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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就坐起身来。
他起身的动作有些响,小牛犊根本没睡实,“呼”地一下睁开眼。
一双大眼睛直直地对上了他。
许是这样和大人平视的感觉让小人儿感觉到非常的新奇,小牛犊嘴角咧开了个再灿烂不过的笑,朝着杨崇吐出个泡泡。
世上最神奇的事,其中一件便是,有个漂亮小娃娃看着你朝你笑时,你总会不由自主地就朝他露出笑,被他纯粹的喜悦所感染。
杨崇笑到一半,想到这孩子的身份,那笑便被理智止住了。
他朝着低头哄儿子睡觉的傅四露出个苦笑,话里的感情,连他自己都说不分明是什么更多一些,“没想到,她的儿子,居然与她这般相像。”
傅四垂着头,强硬地伸手将小牛犊骨碌碌转的大眼睛给阖上。
小牛犊已经习惯了亲爹这简单粗暴的手段的意思,却因为到了个新奇的地方还有着满满的好奇,不肯就这样轻易地妥协,伸手一次次拨开亲爹的手,想要再去看看那个朝他笑得又傻又傻的大人。
来回数十次,一大一小,居然没有一个厌烦或是生气的。
杨崇转过了一脑袋的回忆,终于能积攒了勇气,再去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白三娘,从胸腔之中,长叹出一口积郁了不知多少年的郁气。
“我还记得她十六七时的模样,不想再次相见,却是这般情景了。”
当时他执意要去追求心中至真至纯的爱情,他父亲一巴掌就甩在了脸上,告诉他但凡他走出这个大门,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他硬撑着一口气出了大门,在花楼里经过曹三几人的嘲笑将三娘带了出来,在城门口好似还遇见了回城的谢宁池。
那时的辰王,已经因为好几场战役而颇有声名了,只是朝堂之上波诡云谲,皇室的血脉单薄,小太子又常年不露面与人前,在陛下有意无意地引导下早早站队了的朝臣们边见不得辰王建功立业,在言辞上颇有打压。
除了个至高无上的辈分,那时的辰王,并没有太多的威风煊赫。
而偏杨崇那时觉着志得意满,竟大声招呼了一声,并将跟在一侧的白三娘介绍给谢宁池,眉目间都是心满意足的神采飞扬。
他说,“这就是我要与她过一辈子的人。”
当时谢宁池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左不过就是个万事不挂心的模样,不能使他在得意之上再多三分的满足,但当时那恍若拥有全天下的心情,杨崇却是记得再清晰不过。
然短短几年,物是人非,重逢居然是如此的尴尬场面。
他想到此处,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年三娘能有傅姑娘的魄力,能多信任我几分,怕是我们二人,也不至于走到今日”
终于哄得儿子睡着,傅四转过身来,干脆利落地就点了杨崇的睡穴。
继而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倚到床柱上,仍是伸着一条长腿防备着睡觉不老实的小牛犊半夜掉下床去,“啰嗦了这许久,要不是小牛犊不听人说话便不睡觉,我早就给耳朵个清静了。”
这些天来连日哄儿子睡觉,傅四已经将能说的废话都差不多说尽了,今日好容易有人抢了这个活计,也就只能忍着,等儿子睡着了才出手。
迷迷糊糊要睡去之前,他终于从听见的一星半点话里想到了杨崇在说些什么,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很是瞧不上眼。
“就你这样的,小六遇上你落魄,连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
第99章 前尘往事()
次日一早;却是被儿子的口水糊醒的傅四第二个醒来;抱着咿呀乱语的小牛犊下床给余持重又点了个穴让他睡得更死,带着儿子就在院子里打起拳来。
小牛犊这几日早就被亲爹给带出了早起打拳的习惯,还能偶尔跟着傅四的动作挥舞几下他的小胳膊小腿,便是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也只是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连哭都不哭一声。
院子里听见动静醒来的几个天字卫都被这秧苗高的豆丁逗得发笑;上前来不是捏捏他软绵绵的小脸蛋,便是故意在他面前耍起拳法来。
偏小牛犊脸蛋随意被捏;眼睛却非要看着亲爹才肯放心;颤颤巍巍地非要绕过人墙去看亲爹;被故意使坏的几个高大叔叔给拦住了,气不过才哇哇叫出声。
他那小胳膊小腿挥舞起来还真有几分力道,天字卫们啧啧称奇,俱都好奇得凑到他身边;故意引着他与他对打;嘴里还呼呵有声。
亲儿子被欺负成这样;傅四也丝毫不放在心上,拳照打,看见儿子一屁股坐倒的窘态,还要带头笑上两声;喊着让儿子爷们地站起身来。
这边呼呼喝喝地无限热闹;吵得谢宁池从床上起身,穿好了衣裳开门出去。
他凉凉的一个眼神一扫;几个天字卫立时就屏息噤声,多一口气都不敢喘。
傅四一套拳打完,转回身来瞧了自己已经靠过去的儿子一眼,又看了眼谢宁池身后紧闭着的门,好似隔着门缝都还能瞧见里面躺着呼呼大睡的傅挽。
他眨了两下眼,提小鸡一样将自个快巴到人家身上去的儿子提回来,随意往背上一扔,单手拖着让小牛犊自个玩他的头发,看着谢宁池,冷不丁就吐了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小六什么时候带你回家见阿爹阿娘?”
