肺,直至心似枯槁。他知道,母亲永远回不来了,她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陈尸在了无边的冰雪里。

    忽然啪地一声脆响在耳边炸裂,有光穿过他的眼皮。他慢慢睁开眼,一个白得发亮的世界让他无法直视。他抬起手臂遮挡,慢慢听见鸥鸟的鸣叫在周围响起,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大池上。蓝天白云映入他的眼帘,还有一张令人忌惮的脸,静静向下俯视着他。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飞速后退,牵扯起锁链拖动的声响,然后喉头像被重拳击中,一瞬勒得他几乎失去知觉。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和脖子都被锁住了,长长的铁链铺陈在甲板上,他像牲畜一样被牵了起来。

    “醒了?”那人笑了笑,眉目温和,“沉沉好梦,梦见你一直追寻的真相了吧?”

    他仓惶地看向他,“厉无咎?”

    厉盟主点点头,“是我。”

    他开始没命地挣扎,不论人还是动物,受困后的本能反应就是这个。可是这铁链好像有自己的意愿,他越挣,它束缚得越紧,仿佛要好好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阶下囚,狠狠地收拢链结,直至卡进他的皮肉里去。

    厉无咎还是一张善意的面孔,他的语调也很和蔼,劝他别乱动,“你母亲为我而死,我不愿意看着故人之子枉送性命,所以你得冷静一点,不要自讨苦吃。”

    枞言咬牙看着他,“我母亲因你而死?你就是雪地里的人?”

    他直起腰来,看胸前衣裳起了褶皱,心平气和地抻了一下。

    “那是八寒极地,你去过的。我曾经是那里的囚徒,三千年冰刃穿肌透骨,是你母亲舍身为我找来了龙衔珠,助我走出那片极地。”他长长叹了口气,“故事的经过有点复杂,一字一句告诉你太费工夫了,索性让你自己看。看明白了吧?也听明白了吧?我与你们龙王鲸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母亲的嘱托不要辜负,从今天起就为我效力吧。”

    他轻描淡写,仿佛性命攸关的事也不值一提。枞言并不相信他,“你这妖人,用幻术支配我的梦境,早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我母亲真是因你而死,你便是我的仇人,有什么资格让我为你效力!”

    厉无咎很惊讶,“龙王鲸不是知恩图报么,你竟是个异类?可见近墨者黑,杀手不讲信用,你也打算忘恩负义。你母亲在九泉之下见你这样,不知是什么感想。”

    脑子里一团乱麻,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因他母亲的结局伤心不已。真的不在世了么?真的陈尸在了八寒极地?他找遍八纮九野,她音讯全无,似乎除了这个原因,没有其他办法能够解释她为什么消失得一干二净。

    每个族群都会流传一些关于他们先祖的传说,在龙王鲸的历史上,确实有过这样一个仙,为了延续龙王鲸一族的命脉而触犯了天规,被关进八寒极地永世受苦。可为什么会是这个人?他闯进金缕城后大开杀戒,双手沾满了楼众的鲜血,他怎么可能是那个心怀慈悲的上仙!

    夜般苍黑的袍裾在海风中摇曳,厉无咎走到船舷边沿,眺望远处的海天一线。他似乎知道枞言的疑惑,对前因后果的解释也毫无感情可言,甚至有些茫然地,喃喃道:“很多事我已经慢慢淡忘了,但从云到泥的那一天,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我这个人心太软,那时龙王鲸都居住在归墟里,归墟动荡,龙王鲸即将面临灭族的危险,你的先祖跑来求我,要我救救这个族群。我和他原先有点交情,他苦苦哀求,我不忍心看他落得这样下场,便进琅嬛翻找了推步书。书上有记载,何年何月龙王鲸葬身归墟,要解救他们,只能逆天改命。我以为没人会知道,就将那几个字划去了,没想到惊动了上界。天帝震怒,我知道这次罪责难逃,本打算领罚的,可这时一把天火点燃了琅嬛,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没有人相信我,包括七千年的老友。紫府君奉命捉拿我,在甘渊废了我的修为,将我打入八寒极地”他的唇角浮起了幽幽的冷笑,“捉拿妖鬼毫不手软,对付老友也是一样。我不怨他公事公办,只恨他不懂我。我在八寒极地受尽苦难,花了两千年才勉强找回三成功力。后来你母亲来了,就如你看到的一样,带来了龙衔珠,用她的身体给我提供修养的地方。可我并不感激她,要不是因为她的祖父,我不可能落得这样下场。就是一念之差,让我永无翻身之日,所以你说,龙王鲸一族欠了我这么多,你该不该效命于我?”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他,哪里来这小龙王鲸红尘翻滚的机会!刚开始他确实是想帮这个种族一把,但自己付出的代价太惨重,重则生怨、生恨。三千年过去了,也该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旁听的王在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盟主,我以为您是这大鱼的爹。”

    沉浸在往事里的盟主脸上一僵,“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王在上摸了摸后脑勺,“属下会错意了,本以为您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是为了父子团聚”被盟主一个眼神,差点瞪死。

    枞言鄙薄地看着他们,厉无咎的声情并茂一点用也没有,“你的意思是有人放天火栽赃嫁祸你,那人是谁?”

