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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行走,太多的危险和不确定,时刻要做好应付突变的准备。既来之则安之吧,苏画四下打量,屋里焚香,墙上有画。回身看见偏厅里站着两个黑衣人,一个和这掳人的一样,仿佛谁欠了他八百吊钱的愤世模样;另一个却生了一张难以形容的脸,长眉下的眼如落入深碧的月亮,如雨后急晴的一丛光,照在海外孤悬的岛屿上,分明温暖,却又彻骨寒凉。
她打了个突,不必交手便知道对方不简单。稍稍退后了半步,语气里带着诘问的味道,冷声道:“我同二位没什么过结吧,请人登门可不该是这样做法。二位究竟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强抢民女,是英雄所为么?”
拉着脸的那位看了边上人一眼,“君上,不是她。”
被称作君上的男人略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抬指一挥便扯去了她面上的烟纱。烟纱后的脸并不是他要找的那张,他眼里分明失望,启了启唇,嗓音如锵金鸣玉,无情无绪地问她:“岳崖儿人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冒充她?”
苏画鲜少有底气不足的时候,可是面对这个人,却无端感到心慌。
兰战在时,岳崖儿奉命出去办事,大多时候戴着人/皮面具,八字眉小胡子,看上去像个油滑的胡商。后来兰战被杀,她接掌了波月楼,江湖人只知道“七杀”。她在楼里走动,也以轻纱覆面,从来没有显露过本来面目,这两个人何来一副笃定的口气?
苏画笑了,“公子好像弄错了,我就是波月楼主,绝无冒充一说。你们大半夜的把人掳来,却连真正要找的人是谁都没搞清,岂不是笑话?”
是不是笑话,其实都不重要。对面的人转过头,沉沉的眼睫投下扇形的阴影,盖住了满目波光,淡声吩咐:“晋乘,把她关起来,等着她的主人自投罗网。”
苏画内心惊跳起来,猛然想起白天在集市上看见的那群黑衣人,虽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但听见为首的人唤了“别通、晋乘”两个名字。现在回忆一番,居然就是这些人。她也派了手下人去查他们的来路,结果查无果,偌大的江湖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了,还指名道姓要找岳崖儿,所以他们来烟雨洲的目的不是万户侯府,也不是牟尼神璧,而是波月楼。
怎么办,她飞鸽传书发回去的消息上只寥寥提到这帮人,遣词造句还不足以让崖儿引起重视。烟雨洲出了变故,如果她行动受限,势必会令楼主亲自出马,到时候场面恐怕要失控。
不能束手就擒,她抽出了腰上软剑。门外斜风细雨一阵拍拂,吹得烛台上灯火摇曳。她执剑而立,剑首寒光四溢,一声清喝,挽起剑花便向为首的人攻去。
然而根本不敌,他甚至不需要动用招式。不过轻描淡写地抬起手,五指微曲,筑起一道旋转的气墙,她的剑顿时像深深卡进了石壁,竟无法再移动分毫。
似乎是懒得周旋,也可能积攒了怨气,那张漂亮得非人的脸,此刻隐隐起了戾气。广袖霍然一挥,她来不及反应,连人带剑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这一撞震动了心肺,她按住胸口,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那个叫晋乘的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拽起她便将她拖了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静谧,香烟依旧缭绕,烛火也依旧跳动。沙沙的春雨打在青石台阶上,泛起一层粼粼的水光。
“君上,既然这里的岳崖儿是冒名的,何不直取王舍洲?波月楼就在那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紫府君转过视线来,“你能保证和尚一定在庙里?”
大司命窒了一下,“琅嬛藏书失窃,君上一人要背负所有罪责。属下是为君上着急,早早拿回图册,对君上有百利而无一害。”
紫府君低下头,漠然道:“我走累了,想休息休息。”
大司命憋了一口气,想起那三道焦雷,到现在依然心有余悸。法不容情,天界的条例永远不得破坏,看守失职就必须接受惩处。鱼鳞图失窃的当晚,紫府君光着膀子跪在蓬山最高的山巅,生受了那三道天雷。
可以说是一场悲剧了,府君看守琅嬛上万年,从来没有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这次的盗贼是个凡人,还是个女人,何以拿到六爻盾的寄灵盒,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是一时大意了么?可他追随府君多年,知道他小事上不计较,大事上从未疏忽。自从万妖卷成册,府君在九州几乎立于不败神坛,如今阴沟里翻了船,让他愈发对那妖女深恶痛绝。然而府君似乎并不着急,大约性情如此,就算再恨,也不达极致。
大司命不由叹息:“君上,三个月期限转眼就到,多延误一天就要多担一分风险。眼下图册下落不明,万一有个闪失,或破损或遭毁,后果都不堪设想。只有尽快找回,君上才好向上界交代,至于那妖女,在琅嬛犯下这么大的罪过,死不足惜。属下曾经劝诫过君上,可惜君上这次千万不能起怜悯之心,务必要将她绳之以法才好。”
紫府君脸上浮起倦色来,“图册要追回,罪罚也会追究,其他的无需多言。你不必开口闭口妖女不离嘴,骂得再狠图册也回不来,反倒让人觉得你老婆子嘴碎。”
大司命愕然,这位府君在某些方面的宽宏简直令人称奇。这么长时间了,回过头来想,确实从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过半句埋怨或是咒骂,这点同他比起来,自己确实落了下乘。
大司命感到无力和无奈,反省一下,终究是因为自己修为不够。像府君这样的,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洗礼,一切看得很淡,万事万物自然就都不在心上了。
他俯首道是,“属下过于急躁了,应当学一学君上的风度。错了就错了,尽量挽回局面,绝不在背后作无用的数落。但属下一切都是为君上着想,那岳崖儿将整个紫府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可恨”觑他面色更不佳了,只得悻悻停顿下来,拱手一揖道,“时候不早了,君上休息,属下告退。”
大司命一步一步退了出去,紫府君依旧站在那里,待他走远之后才蹙眉叹息。
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不是么。不单如此,还被骗财骗色,可这种事不能让手下人知道。他是有苦难言,大司命却以为他有风度,这风度,实在维持得太辛酸了。
第 29 章()
和她的纠葛;原本以为只是漫漫人生中一场可圈可点的风花雪月;来时甘之如饴;去时当断则断。
如果说爱;应当还不能称之为爱;至多是欲罢不能。毕竟这样奇异的姑娘;一辈子难以遇见一次。受她垂青;他欢喜,甚至受宠若惊。她的感情浓烈得如同那晚的酒,轻易就能灌醉他。
他的寿命;是凡人的千倍万倍,他和琅嬛一样永垂不朽。某一个乏味的雨夜,他也回看前尘;最初千年无尽悟道;后来经历过妖鬼之乱,也遭受过挚友背叛;说丰满很丰满;说简单又很简单。有段时间他痴迷于旁观人间的爱恨情仇;但到最后发现不过如此。万事万物化为尘土;那些复杂的感情也都消失在岁月这面巨大的磨盘里;还剩什么?
