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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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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水银么?他回身看,圆池边沿,穿破缭绕的水雾隐约也有银光流动。那液态的金属,很快把他们脚下站立的空间划分开。水银有剧毒,会随空气蒸发,在场的人都抬袖掩住了口鼻。这时有隆隆的震动从地心传达上来,他们所处的位置越抬越高,形成一个三面的椎体。所幸这椎体上有层层平台,让他们得以落脚。平台下部出现了大片的水银,逐渐漫上来。锥型最高处,六芒星的上空,忽然燃起了鲸油灯,灯火发出莹莹的蓝光,他的脸在那层光晕的笼罩下,愈发青白得鬼魅一样。

    “齐光!”仙君惊呼,“别碰那东西!”

    厉无咎半抬的手停在那里,广袖在旋转的气流中轻轻拂动,脸上露出了怅惘的神情,“再听见你喊我的名字,觉得真亲切。这名字已经从天地间消失了上万年,没人记得,恐怕只有你。”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水银越漫越高,照这形势看,在金山银海里打滚的王在上等人已经难以幸免了。这春岩城本来就沉进了水底,哪里来这么多的水银?城里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不能再等下去了,原先仙君倒很有兴趣陪着崖儿冒一回险,现在看来事情越闹越大了。塔底的水银迅速在上涨,要不了多久便会漫过人的头顶。如果无止境地升高,也许连整个城都会被淹没。

    他袖底的天岑化作一道流光,向塔顶飞去,长剑先至,人在其后。塔顶的人抽出玉具剑击退了天岑的第一轮攻击,垂眼看,那人白衣胜雪,乌发如墨,轻盈的禅衣顶风而上,经纬纵横缠绵逶迤,让人想起他当初在尸林中御风逐鹿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点感伤,曾经那么好的同伴,最后弄成了这样。那段过往他曾经极怕回忆,因为无法面对走火入魔的自己。

    后悔么?是的,他真的后悔,所以长久以来一直在寻找回到过去的法门。这人世让他太过厌倦了,什么权势钱财,都不是他想要的。据说孤山里藏着一面能够自由操控时间的四象八角鉴,只要有了它,他就可以任意来去,不想发生的事不会发生,不愿存在的人也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安澜执剑杀到了,天岑在他手中有千钧分量。他的进攻还是这样,丝毫不给人留退路,剑气夹带着罡风狂卷而至,若不是他早就找回了前世的修为,真抵挡不住他的攻势。

    当初在甘渊,他也是这杀气凛冽的模样,仗剑立在碧波万顷上,天边缀满了血红的晚霞,他狠狠看着他,让他出招。当时的眼神,齐光到现在还记得,可惜时隔多年,恨也逐渐消散,即便再次对决,安澜的双眼也是静谧如深海,再也没有什么能掀起他的愤怒了。

    天岑直指眉心,没有理由躲避,便挺剑迎了上去。一时风云变色,两股强大的气流对冲,震碎了锥塔的边角。碎石往下飞坠,落进水银海,溅起丈余的银色波浪。塔顶上空电光火石,两剑对垒,剑锋与剑锋交击,“嚓”地一声,瞬间迸出火花。面对着面,他试图看出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安澜木着一张脸,下手毫不犹豫。如果以往还能念及一点旧情的话,自从他和岳崖儿为敌后,这位仙君就开始护短。比起自己的女人,曾经背叛过自己的老友算得了什么!

    齐光苦笑,苦笑过后便是更凌厉的回击,右手执剑,左手暗暗捏诀向他抛出摄心锁。那锁并没有实际的形质,但可令人如深陷泥潭,难以反抗。

    不过紫府君的万年道行不是白得的,他自然有他化解的法子。结起兜率印打散了他的摄心锁,那印是万丈火焰织成的网,自上而下纵贯,要将他烧成灰烬。

    是啊,三千年前爱宠被天火烧死,如今他也要元凶尝尝滋味。果然是心系那条小蛇,三千年前没来得及周全,三千年后要继续打这个抱不平么?