    他很无奈,拿手比划了下,“一条小小的竹叶青。可惜它也葬身在大火里了,死无对证,我还是百口莫辩。”

第 90 章() 
“既然死无对证;你如何证明你的话都是真话?别说紫府君信不过你;就连我也信不过你。”枞言一手拽着颈间的锁链;那链子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试图换个方法从中挣脱;但无论是顺势还是逆转;锁链都牢牢卡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不信?”厉无咎的脸上终于显露出狠戾的神情;“我最恨别人说这几句话。不论你信与不信,最后都得为我带路。区别在于你心甘情愿,日子会好过些;但如果执意不从,那么就受点苦,反正我有的是手段。”

    这茫茫大池;没有个向导真是不行。鱼鳞图虽然在他手上;但图中的岛屿不像陆地上,这些岛会移动;像个巨大的迷宫;就算罗盘能指明方向;想顺顺利利找到孤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况且孤山的位置不在大池;在焉渊。那是个极其神秘的所在;几乎没有人能通过那个狭长的水廊;因此也没有任何关于焉渊的记载。只知道在罗伽大池的边缘,和焉渊相连的地方有块巨石,叫界鱼石。据说这是分割两片水域的界碑;就是鱼虾到了这里也得调头;两地之间水族是互不往来的。

    水上施展不开身手,如果能走走捷径少些麻烦,那是再好不过。他急于找到孤山,先摸清了地形,然后只需静静等待岳崖儿送上门来。这条大鱼在陆上不过如此,在大池却是个香饽饽。波月楼的亡命之徒们哪怕再不可控,对待同伙倒算有情有义。他们绝不会扔下这条龙王鲸不管,再说岳崖儿现在恨他恨得牙根痒痒,知道他的下落,没有不追过来的道理。

    只是这龙王鲸太倔了,他要是有他母亲一半的感恩之心,他也不用废那么多口舌。无论如何念在他母亲的份上,给他一个归顺的机会。当然如果他不领情,那就没办法了,先礼后兵一向是他的办事风格。

    他负手看他,“不再考虑考虑么?”

    枞言狠狠说不,“我绝不像你一样,做背叛挚友的事。”

    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切齿说好。猛地一挥手,如万斤重鼎落下来,枞言被砸倒,血溅了一地。然后他将手掌悬在他的天灵上方,抽离了他的神识,命人用铁钩穿过他的双掌,把半死不活的人扔下了船。

    轰地一声,人沉下去,翻起一片血色的涟漪。他身上的铁链连接着船首,沉到一定深度便被吊着,浮不上来也沉不下去。五道粗壮的铁链束缚住他,把他抻成一个大字型。掌心的血还在流,如仙君案头的香烟,在蓝色的海水中扩散出赤红的丝缕。

    王在上扒着船舷往下看,水很清,隐约的人形悬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有些担忧,“不会死了吧!”

    盟主说死不了,“让他缓一缓,很快就会对本座言听计从。”

    王在上长出了一口气,见缝插针地向盟主表示自己刚才惊呆了,跟到这样一位上司,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絮絮夸赞:“没想到主上居然是神仙,难怪属下第一次见到您,就被您的风姿所折服了,您实在是人中龙凤,凡界之光。别管那条鱼怎么想,鱼脑子本来就小,不会想事儿。反正属下会一辈子追随主上,只要主上需要,属下为您披荆斩棘,绝无二话。”

    盟主露出了鄙视的表情,他可没忘白狄人有多彪悍,当初为了收伏他还打过一架。王在上的身手远没有嘴厉害,趴在泥地里还骂骂咧咧什么狗骨头、瞎贼,被他一脚踩在后脑勺,整张脸杵了个大坑,鼻梁上皮都蹭破了,才老实下来。

    风姿?不是背后总叫他小白脸么?他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有这闲工夫嚼舌头,不如去看看他现原形没有。”

    王在上讪讪住了嘴,忙又爬上船舷。这一看,看出一身冷汗来,船底的水变得墨黑,仿佛一下航入了无底的深渊。再定眼打量,才看清原来是一条大鱼停在宝船的下方,虽然两边的胸鳍被铁链穿透了,但要是发起疯来,背脊一拱就能把他们掀翻。

    他退回来,心有余悸,这就是深海给人最震撼的恐惧。他咽了口唾沫说:“形是化了,大得没边。主上,您用大鱼给我们拉船,不怕它忽然发狂,把我们全掀进大池里么?”

    厉无咎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转身将一个铜铃挂在桅杆上,“摇一声他会前行,摇两声就停下。放心,他的神识在我手上,拱不翻你。”

    王在上听了试着去摇了一下铃铛,拴在桩子上的铁链顿时绷直了。他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果然宝船徐徐前行,逐渐加快了速度。他抚掌大笑:“好使!这大鱼,能抵一百个船工!”

    厉盟主撇了撇嘴,背着手转身,慢悠悠走进了船舱里。

    从半开的窗口往外看,一轮残阳如血,悬在大池尽头的天幕上。风里有咸湿的味道,横扑在脸上,尽是黏腻。他伸手把支窗放了先来,舱里陷入一片昏暗。船在匀速航行,冤家对头也没有那么快追来,他趺坐在重席上,双手结印,像千万年前一样,开始入定冥想。

    冥想是用以清除内心杂念和欲望的一种途径,穿过泥沼,回到原始的状态,那时的他是什么呢?也许是一只青鸟,也许是一粒沙。本应该心无一物,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残存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飞速旋转。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尸林的,但记得那么多的修行者,没有一个愿意理睬他。他走过一片水塘,终于在塘边遇见一个正在看蝌蚪的人。那是个少年,十六七岁光景,长着一张十全十美的脸。见了他,很高兴地对他笑,说他养的蛤/蟆生孩子了,邀请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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