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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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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有些不好回答,他微微犹豫了下,“小情我的夫人,以前曾经是与柳绛年齐名的美人,但两者的命运天壤之别。柳绛年出身高贵,小情却身为下贱。那年热海王府大火,让她容貌尽毁,我答应过她,一定要让她完美如初”

    “所以厉无咎以柳绛年的面皮作为交换,是么?”她唇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挥袖驱散了那团翠烟,“可惜厉无咎最终没能达成你们夫妻的愿望,柳绛年进入雪域后就死了,血脉凉透,再也无法移植,这个约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他眼里微微流露出一丝惊讶,“楼主果然冰雪聪明,很懂得举一反三。”口中说着,袖底的五指慢慢搅动,她没有察觉,那缕被驱散的烟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重又聚集了起来。

    “其实我也不愿如此,谁喜欢过着非人非鬼的日子?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完成心底的一个梦,和心爱的人,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他不无哀伤道,“可是平常人看来最简单不过的事,于我却是万万分的难。但我不会放弃,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要为自己创造最好的条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楼主认同吧?”

    崖儿笑得轻蔑,她绝不能容忍一个曾经图谋她母亲面孔的人继续活着。她驱动神璧,那两尾阴阳鱼正欲向卢照夜冲去,忽然滑如丝弦的烟缕钻进她的鼻腔,一瞬脑子顿住了,眼前影像也变得重叠,她听见卢照夜唏嘘:“楼主手段太高,卢某要是不使些小聪明,也不敢贸然和楼主见面。龙涎不单能聚烟,同蜄壳同燃,还能催发蜃气。”他在她晕厥前一刻走到她面前,悲天悯人般俯视她,“所以你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前楼的灯火和宾客,还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叫好声,都是假的。可能你不知道,神璧于我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你。”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地,如同对待最珍贵的瓷器,“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这张脸要是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柳绛年的女儿,包括厉无咎。所以留在我身边吧,人生短短几十年而已,我们一起生老病死,比孤独行走在人世间强百倍。”

    ***

    她想说不,可是说不出来,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子像被重拳击中,只觉得昏昏的,不知道时间,也辨不清方向。勉强睁开眼,看见雪白的屋顶,这屋子没有窗,没有半点自然的光,只有烛火跳动着,她明白过来,应当是困在蚁巢中的某一个房间里了。

    动了动手脚,发现动不了,四肢被捆绑在一张铺着白布的门板上,生生扯成了大字型。她的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还能活动,转过去便看见那个无脸的卢夫人,就躺在她身边的长榻上。

    此刻连狰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相貌,她的面皮早就没有了,只剩一个模糊的骷髅,两颊鲜红,零星米黄色的脂肪薄薄覆盖在肌肉上,额头是青白色的,骨骼的颜色。两只硕大的眼窝里装着鸡蛋般的眼球,因为没有眼睑,直愣愣地盯着她。

    崖儿一惊,奋力挣扎起来,可是那点挣扎微不足道。

    卢照夜走过来,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刀,遗憾地说:“暂时还不能动用神璧,因为你有思想,我怕控制不了,被它反噬。”

    小情有些亟不可待,两排牙阴森森暴露着,磕得咔咔作响,暴躁地催促:“她已经醒了,你还在等什么!”

    卢照夜却没有立刻动手,他只是望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问她:“小情,你疼吗?”

    小情怔了下,觉得他的问题简直白痴,“疼又怎么样?我等了那么久,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她没有了嘴唇,所以每句话都漏风,听上去有些可笑。卢照夜垂着眼睛看她,“脖子切开,切面远比整个头颅小得多。如果我一时疏忽,把头发和脸皮的位置装反了,你可能永远要前后颠倒着生活了。”他俯下来一点,轻轻对她说,“娘子,不如把头换了吧,这样会省很多麻烦。”

    小情先是一愣,然后便暴跳如雷起来,“卢照夜,你疯了么?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人以头为首,头是一切的中心,只要头在,脑子在,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拼装的。但如果把头换了,那么她就不再是原来的她,而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了岳崖儿,花魁小情便再也不存在了。

    惊惶的眼珠子瞪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到这刻才意识到,这个每天和她同床共枕的人早已经受够了她。在她满心欢喜期待得到天下第一的面孔时,他却在盘算如何抛弃她。

    她的手足为准备即将到来的换脸固定住了,他只能哀声乞求他,“卢郎,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以前咱们多好,你说会爱我一辈子的。”

    情意绵绵的话,却搭配这样血淋淋的面孔,往昔的爱从她嘴里说出,再也不能令他动容了。他甚至看见带着血沫的唾液从她的嘴角涌出来,他错愕了,不知他的小情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顿时一阵反胃,匆忙别过了头。

    “卢郎,我那么爱你呀”她似哭似笑唤他,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关头,还期望用缠绵的声调唤醒男人的良知,明明是徒劳,但总不能死心。

    卢照夜深深叹了口气,“你爱的只是我的脸。你厌恶我的身体,你喜欢雄壮的男人。这些年来,我不停依照你多变的胃口转换身体,你知道每一次我得忍受多大的痛楚,要冒多大的风险么?”他把脸凑到她眼前,“你看,我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皱纹了,过不了多久,你会要求我像你一样换脸——然后不停换身体、换脸我厌烦了这样的生活,就到今天为止,你我都解脱,这样对大家都好。”

