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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行也不勉强,自顾自地灌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望着夜空发呆。身处大山之上,天空显得格外的近,那些明暗不定的星辰似乎触手可及。王川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说:“你在看什么?观测星辰的运行、天道的演化么?”
君无行注意到对方的语气中并不含讥讽。他轻轻摇头:“星辰的运行、天道的演化?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在看云,判断明天会不会有雨……”
“关你什么事?”王川有些意外,“你们星相师不是干这个的么?”
君无行诡秘地一笑,压低了声音说:“星相师当然是干这个的。可我不是星相师啊,不过是骗骗他们而已。”
王川又是一呆。眼前这厮如此直言不讳,反而让他一时间无话可说。他盯着眼前跳跃的火焰,也低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你不说,本来这里无人可以揭穿你的。”
“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好奇心很重,”君无行说,“我不过是想问一下,像你这样一个虔诚尊奉真神的河络,为什么会被‘弃’呢?”
王川声音中明显有了怒气:“你是什么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君无行摊手:“我说过了,仅仅是好奇而已。尤其当你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发现你的手臂上有一个刺青。”
王川浑身一震,一下子跳了起来,倒退好几步:“你……你认识这个刺青?”
“要是别的刺青,我还真不认识,但这一个,我在很小的时候碰巧见过,”君无行说,“你说它像什么?我小时候总觉得它看上去很像是一块香喷喷的枣糕,后来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一把算筹……”
“求求你别说了!”王川捧着脑袋,神情十分痛苦,又怕惊扰旁人,不敢大声说话。君无行却不依不饶,追问下去:“河络族人从来不喜欢刺青,你纹这个图案,只是为了纪念自己被强行剥夺的过去而已。但塔颜部落一向是以推演星相而闻名的,你为什么那么仇视星相师?难道你认为,只有你们那些信奉真神的河络,才有资格……”
王川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煞白:“你究竟是谁?你知道那么多我们部落的事情……你姓君!你姓君!你一定是那个人的儿子!”
这回轮到君无行吃惊了:“那个人?谁?也是姓君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奇怪,好似一只咸鸭蛋哽在了喉头:“不会是那个叫君微言的老混球吧……”
王川反而镇定下来,借着火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君微言。”
“长相不能说明问题,”君无行叹息着说,“儿子不一定非要长得像老子的,假设这个儿子只是个养子的话。”
“你果然和他有关系,”王川的口气忽然变得很平淡,“不过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学习真正的星相呢?”
君无行想了想:“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就是对这玩意儿没兴趣。”他顿了顿,扮了个鬼脸:“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也一度很想学这玩意儿来着。但后来我发现,我的算学实在是太差,无论怎么也学不好,而算学能力是一个星相师的必备素质……”
王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不过看得出来,由于君无行确认自己并非星相师,他的敌意已经消除了不少。但他仍然固执地不愿意多说话,君无行也不能真的厚着脸皮磨他,只能怏怏地回去。
他小的时候的确曾随养父君微言去过塔颜部落。以他超人的记忆力,本来大部分路段都能记得很清晰,唯独其中最重要的一截路程,他和养父都被蒙上了眼睛,完全没看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正在发愁那段路怎么办,就遇上了从塔颜部落出来的王川。然而他也知道,河络的心态完全不能以人类的方式去揣测。这要是个人类,多半就会抱着复仇的心态被他收买、煽动、蛊『惑』,最终同流合污了;但河络却很难真正存有背叛之心,即便已经被自己的部落所放逐。从王川说的话可以看出,他对于心目中的真神,仍然是诚心一片。
一个从塔颜部落出来的河络,却对星相师们深恶痛绝……君无行总觉得这件事当中必然隐含着什么外人无法想象的秘密。另一方面,河络族对一个族人采用“弃”的时候,也必然有着不容置辩的理由——被弃者一定犯有骇人听闻的重罪,这一点真是让他的好奇心象吸了水的海绵一样剧烈膨胀起来。
这之后的行程,君无行很自然地获得了种种优待。当然他也很懂得如何合理地、可持续地利用这种优待,结果就是,没过几天,他已经成为了整个马队中最值得尊敬的人物了。同行的一个年轻女行商业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可惜该行商长相略显寒碜——至少完全无法和雷冰相比,所以他只能想方设法地躲着她。
在所有人当中,只有王川仍旧对他冷淡如常,不过君无行业已经习以为常。他也『摸』到了这家伙的脾『性』:他所痛恨的,只是那些真正的、有真才实学的星相师。对于君大师这样有名无实的纯骗子,他却并不在意。
这是一种心理阴影么?难道是塔颜部落曾经和外族比拼星相术,并且吃了亏?君无行胡思『乱』想着,并且在心里编出了好几个足够拿到街头去说书的曲折故事。这段时间气候阴霾多雨,山路十分难走,即便是经验丰富的马帮也只能放缓了速度小心前进。在这漫长而无聊的过程中,胡思『乱』想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不错办法。
这一天清晨时分,连绵的雨忽然停了。经验丰富的巴略达看看天,兴奋地招呼众人迅速赶路:“今天之内都不会再下雨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此时距离走出雷眼山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希望,连君无行都忍不住心情大好要和女行商眉来眼去暧昧两句。这一上午走得很顺,正午时分已经来到了雷眼山南麓一处极为险恶的地带,名叫恶龙脊。顾名思义,此处山势陡峭起伏,好似恶龙的脊背,虽然龙不过是一种传说中的动物,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传说在上古时代,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巴略达向旅人们说,“有一头为祸人间的恶龙在这里活生生地被英雄们制服,压到了山底,后来就形成了这座山。”
蛮族人说话没什么花巧,巴略达这番话也只是平实叙述,但衬托着此情此景,仍然让人背脊发寒。众人不再多言,打马快步走过这一段山路,刚刚下完一片陡坡,山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异响。
马帮中人都面『色』大变,巴略达从马背上跳下,将身子趴在地上,耳朵贴地听了几秒钟。他接着直起身子,低喝一声:“山崩了!快逃命!”