作为仙;他总在否认这个身份,心里却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他不过比上界那些墨守成规的人多了一点自由,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个老实的仙。漫长的孤单无边无涯;他有时候爱花草;有时候爱飞鸟,却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层次丰富的女人。她诱惑他,他坚持了两天就放弃抵抗了,因为心猿意马掩盖在一层薄薄的表皮下,挣不脱这红尘浸泡过的身体,心仍是男人的心。只要跺跺脚,她还没把他怎么样,他自己就先融化了。
冤孽啊,怪自己。
原本以他的能力,至少可以抹掉这段不光彩的回忆,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想也许这是修行中注定的磨难,让他悔恨反省,让他引以为戒。于是他反复咀嚼,每每重忆当天的情景,不堪和耻辱如噩梦般挥之不散,到现在依旧令他心有余悸。
那壶酒,不知到底有多大的劲儿,平常他破晓必定要下九重门巡视,结果那天竟然一觉睡到了辰时。
温度适宜,耳边响泉淙淙,要不是朗日高照,他甚至不愿意睁开眼睛。
怎么会睡在这里他起身后有一瞬脑子空白,坐着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上的事。子时过后她还在这里,太多的欲/望像巨轮碾压他,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制力转眼就瓦解了。她在他身下别样妩媚,那种忍痛轻笑的样子,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定了定神左右观望,她不在了。泉台石板上留下斑驳的印记,一簇嫣红,让他看得有点心惊。
他愣了会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看上去经验老道,其实她也是第一次。他穿上衣袍急于找到她,站起身时膝头骤痛,垂首一看,实在不大好意思面对那些破损的油皮,匆匆拿袍裾遮了起来。
他在苍茫广袤的琉璃宫前奔跑,不敢喊她的名字,怕惊动九重天上的人。于是一处一处寻找,从第一宫找到十二宫,可是到处不见她的踪影。一种莫名的恐惧逐渐升起来,越变越大,几乎把人撑破。他至今没有忘记那种感觉,对习惯了安稳度日的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站在空旷的天街上,袖袋空空没了分量。赶到琅嬛前查看,六爻盾依然在,顶天立地地笼罩整座楼体。距离它几步远的正前方放着那只寄灵盒,无声地嘲笑他的愚蠢和大意。
他暴怒,一掌击碎了琅嬛前的望柱,轰然的巨响传遍蓬山,大司命带少司命们闻讯赶来,他颤着声下令:“琅嬛失窃,发动紫府弟子,全力捉拿叶鲤。”
有些内情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对大司命。当初大司命确实告诫过他,结果他被色相冲昏了头,觉得一个凡人女子,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事实证明他小瞧了她,偷了他的书,还让他对事情的经过羞于启齿,盗贼做到这个份上,能当开山鼻祖了。
大司命痛心疾首,“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收留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既然有备而来,恐怕连名字都是假的。”
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即便现在推步,人不在面前也推不出个所以然来。
琅嬛失窃的消息传到上面,他自愿受罚,领了三道天雷。只是无穷尽的恨,如果能够着这女人,不需大司命说,他也要将她碎尸万段。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他推开窗看,月亮半挂在天上,乌浓的流云大片飘过,遮住就是天昏地暗。再续上一枝香,静坐片刻打算就寝。脱衣的时候牵扯了背上的伤,三道焦黑的疤像巨兽留下的抓痕,从肩头斜劈下来,即便已经愈合了,也还是隐隐作痛。
人间来去不能动用法力,否则去波月楼看看也是一弹指的工夫。岳氏遗孤,牟尼神璧他本以为她只是个会炼剑灵的寻常姑娘,没想到她在神兵谱上早有了排名。既然如此,棋逢对手,再相见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
王舍洲,望江楼。
连绵的亭台楼阁和灯火交织起来,如同一张流丽的画。远处也好,近处也罢,处处都是胭脂香味,处处都有打情骂俏。比起波月楼,卢照夜创建的销金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准则。英雄无处可歇?歇在美人的酥胸上吧!只要有钱,享之不尽的快乐任你受用,只怕你不敢来。
所以他说钱财对他并不重要,这点崖儿相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