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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期间,君无行终于很知趣地没有再去找王川聒噪,这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然而君无行对此的解释是:“我现在要先施恩于你。等到你心里有了负疚感,自然就会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了。”
王川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的嘴里永远说不出人话来,是么?”
君无行一脸浩然正气:“说人话有什么难的?重要的在于做人事。”
王川摇头:“打着星相师的招牌坑蒙拐骗,也算是做人事的一种?”
“反正你那么瞧不起星相师,我毁一点他们的名誉,又有什么关系呢?”君无行理直气壮。
“瞧不起星相师……”王川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嘲讽的意味,也不知是在嘲人还是在自嘲。君无行知道王川的话头即将打开,于是也不打岔,只是耐心等着。
“我并不是瞧不起星相师,相反,我可能是太瞧得起他们了,”王川的话让君无行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知道在我被‘弃’之前,在部落中是什么身份么?”
君无行显然答不出来,所以王川也并没有停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君微言的养子,那么说来,当年随着君微言来到我们塔颜部落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吧?我记得你到部落的第二天就闯了大祸,在地下城通风口偷偷生火烤豚鼠肉,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
君无行轻咳一声:“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还提他作甚。”
“因为这件事和你所问的略有点关系,”王川说,“当时如果不是我网开一面,你少不得要多吃点苦头了。”
君无行一惊:“你是那时候掌管刑罚的那位长老!”
王川点点头:“没错,就是我。”
君无行又感到有点糊涂了。河络族中,“阿络卡”,也就是地母,是每一部落中地位最尊贵的女『性』,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但阿络卡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全盘管理,所以也有一定的权力分化,由阿络卡亲自挑选的长老来负责分项事务。这其中,执掌刑罚的长老地位尤其重要,因为河络族是一个依靠集体的力量共同生存的种族,只有绝对的赏罚分明、铁面无私,才能够维系一个部落的团结与稳定。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惹了祸,被几名河络抓起来。父亲的脸『色』十分难看,嘴里不断地说着诸如“这混蛋小子任由你们处置”之类的话。他心里一寒,知道父亲大人说得出做得出,自己这一趟多半要倒大霉。
幸好当时的执刑长老并没有太多为难他,在清点完火灾的损失后,宣布并没有重要物品受损,被烧掉的都是可以重做重建的东西。考虑到君氏父子都是部落请来的贵宾,不必适用河络的严规,这一点损失也就不必计较了。不过此事过后,君无行难免有些灰头土脸,而且身边的河络们对他多了几分警惕,他走到哪里都有眼光盯着,令他浑身不自在。所以那一趟越州之旅,实在没给他留下太好的印象,那位宽容的执刑长老算是唯一的例外。
君无行还记得那位长老身材比一般河络略高,身上的衣饰裁剪得体,相貌端方威严,颇有几分高贵的气质。但看看现在的王川,刨去眼前的狼狈相不提,平时在马帮中也一贯浑身衣服脏兮兮的,胡子拉碴从不修饰,酒壶也不离身,哪有半点当年的模样?
“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君无行说,“那个时候,好像他们都叫你长剑布斯长老。你的身上也的确随时都带着一柄长剑,我觉得以你的身高用那么长的剑一定不怎么趁手。”
王川说:“那把剑不是用来战斗的,而是我们河络族律法的象征。手中执有律法之剑,就表明我有资格代替真神处理他的子民的纠纷,惩罚他们的罪过。”
“可是到了最后,那把剑惩罚了你自己的罪过,而且是用最残酷的方式,”君无行说,“究竟是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王川再度陷入了沉默中。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四围的一切渐渐模糊不清,只有他的双目似乎还在闪着光。他卷起袖子,凝视着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刺青,仿佛是要从中寻回过去的快乐与荣光。但那段历史早已远去,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个被部族所抛弃的可怜虫。
“你不必同情我。”王川忽然说。
“你倒挺能猜度别人的心思,是当年断案施刑的职业习惯么?”君无行嘟哝着。
王川的声音中有了怒意:“那不是什么职业!那是为真神服务的义务与责任!”
“好吧,责任、义务、荣耀、神的恩宠,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君无行举起手作投降状,“不过是个用词问题,何必那么激动?”