    小情尖叫,喉中发出笔直的嘶吼,大概是想说“不”,但没有唇,无法表述。

    卢照夜向她作最后的道别,吻在她的脸颊上,像印章蘸满了印泥,嘴唇沾血,红得诡异。然后把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喃喃说:“别怕,忍一忍就过去了,很快的,我保证。”

    这对见鬼的夫妻!崖儿用力试图挣脱,可蜃气依旧在她身体里盘旋,她的蹬腿连身下的木板都无法震动。

    她见惯了杀人,摘下敌人的首级交差,以前也经常做,但那是在她能够控制一切的情况下。现在她行动不便,没脸的女人躺在她身旁,换了身体的男人打算让她们对换头颅,这种可怕的境遇像场噩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卢照夜的脸苍白麻木,他把刀刃抵在小情的脖子上,正打算用力按下去,忽然看见银光一闪,他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地。

    后脑撞得生疼,来不及考虑别的,他打算站起来。可是猛地发现手不见了,原来脑袋和身体分离的人成了他。小情从长榻上下来,手里举着同样锋利的刀,一步步向他走去,“卢郎,我给了你机会,你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二十年的夫妻,最后竟然这样收场,真是没想到!”那丝缕纵横的肌肉微微向上提拉,她露出个笑,弯腰把他的头颅捧起来,轻声道,“你说我厌恶你原来的身体,其实你错了。我把它保存起来,以便让你死有全尸。”

    卢照夜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嘴唇不停开阖着,但身首分离后没有肺的供给,他发不出声音。

    小情说“嘘”,“你不用感激我,我是个念旧情的人。”走到墙角去触动那烛台,墙面上凹下去方正的一块,像活字印刷版上顶出了一枚胶泥似的,露出全部面目后,才看清是口精美的棺材。

    她推开棺盖,转过他的头,让他看里面那具矮小丑陋的无头尸身,“这么多年来,热海公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你已经忘了你原来的样子。现在再看看,到底还是这具身体最适合你。”

    不愿回首的往事就像一个疤,你费尽心机丢弃它忘记它,结果转了一大圈又被打回原形,这种绝望才是最可怕的。一个活着的头,一具死了的身体,组合在一起古怪又恶心。他眼里涌出泪,无法正视自己,悲愤地闭上了眼睛。

    小情的笑声又尖又利,“卢照夜,你就是个侏儒,到死还是短手短脚,不足我腰高!”她入木三分地讥讽了一番,终于从袖中抽出一块黑布,随手一抛盖住了他的脸,冷冷道,“死吧,带着你肮脏的身体永堕无间地狱,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不要再相见了。”

    棺盖合起,重新收回墙内,小情静静站了会儿,转身向崖儿走去。这次再没有什么能令她不快乐了,每一步都袅娜风流,边走边道:“男人这东西真是靠不住,让岳楼主见笑了。你来了半日,不能一直冷落你,现在就把你我都关心的事办了吧。”

第 42 章() 
真是一张喜人的脸啊;皮肤剔透;毫无瑕疵。还有那头长发;灯下回旋出油青的光;缎子似的不不;最上乘的缎子也不及她分毫。

    小情蹲下来;蹲在那张木板旁;离她很近,便于更清楚地观察她的脸。看啊看,看到最后有些哀伤;想当年她也有过这样的风华正茂,也有过这样光洁的皮肤和油亮的头发。可惜那把火和卢照夜恩爱的那几年,倒不觉得有多痛苦。后来渐渐起了隔阂;直到发生刚才的一切;难过也不至于,就是很有些失望。男人果然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啊。只要有了美丽的脸;何愁找不到真心待你的男人。

    皮囊实在重要;爱情首先通过外表奠定;最初的心动就是源于那张脸。没有美貌;再有趣的灵魂也无人问津。

    现在这脸马上就是她的了;她快乐到几乎发狂。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脸的主人明显很抗拒,重重把头偏向一边。遭受冷遇让她感到落寞;但即将功德圆满的充实又让她重新振奋起来。

    “别怕。”她说;一滴带血的唾沫不小心溅到这位楼主的脸上,她慌忙替她擦拭了,“岳楼主美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这张脸吧!你知道毁容后的感觉么?就像扒光了衣服被推到大街上,你找不到任何东西掩盖自己的慌张。你痛苦、自悲,在别人鄙夷的目光里发现自己成了活鬼,这一刻情愿去死没关系,一切我都理解。你放心,我会帮你,不让他们看见你丑陋的样子。”

    这没脸的女人在边上自言自语,大约是在悼念往昔的辛酸,和苦难作最后的道别吧!

    崖儿的手脚一点点恢复知觉,内力也在一点点凝聚。要谢谢他们刚才的那场大戏,如果卢照夜和小情仍旧是一条心,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曾经相爱的人,到最后你死我活,他们忙于解决彼此间的恩怨,恰好给了她转圜的时间。

    蜃气开始消散,她平稳地吐纳,渐渐发现可以说话了。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闲话家常似的同她搭讪,“先前他说了关于你的过去,据说你曾与我母亲齐名?”

    那张无法精准展现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对那段辉煌岁月的眷恋。

    “确实我曾经是云浮大陆最负盛名的花魁。那时花车所经之地,万人空巷,我与你母亲分属南北,你母亲是簪缨出身,虽尊贵无双,但要论容貌,我也不遑多让。可是女人呐,年华总会消逝,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得找一个归宿。我虽是脂粉堆里的皇帝,豪绅恩客相聚时万般怜爱,但提及婚姻,并没有人肯真心对待。楼里放出我要从良的消息,最后只有一人投了名帖,就是热海王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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