    前生的错误,凝成了今世的胎记。齐光眉心的朱砂忽然攲生,像盛放的花,舒展开了妖异的花瓣。

    “你这么喜欢那条蛇?”他唇角带着狞笑,纯阳真火勉强招架住了兜率印的余威。他知道靠硬拼很难打倒他,唯有取巧,反正最终的目标不是他,只是那面八角鉴。

    攻人必攻其软肋,而聂安澜的软肋就是岳崖儿。

    他反手将纯阳真火往她的方向疾射过去,嘿然诡笑着:“历史恐怕要重演了”

    动作夸张,声势也做得很大,和他近身缠斗的人果真被分散了注意力。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小蛇再被火烧一次?齐光看着他抽身相救,正好留下空隙容他触动那面六芒星。

    正在他伸手的刹那,一柄杀气腾腾的紫剑到了面前,他挥起铁爪将剑一斩为二,紧随其后的青剑又向他咽喉袭来。他侧身闪躲,只听剑气呼啸而过,脸颊上立刻留下一串刺痛。顾不上去抹,那厢安澜的掌心/雷又到了。他生受了一掌,本来极地里的摧残就让他体虚得厉害,这一掌打得他心血灼然翻滚,再耐不住,从喉中喷涌而出,洒得石台上尽是。

    有能耐就一掌打死他,他冷笑,在他剑锋杀到前,一拳擂在了六芒星上。

    石台碎裂,他也瘫软下来,可是石缝中绽出的光却让他欣喜若狂。八角鉴有了它就能回到过去。他满含希望看着那光越来越盛大,锥塔之下的水银海翻滚起来,咆哮着向上奔涌。这时谁也顾不上找他的麻烦了,那条小蛇和她的手下正慌不择路,安澜要去救他们。

    宝鉴悬在石台上方,苍黑的八卦镜,开启中心的阴阳鱼,应当就开启了法门。他癫狂地运气转动它,如巨轮旋转。盼望着一睁眼便回到过去,他还躺在尸林的草地上,日光从树顶枝叶的间隙里透过来,温柔地洒在他的胸膛上。

    进入宝藏的入口,便是万丈的深渊,向上看,看不见天顶。水银已经没过了最后一重台阶,该跑的人都跑了,他想带走那面八角鉴,双手刚触及,人猛地倾斜下来,整个空间像一个容器,容器放倒,水银海也随即横流。

    那一瞬他陡然惊惶,仿佛世界要翻转过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像做梦一样,睁眼便身在方外?他想逃了,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这时空混乱了,锥塔横陈,水银与它平行。又是一震,塔尖不知何时到了他头顶上。他想起来,这世界的一切都是颠倒的,孤山向海底生长,海水也在山眉上

    可是醒悟得太晚,万顷水银汹涌拍来,他被包裹进这密不透风的物质里。慌乱之中他扬手,将袖袋里的东西抛出去,精魄飞速升空,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滑溜的、沉重的水银漫上来,从他身上每一个孔洞涌进体内,填充了他的五脏六腑。有些话来不及说了,当然也不必去说。银色的细流在他眸底旋转,最终将他的瞳孔填满。他闭上眼睛,腕上一只彩云环脱落下来,缓缓沉进了水银海底。

    春岩城底的变故当然不会只停留在下层,它形成一个共鸣式的震颤,一波一波向上传达。整个城仿佛被安置在筛子上,众人成了筛中的豆子,摇得天旋地转。海水在咕咚作响,再用不了多久,这世界可能就要毁灭了。此刻大家还在一起,下一刻谁知道呢,也许会被洋流卷到几里开外,陈尸在某片不知名的月光下。

    正慌乱之际,听见鲛王惊恐的叫声:“他娘的,我们的祖宗活了!”