王川不答,用君无行收集来的柴火点燃了一个小火堆,准备迎接寒冷的山间黑夜。山中『潮』湿,柴火很难点燃,即便燃烧起来也是一阵阵呛人的烟。君无行一面抹着被呛出来的眼泪,大声咳嗽着,一面眯眼看着王川坐在火堆旁,不知道是不是视线模糊了产生错觉,他觉得王川的脸上有一种虔诚的表情。
他大概是想起了地下城中跳跃的创造之火吧?君无行想。
第四章、大师长老4、()
纬苍然渐渐发觉,成名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他自幼就听从父亲的教诲,努力上进,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成为一代名捕。如今他终于踏上了正确的方向,向着成功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他却反而觉得不怎么快乐了。
不过,好像我过去也没怎么快乐过吧?纬苍然对自己说。他回想着自己成长的历程,好像一直都是埋着头苦学苦练,然后一步步熬了上来。如今终于进入了虎翼司,也调到了一线,办了几件还算漂亮的案子,正值前途无量之际,他却反而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迷』惘。
上司宗丞虽然默许了他调查当年钦天监的那桩悬案,却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每一次纬苍然想要静下心来好好查一查时,宗丞就会压给他一件其他的案子,这似乎是某种鼓励,但也像是某种警告。宗丞大概是在说:小子,你现在已经小有名气,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别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但是这样的伟大前程并不能带来快乐,纬苍然还是这么固执地想着。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钦天监奇案以及雷虞博杀人案,那就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迷』宫。纵然『迷』宫外花团锦簇、金玉满堂,他却只是为了那『迷』宫的终点而着『迷』。
或者说,那是一个精彩玄妙的智力游戏,只有求出正确的解,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盛夏到来的时候,纬苍然成功侦破了去年冬天发生在青都齐格林的粮仓纵火案,正打算喘口气琢磨一下那两桩旧案,宗丞却又打上门来了。他的一双绿豆眼不怀好意地在纬苍然身上转啊转啊,转得后者浑身发『毛』以为自己要被洗剥干净拿去炖汤。
“真不好意思,你又没时间闲着了,”宗丞狞笑着说,“有新的案子要交给你。”
纬苍然在心里叹口气,嘴上却说得很漂亮:“有事情只管吩咐。我来到司里,多、多蒙您的照、照料……”
宗丞摆摆手:“得了得了,我还不清楚你?你压根不是阿谀奉承的材料,用不着硬拧着说这种话,说出来你和我都闹心。”
纬苍然如释重负地一笑:“不是闹心,是有点恶心。”但宗丞接下来的话让他有点笑不出来了:“我要交给你一个相当麻烦的案子,不是因为你能力比别人强多少、头脑比别人聪明多少,而仅仅是因为你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被别人收买。如今的虎翼司中,要找到一个不会被收买的人,真的太艰难了。”
“我知道了,”纬苍然简短地说,“南淮黎氏?”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纬苍然也是前几天才刚刚听说的。南淮黎氏作为九州大陆上最成功的生意人,一向和宁州的商人们往来密切。这已经不再是羽族自恃高贵的年代了,经商这种为传统所不齿的行当也早已成为风『潮』,除了一部分最为顽固的老派贵族,新一代的羽人逐渐开始热衷于和外族通商。
南淮黎氏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开始扩张其在宁州的势力的。作为头脑聪明、擅长审时度势的世家,他们并不直接出面,而是悄悄扶植宁州本地的代理——那多半是一些力求向上爬的新生贵族,早就憋足了一口气想要和老家伙们大干一场。黎氏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自然要尽心竭力,因此黎家的生意在宁州越做越大。
当然了,这世上从来不存在既能赚钱又能保持清清白白的商人,黎氏也绝不会例外。他们所耍的种种手段,贿赂、收买、恶『性』垄断、盗窃商业机密乃至于恐吓勒索,虽然很隐秘,仍然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比如两年之前,一家位于南『药』城的黎氏商号涉嫌勾结某地方官府欺压『药』农,以官府征收的方式低价收购『药』材,结果『逼』得一户『药』农由于无法完成额度而一家三口自尽身亡。此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终于使黎氏沉在深海中的黑暗冰山『露』出了一个角。只不过……要通过这一角把整座冰山拖出水面,似乎很难。
“过去的两年中,已经有三位调查官在黎氏的南『药』案上翻了船,”宗丞说,“一个喝醉了酒和醉汉打架,被砸破了脑袋,不治身亡,虽然以他的身手寻常七八个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个被查出卷入了一起贪污案,证据确凿,只能狼狈离职,虽然他一直高呼冤枉;还有一个……”
“两天前逃走的楚净风,”纬苍然接口说。
宗丞回答:“没错,就是他。这王八蛋忽然消失,不告而别,现在应该已经在远离雁都的路上了,而他家中的财物竟然绝大多数都没有带走,显然是那点小钱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有小道消息说,在宛州已经有一座豪宅划在他的名下。”
“不是小道消息,确定。”纬苍然说。
宗丞很无奈:“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跟踪楚净风并顺藤『摸』瓜,这就牵扯到黎耀了。你也知道,黎耀是个相当不好对付的人。我想来想去,也许只有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不只是因为你不大容易被收买,还因为你出道时间不久,黎耀可能还无法掌握你足够详尽的资料。而你必须要赶在他了解你之前完成调查,所以要尽快动身。”
纬苍然听着“动身”两个字,想了想:“我要去南淮、黎耀的老巢?这事……不止欺压『药』农?”
他说话一向简明扼要,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这件事,不止表面上的欺压『药』农事件那么简单”。宗丞赞许地点点头:“你一向善于动脑筋推理。我也不妨告诉你真像吧。我们根据『药』农案顺藤『摸』瓜,发现黎耀不止是网罗下层贵族,和一些高层也往来十分密切。羽皇一直对此颇有担忧,此次楚净风的事情彻底激怒了他,想要好好地查一查。但是我们羽族有名一些的捕役,都在黎耀的名单上,稍有举动就会被注意,只有你是新人,相对不那么显眼,才能有机可乘。”
“危险,是么?”纬苍然冷不丁问了一句。宗丞一怔,小心翼翼地说:“危险么,肯定比你之前办过的那些都要高一点点,不过……”
他并没有把“不过”之后的话讲完,因为他分明地听到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