众人大惊,都禁不住抬头看去。只见头顶的山峰上,隐隐有一小片黑『色』正在慢慢地滚下来。远远看去毫不起眼,但没过一小会儿,已经逐渐『逼』近,速度也越来越快。而那低沉的轰鸣声声势也越来越大,已经有了震耳欲聋之感。
那片黑『色』迅速扩大,已经能看清是一股巨大的泥石流,一路不可阻挡地席卷而来。这种山中雨后爆发的泥石流,夹杂着大量泥浆和岩石,任你有三头六臂也不能阻挡,甚至于吞没掉整个山村也绝非罕见。巴略达毕竟经验丰富,临危而不『乱』,指挥着马帮快速前冲,试图避开。马帮中人随着他的指挥,拼尽全力控制住已经被泥石流所惊的马匹,挥刀斩断捆绑沉重货品的绳子,紧随着巴略达向前冲去,堪堪躲过了灾难。
但旅客们却完全慌了手脚,也无法驾驭胯下的惊马,多数人索『性』直接下马迈开双腿狂奔。一个脸蛋圆圆的小伙子惊惶之下也是直接从马背上跳下,不防脚下一滑,已经失去了平衡,从山崖上一直滚了下去,眼见是活不成了。身边的人只顾着各自逃命,谁也没有去救她。
就在此时,已经逃到安全地点的王川忽然策马奔回,甩出手中长长的马鞭,缠住了那小伙子的手腕,想要将他提上去。但他毕竟只是个河络,马鞭虽然使得熟练,力量却不足,不但没能把他拉上去,反而自己的身体被拽着也朝着山崖方向掉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冲了过去,协助着王川拉住了马鞭。那是原本走在队伍最尾的君无行,他本来只管向后退就能躲开泥石流,眼下却不退反进,这一下的身法真是够快。不过看得出来,他动作虽快,力气比王川也强不到哪儿去。两人合力吭哧吭哧地把圆脸年轻人拉上来时,那片黑『色』的死亡阴影已经笼罩到了头上。
第四章、大师长老3、()
王川醒来时,觉得自己的状况非常奇怪。他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但不知怎么回事,痛感很轻。他想尝试着坐起来,也觉得全身乏力,移动起来异常艰难,甚至连睁开眼皮都不那么容易。好在听觉没受到什么影响,君无行的话还是能清晰地传入耳中。
“别『乱』动,”君无行说,“我现在用谷玄秘术减缓了你全身血『液』的流动,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我身边没有好『药』,得等我们找到救援之后,才能给你治伤。”
原来是这样。王川想,难怪我连脑子都不怎么好使了。他昏昏沉沉地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想要说的话,然后艰难地蠕动着嘴唇:“我身上……有『药』……”
河络的『药』品向来灵验,但王川被放逐已久,身上带的不过是寻常人类使用的伤『药』。幸亏君无行的秘术抑制了血『液』流出,而河络体型偏小,秘术效用更加明显,伤『药』很快将血止住,虽然痛感在此后汹涌袭来,『性』命却是无碍。太阳落山之前,他终于慢慢地坐了起来,并回忆起了灾难发生时的情景。在那起泥石流的冲击下,整个山道都已经完全被截断,他记得自己凭着本能猛地把君无行撞开,两人一起滚落山崖。而他们试图拯救的那个人……
“我没能找到他,”君无行说,“可能已经被泥石流吞没了。”
王川轻叹一声。他举目四顾一番,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被泥石流冲刷出来的谷地中,四围的道路全被封阻,山壁近乎直立。看起来,在伤势彻底养好之前,是不会有机会爬出去的。而在这段时间中,寻找食物的任务看来就只能交给眼前这位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可靠的君无行了。
正在微微犯愁,一回头却发现君无行正在解下腰间的一个包袱。这一路上他都将这个包袱栓在腰间,从来没有取下来过,人们一开始都在猜测里面装的是金银财宝。等到君大师用自己的学识人品令众人折服后,他们又认为里面可能装的是重要的书籍资料。眼下君无行终于把它打开了,王川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竟然是真的。
包袱里装的全都是干粮,足够两人吃上好几天。王川有点瞠目结舌:“你的包袱里就背着这个?”
君无行诡秘地一笑:“你觉得世上还有东西比食物更宝贵么?”
“没有。”王川终于也忍不住笑了。
养伤期间,君无行终于很知趣地没有再去找王川聒噪,这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然而君无行对此的解释是:“我现在要先施恩于你。等到你心里有了负疚感,自然就会告诉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