说实话,在傅四朝着谢宁池伸手的那个瞬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动手了。
昨日兵荒马乱的便罢了,今日亲眼瞧着各成年男人从自己妹子的房里走出来,身为兄长,此刻动手,好似也算是合情合理。
天字卫还未犹豫,谢宁池便已抬眼看过去,示意不可多惹是生非,脚下却已暗自用力,站稳了脚跟,打定主意先接下这一拳。
他有婚书不假,可那婚书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有的只有旁人以为荣宠无限的陛下御笔钦点,皇家已快二十年不曾开封的族印。
因而听见傅四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谢宁池一瞬间竟答不上来。
他这一瞬的迟疑,在傅四眼里便成了否认,于是他略显同情地看了眼谢宁池,拍了拍身后不安分的小牛犊的屁股,露出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他的亲儿子不知自己娘是谁,怕是以后他的亲外甥,也不知自己的爹是谁了。
那眼神里藏着的意味,谢宁池一时半会还没明白,待傅挽醒来与她一说,才从还不够清醒的傅挽嘴里知晓了真相,“喔,四哥那是意味我只是和你玩一玩,八成还在同情你和他以后的外甥呢”
早些年纪氏与傅爹为了傅挽日后夫婿的事争吵起来时,傅挽被吵得头大,的确说过她不嫁人,随意找个喜欢的男子,不给名分,接种生个儿子便能万事大吉。
这话说到一半,感觉后后背骤然发冷,傅挽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慢动作地转过身去。
谢宁池的脸已经冷得好似寒冬腊月。
右眼皮猛地一跳,傅挽一拍桌子,厉声反驳,“但这只是四哥的个人猜想,我这不正要与你说去杨州城见我爹娘的事嘛。”
谢宁池对她那是何等的了解,几乎她一张嘴,他就能猜出来她想说的是什么,立时就察觉到了她话中的漏洞,“你若是没有过此类的想法,你四哥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想?”
他这一开口,就是要算账的节奏。
不说当年他曾在书信中吹嘘过杨州的各处酒楼舞肆,便是之前被谢宁池撞见的上酒馆去青楼的事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傅挽眨巴眨巴眼,感知了下自己还有些酸疼的腰和两人间的距离,果断放弃了计划一,安坐在原地,拿起手上的木簪敲了下桌子,瞧着倒是镇定自若得很。
“那衣兄到底要不要去杨州见我爹娘?”
她笑眯眯的,却让人感觉好似稳操胜券,竟下意识就不想反驳,“说起来,若是我爹娘不满意,那咱们这无媒苟。合”
话还未说完,谢宁池已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扬声吩咐天字卫,“即刻修整,今日连夜出榴州,去杨州城。”
榴州这边重兵环伺,他们被困城中,迟早会被瓮中捉鳖。
如今旁的州城的朝廷军谢宁池也不敢再调,能用的只有杨州的两千黑云骑。
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他原本就打算在今夜将傅挽送回杨州。
但傅挽方才那“无媒苟。合”四字实在太过刺耳,他从门边折返,走到傅挽身后,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你倒是什么话都”
之后的话并没说出口。
因傅挽突然偏过头,张嘴叼住了他因为怕扯疼了她而下意识松开的手指,上下齿贝一阖,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你要与我算旧账,我自然要与你算旧账。”
她只咬出个牙印来便松了嘴,哼唧了声,“也不知是谁,之前避我如洪水猛兽,瞒着我偷偷藏了个婚书在我枕头底下,立时就变了一副面孔。”
谢宁池眼一眨,脸不可抑制地就红了。
他后来发现那婚书在枕下原封不动,还以为是傅挽压根没发现,心里既庆幸又失落,还想过要寻个什么特殊些的法子给傅挽看。
傅挽偏头瞧见谢宁池红了的脸,嘴角飞快勾起又落下,干脆就扯了块昨日用以裹胸的白布过来,一手捏着昨日刚买的用来描眉的黛石,想了想,在白布上写起今日需去购置齐全的物件来。
“我爹喜新厌旧得厉害,除了早些年养下来的爱摇骰子的爱好,最近也就偏好文玩核桃,正好你可以准备两个送过去;还有我娘,胭脂水粉是不爱的,字画古玩,有我大哥在也瞧腻了,你要不还是送些奇花异草过去,正好打发时间”
傅挽张嘴就说出了一连串家中长辈偏好的事物来,手下更是笔走龙蛇。
写罢正要交给外面已然修整好的天字卫去购置,谢宁池便拦了她的手,将那白布扯过来,自去念给那群天字卫听,却是连布帛的纹路,都没让他们瞧见分毫。
昨日他亲手将这白布从傅挽身上解了下来,自然知晓它原先是缠绕在何处,又哪里愿意让旁的人多看一眼,多凑近几分。
傅挽也猜出了他这点隐蔽的小心思,笑着站在他身后戳他腰眼,“你赶人赶得这般快,他们可是连银票都没拿。”
话中三分的调侃,却是因为谢宁池昨晚瞧见傅挽藏银票的地方时,也着实有些呆若木鸡了。
他眼下连个白布都不舍得,又哪里肯用傅挽藏着的银票,转头时视线飞快从她胸前掠过,“是我送的礼,用你的钱又是什么道理?”
傅挽“唔”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原来衣兄你还能分得清你我啊?”
说话间,伸手抽回了自己的白布。
滑腻的触感在手心飞快地消失,谢宁池伸手想握住,却在对上傅挽意味分明且十足调笑的眼神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不知在那白布放置到了何处,谢宁池搓了下手心想要驱走那滑腻的触感,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傅挽,有才书院他们二人曾住过的那个院子,并未在这次的交战中被烧为灰烬。
甚至他们当时用过的床单被褥,都被他亲自妥帖收藏了起来。
等待的一日过得飞快,正好那边白三娘醒来,呆坐在床边发愣了半个时辰,终于与傅四和盘托出了之前她隐瞒欺骗了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