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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惺惺作态!”高定嘀咕着,“『奸』夫『淫』『妇』是一家。”
这三个人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有意思,我一边想,一边斜眼看着在场的另一个人,高远的二儿子高风。这个瘦削的青年始终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尸体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号位于淮安城的远方镖局这些日子面临着不少麻烦:同业竞争激烈,新老对手虎视眈眈,或意图超越,或意图倾轧,或意图吞并;已经连续两趟镖被抢,折损了好几名镖师,抚恤金赔偿金花了不少;最近有一笔大单子,保金惊人,赔偿金也惊人,总镖头高远却因病不能亲自出山,而那时副总镖头马洛山保着另一趟镖还没回,最后只能由三号镖头带队出发,镖局上下都捏了把汗;高远的大儿子高定一直盯着总镖头的位置,想要取其父而代之,但同时觊觎该位置的还有马洛山,而马洛山和高远续弦的妻子高何氏关系暧昧。
以上就是高家的丫鬟小铭向我透『露』的信息,说完她就要走,仿佛我身上还带着死人的气息让她很害怕。但我只一句话就让她停住了脚步。
“马洛山和高何氏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呢?”我微笑着问,并故作轻佻地冲她挤了下眼睛。根据我的经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人在面对此类桃『色』事件时都会兴奋起来,假如她碰巧是个知情者——比如小铭这样的——这种兴奋就会翻倍。
果然小铭没有走,跟我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从马洛山和高何氏的第一次约会讲起,讲得满面红光,仿佛她亲身亲历了他们的每一次云雨。
“老爷一直不知道,因为他们俩总是选在老爷出门的时候幽会,”小铭说,“但其他人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敢说。老爷宠她宠得厉害,而马教头……马教头自己很厉害。”
真是好可怜的一家之主。夜里坐在凉亭边发呆时,我忍不住这样感慨。不过还没感慨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在靠近,那是高定。
“父亲死了,你好像并不伤心?”我问。
“我很高兴,”高定坦诚地说,“父亲年纪大了,胆子也越来越小,不敢冒风险,这些年来被竞争对手越甩越远,一些原本不如我们的镖局也在迎头赶上。如果我继承家业,一定会想办法扭转颓势,让远方镖局重振声威、扬眉吐气。不过我需要你帮忙。”
“一个成天和尸体打交道的半死老头,恐怕是帮不上你这样年轻有为的未来总镖头什么忙的。”我淡淡地回答。
高定摇摇头:“我不是指的这个。我想请你帮我查出究竟是谁杀了我父亲。我知道你的底细你是个知名的验尸官,但在入行当仵作之前,也是一个很厉害的捕快,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件伤心事才转了行,以便从此尽量少和活人打交道。”
“你有一个非常多嘴的父亲,”我叹息着,“看来一个相交四十年的老朋友最大的作用就是把你年轻时的陈芝麻烂谷子统统抖出去。不过既然你父亲已经死了,你也遂了心愿,干嘛还要抓凶手呢?”
“因为两个原因,而这两个原因完全可以合并在一起,”高定回答,“凶手能杀了我父亲,也可以接着杀我;凶手很可能就是可以和我竞争镖局继承权的人。我指的是高何氏,还有她的姘头。当然,你可以把我这番话当做一个忤逆弑父的不孝子的故意开脱,但事实真相如何,取决于你的判断。”
高定很健谈,也很善于说服旁人,而且很舍得掏金铢,我没有坚持拒绝,最后还是答应下来。这之后不久,马洛山也找到了我,提出了几乎同样的要求。
“看来你们都很自信,”我说,“我很难分辨你们究竟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在虚张声势。我很担心我会不会在调查过程中真的发现某些蛛丝马迹,然后被你们灭口。探访老朋友探访到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如果你也会留下一个大镖局供人争抢的话,大概会吧。”马洛山很潇洒地一笑。我不得不承认,对高何氏而言,他比高远有魅力多了。
他们都离开后,我回到书房,把书房里的可疑物件统统收集起来。天『色』太晚了,即便要做什么检查,也最好等到天亮。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时,『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人打斗。我连忙起床推门,看见高定和马洛山在院子里打斗正酣。高定的招数来自其父的家传绝学,招式轻灵、身法飘忽,马洛山却是稳如泰山,招式朴拙简练,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好不热闹,倒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我慢吞吞地搬出一张凳子,坐在房梁下看着他们厮斗,两人又走了三四十招,终于发现我的存在,齐刷刷停了手。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我说,“你们二位打到同归于尽,我正好不必管这件事了。”
两人有些尴尬,又相互瞪视一眼,阴沉着脸走开。等他们走远了,我挥挥手,招来了正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小铭。小铭很是幸灾乐祸:“真是狗咬狗。”
原来两人是为了高远的遗书而打起来的。小铭说,大约在半个月前,高远被『逼』和一个仇家决斗,为防万一,先写下了遗书。后来决斗不分胜负,但高远似乎受了不轻的伤,意志有些消沉,所以决定保留那份遗书。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死于非命了,”高远那时候说,“这份遗书兴许就能派上用场了。”
“一语成谶啊,”我感慨地对小铭说,“这么说来,遗书不见了?”