    大家转头向水墙看去,那些蜡化的尸体开始真正迈开双腿行走了。他们像一群失线的傀儡,你推我撞,最后将脸贴在那层屏障上,挤得五官变形,疯狂地捶打水墙。

    末日般窒息的气象,又重现了春岩跟随孤山一同沉入深海的过程。水墙会破么?太乙镜上方的漩涡已经不见了,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个地下城里,无法脱身。

    周围的建筑在倒塌,鲛王大哭:“寡人的王国没了!”

    轰地一声,倾泄而下的海水终于向他们涌来,仙君和大司命联手筑起屏障抵御,但水太重,不可能抵挡太久。这时听见悠长的低吟从浪尖上传来,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屏障外,是龙王鲸。众人的手交握得更紧,见枞言摇首摆尾顶破那面气墙,闷头一挑,将他们挑在背上。龙王鲸的皮肤太滑,不易攀附,所幸仙君一把抓住了他的背鳍。

    水声隆隆压迫人的耳膜,肺里的空气也快挤压完了,枞言摇尾飞速上浮,猛地一窜,窜出了水面。

    周围的水旋还在奔涌,大鱼静静停在那里,天上一弯明月正亮得煌煌。

第 105 章() 
原本以为要走投无路了;枞言的出现可说是意外之喜。

    没想到齐光会在最后时刻放出精魄;这使得大家对他的憎恶略略减轻了几分。世上也许并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但凡事出有因;总有一点情有可原的余地。他至少没有丧尽天良;也没有拖大家一起去死。

    那个所谓的宝藏;在他们逃出洞口后不久便塌陷了。祭台上的巨石落下去;甚至能传回砸向水银海沉闷的回响。齐光被彻底淹没了,不可能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最终触动六芒星;究竟是为了什么。

    趴在大鱼尾部的人气喘吁吁,“好险啊,寡人差点就淹死了。”

    大家向他看;不明白一只鲛人为什么也要凑这个热闹。

    他好像也刚回过味来了;呐呐道:“奇怪,寡人明明会水;还是鲛族里游得最好的”四下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陆续浮起了一个又一个脑袋;他的子民们都安全脱险了。鲛王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还好;寡人还以为自己真要变成孤家寡人了呢。”

    大家开始清点幸存的人员,可惜苏画的倒戈一击,让本来就凋零的波月楼又遭受了一次灭顶之灾。细数数;只余十几个了;硕果仅存,还空手而还。

    崖儿觉得愧对他们,“也许我真的不适合领导波月楼。”

    魑魅说不,“跟着楼主跑了一圈,见识了好多没见过的人和奇景,比发财有意思多了。”

    魍魉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却仰起了苍白的嘴唇,“厉无咎死了,我们可以杀上众帝之台,霸占藏珑天府从今往后,楼主就是武林盟主。”

    杀手的性情刁钻,也有坚韧的耐力,只要看见一点希望,就能朝着那个目标奋勇前进。

    崖儿怅然,“可惜说好带你们来寻宝的,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阿傍嘿了声,“未必。”摘下脖子上的璎珞朝她扔过去,“这个送给楼主,将来您和仙君成亲,正好拿来添妆奁。”

    总算不虚此行,至少还落着了一样。大家茫然对视两眼,身上湿得狼狈,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胡不言呢?”崖儿忽然想起来,慌忙站起身看,水波回旋,根本不见他的踪迹。也许苏画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这一根筋的狐狸决定殉情了。她空望着波涛万万,心里涌起了无边的悲凉。

    鲛王这时发挥了作用,他说别急,“我让我的手下潜水看看,要是发现那只狐狸,一定给你带回来。”

    崖儿向他道谢,他摆了摆手,靠在枞言的背鳍上对月长叹:“寡人的家没了,祖宗也丢了,还得另找地方造行宫,想想都麻烦啊。”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惆怅,经历了生死一线,现在还活着,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大鱼的气孔里喷出了几丈高的水柱,在明月下飞散成细雾,要是换个乐观的角度,也许可以看成烟雨楼头,英雄美人的啸聚,实打实经历了一场道义江湖的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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