“可不是?”小铭还是事不关己的轻松语调,“大少爷找遍了老爷房间的每一处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份遗书的下落。他就怪马教头,说是马教头偷走了遗书,马教头当然不承认了,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呗。”
“那你觉得,遗书上可能指定由谁来继承镖局呢?”我问她。
“大少爷最有可能,”小铭说,“大少爷虽然脾气坏点,但是很能干,在东陆的镖局子弟里还挺有点声望。夫人也说不准,老爷续弦之后,对夫人『迷』得不得了,夫人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二少爷呢?”我注意到她并没有提及高定的弟弟高风。
小铭撇撇嘴,一脸的不屑:“二少爷啊……读书不行,武功不行,成天喜欢喝酒逛窑子,这个镖局要是交给他,一年不到就会被败没了。”
“你了解的事情还真不少啊。”我随口说。
小铭脸『色』微微变了变,但立刻又换回了那副天真无邪的可爱笑容:“做丫鬟的,日子无聊得很,只能在这些事里找点乐子了。”
当天下午我把两个儿子、遗孀和遗孀姘头叫到一起,向他们宣布了对书房里物品进行检验后的结果:“我在高远喝过的茶杯里找到了残留的毒『药』,来源就是茶壶里的茶水。”
几个人用复杂的眼神相互对望,但并不显得吃惊。显然他们和我一样,都很清楚,嗜酒如命的高远每个月初六这一天都会滴酒不沾,并在晚睡前独自一人喝一壶苦丁茶。这是高远十多年来雷打不动的老习惯,以纪念他的亡妻。这位过世的夫人很不喜欢她丈夫的贪杯,屡次试图用茶来取代酒,可惜总是失败,对方根本就对茶水不屑一顾。人就是那么奇怪,每到失去一样东西后,才会去念着它的好。
“我和高远相交这么多年,很了解他喝茶的习惯,”我说,“喝茶是这个老顽固和他的亡妻独处的时间,这种时候,他会把所有人都赶走。这个老头虽然年纪大了,还不至于变成聋子瞎子,谁也不可能在他喝茶时下毒。所以毒『药』是在沏茶及送茶的过程中投下的。”
高何氏身子微微一抖。她一直亲手给高远烧水沏茶,以便体现出自己对前任的尊重,现在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高定的眼睛里好像马上就要飞出刀子来,高风还是老样子,无精打采半死不活,好像被毒死的不是他亲爹,而只是街边的路人甲乙丙丁。
“显然是陷害,”马洛山沉稳地说,“既然人人都知道茶是她亲手泡的,她就绝不可能这么蠢地把自己摆到嫌疑之地。相反的,一定是凶手知道茶都是她沏的,才故意以此来构陷她。”
“再相反地,她知道会有聪明人这么替她辩解,所以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摆在嫌疑之地装无辜,动起手来更加肆无忌惮。”高定冷冷地接口。
“在你们打起来之前,先听我说一句,”我敲敲桌子,“夫人虽然亲手泡茶,但想必洗茶壶、担水这种事不用自己做吧。茶壶可能在被洗净后抹上毒『药』,水缸里也可以在泡茶之前下毒,喝完茶后再换一缸干净水就行了。”
“这样的话,任何人都有嫌疑了。”高何氏松了口气,恶狠狠地盯着高定。高定哼了一声,毫不退让地和她对视着,我又觉得闻到了点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任何人都有嫌疑的意思,就是很难找出嫌疑来。厨房被掀了个底朝天,高定甚至把几个看上去可疑的仆人抓起来拷打审问了一番,却最终一无所获。我告诉他们,作案者的手法干净老到,只怕很难查出点什么来。
如是过了三天,高定和马洛山好几次又差点动武,凶手仍然没有被揪出来,失踪的遗书也仍然没有被找到。倒是尸体不能再放了,虽然用了防腐『药』物,皮肤上仍然开始出现黑斑,再不入土只怕就要臭了。镖局里的猫这几天老在临时停尸房外面转啊转啊,多半是以为里面有咸鱼。
“把你们的老子葬了吧,”我说,“天儿那么热,尸体现在变成这样,『操』控尸体的尸舞者都不会要啦。再这样下去,你们不必开镖局,直接养苍蝇得了。。”
所以高定和高何氏勉强同意了举办丧礼。丧礼很简单,几乎没有通知什么亲朋,只是草草下葬了事,墓碑也做得相当粗糙,很不符合远方镖局的大派头,但没有人在意这些。人言入土为安,对于远方镖局而言却正好相反,当棺材上的最后一铲土被添上后,也就意味着争斗的大爆发。
争执的焦点很简单:遗书找不到,谁来继承镖局就成了大问题。老二高风从棺木入土的当天就溜出门去寻欢作乐,剩下的双方自然唇枪舌剑争执不下。高定坚称死者生前曾亲口告诉过他,他会是镖局的继承人,但高何氏也这么说——反正都是死无对证的话。双方又各自拉扯出了几个证人,无非是厨师甲园丁乙,但我略施手段,就『逼』得他们『露』出破绽,承认自己不过是被收买来说谎话的。
这一类的遗产争执,本来有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分家。如果死者只是个很有钱的大财主,那还好办,大不了割裂家产一人一半,但镖局怎么可能割裂成两半?如今的江湖,弱肉强食,生死系于一线,一个没有实力的镖局要么被劫匪抢死,要么被同行『逼』死,交给谁都是烂摊子。所以无论如何,远方镖局必须要保证完整『性』,不能再有实力上的重大损失。
“我可以把所有私产,包括金银细软和宅院、地产都交给你们,但镖局归我,”高定说,“父亲亲口对我说的,遗书上也一定会这么写。”
“放屁!”高何氏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样气氛友好的谈判总是让人脑子发胀。所以每到这时我就溜到院子里去晒太阳。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