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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雪怀青也渐渐习惯了在宁南城的软禁生活。无论如何,羽人们并没有对她施加什么酷刑,无非就是隔三差五想法子试图掏出她脑子里的记忆而已,于她而言,反而可以当做一种意志力的锻炼。并且,这样的读心术带来了意外的效果,那就是不断侵入的他人的精神力反而刺激了她自身精神力的快速恢复,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行动不便,但精神力已经?慢慢恢复了不少,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勉强驱动尸体的程度。但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并不显『露』出来,希望这点意外的小成就能在关键时刻让羽人们措手不及。
为此,她也在暗中留意着羽人们之间的关系,想要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及弱点。那个每次审问都到场、喜欢身着白衣的羽人是负责审讯她的主事人,名叫风余帆,年仅三十二岁,却已经?是城邦虎翼司的副统领。而他的父亲则是宁南城前任城守风清浊,和被分尸的领主风白暮是表兄弟关系。
风余帆每次前来都会带着一些不同的秘术士,但其中有一个人却每次都在场,那是城邦最有名望的秘道家羽笙。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表面看起来病怏怏的,一身深厚的秘术功底却不容小觑,并且是个颇有野心的人。风白暮在位时,他一直担任国师,位高权重,而随着这位不幸的领主被杀害分尸,继任的新领主风疾弃用了他,可想而知他对当年的凶手有多么憎恨。他也的确是每次审讯时态度最粗暴的,总给人一种他可能一口吃掉雪怀青的错觉。
羽笙如今已经?双目失明,而且身体也不大好,身上始终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药』味,出行的时候总有一名弟子随侍,雪怀青注意到,跟在他身边的弟子总在换,她猜想或许是此人太过挑剔,所以不停地更换随从。
除此之外,另一个值得一提的人就是一直负责为雪怀青端茶送水伺候她的叶浔。这个人是王宫里的低级杂役,沉默寡言、『性』情淡?漠,之所以被挑选来服侍雪怀青,原?因很简单:他年幼时的脑子受过重创,精神力大异于常人,虽然本身完全不会秘术,但也不会受到读心术之类秘术的蛊『惑』,如果死去也很难被尸舞术『操』控。雪怀青是个重要之极的囚犯,风余帆不希望出任何意外。
而她也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观察了自己所被软禁的地点。通过偷听他人的交谈,再加上自己推断,她判断出自己被关在一个专门为历史上的某位人类妃子修建的宫殿里,使用的是东陆风格的庭院式建筑。这样的庭院都是平房,四围的岗哨可以将院内的一切监视得清清楚楚,只需要发出一个信号,王宫里的羽族精英就能在一分钟内飞到这里。看上去,自己逃出去的希望极为渺茫,确切地说,无论是谁?被关在这里,逃跑的希望都不大。
但她却莫名地对安星眠充满了信心。她相信这个男人一定能用他聪明的头脑寻找到解救自己的办法。在过去的一年里,即便是面对着东陆皇朝的重压,这个看上去信仰并不坚定的、好吃贪睡的长门僧仍然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挽救了长门。如今这种重压不过是换成了羽族城邦罢了,在雪怀青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她总是忍不住会去想,安星眠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是依然在苦苦谋划呢,还是已经?冒险潜入了宁南城?他应该是个谨慎的人,绝不会不顾一切地硬闯王宫吧?那样可就糟糕了……?
雪怀青正在想着,门被打开了,风余帆走了进来,但这一次却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带着羽笙,也没有其他的秘术士。这可有些不寻常,雪怀青暗暗警惕起来。
“我很想说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套套近乎,但想了想,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风余帆在椅子上坐下,满脸的悠闲自在,“这些日子以来,每次我来见你,都是带着秘术士来折磨你,现在才来装好人,已经?太晚了。”
“确实太晚了,不过至少我确定了一件事,”雪怀青说,“你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正气凛然一心为城邦效力。你能说出这段开场白,说明你来找我是另有目的的。”
“该怎么说起呢?”风余帆并没有否认,“我早就清楚地知道,那些秘术士不可能从一个训练有素的尸舞者脑子里撬出什么东西来,但我还是不断地徒劳尝试,其实无非是走一个过场,好向上头交差。”
“你还真是直白。”雪怀青耸耸肩。
“但那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其他个人的想法,”风余帆说,“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就我个人的『性』子而言,我也很不喜欢强迫他人,最喜欢的还是互惠互利的公平交易。”
“这话听了真让人感动,你打算给我什么样的惠利呢?”雪怀青说。她原?本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但和安星眠在一起待久了,也慢慢会说点笑话,会说点反讽的语句了。
“你的情人,那个名叫安星眠的长门僧,已经?来到宁南了,”风余帆故意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你不太在乎自己的生死,你们尸舞者大抵都是如此,但你也不在乎他的生死吗?”
雪怀青的心里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同时却又有另外一种温暖的情怀悄悄泛起。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总算我没有白白信任他,雪怀青想着,但是现在我却宁可他还没有来,因为我和他都没有想到,危险竟然是如此的迫在眉睫。
“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光。”她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是这淡?淡?的一句。尸舞术的修习可不是白练的,她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感情,即便是面临杀身之祸时,也能看起来从容淡?定。她尤其明白,当敌人想要看到你焦虑恐惧时,你一定不能把内心的情绪表『露』出来。
雪怀青如此淡?然的反应显然有些出乎风余帆的意料。他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雪怀青一阵子,突然间哑然失笑:“差点被你骗?过去了。你的表情做得无懈可击,甚至眼神都显得那么冷漠,有那么一瞬刹,我还真以为你不在乎他呢。”
“但是我的身体绷得太紧了,没办法,”雪怀青叹了口气,“受伤之后,我对身体的控制不像以前那样自如了。是的,我很在意他的生死,所以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说法。比如说,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我真正想要的……?”风余帆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这世上又有谁?能说清楚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有些事情,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雪怀青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从这两句话,她可以猜出,风余帆所需要得到的,一定是什么重要而艰难的事物。
“这么说吧,我们把你关在这里,名义上是为了寻找你的父亲,解开领主被杀之谜,”风余帆说,“但事实上,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对于所有知情人而言,寻找你的母亲可能是更为迫切的事。”
“是为了她手里持有的一样东西吧?”雪怀青淡?淡?地说。
风余帆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看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雪怀青心里已经?十分确定,这果然是为了那根可能是法杖的古怪“铁棍”。她同时也大致猜到了,一定是这些羽人最终追到了那个村子,要么在悬崖下找到了尸体、从尸体的状况推断出了事情的经?过,要么从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嘴里问出了真相。
这些羽人,真的是相当重视那根“铁棍”啊,她想着,同时也感到心里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好奇心: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母亲手里?母亲现在到底在哪儿,而那根该死的铁棍又在哪儿?
最终,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吧,现在就算你不来『逼』问我,我自己都很想知道那玩意儿到底在哪儿了。”
风余帆盯着她:“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你也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雪怀青回答,“事实上,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的父母——除非两三个月大的时候能算是‘见过’。”
“这么说来,这几个月你一直都是在拿我寻开心了?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偏偏要做出极力隐瞒真相的嘴脸,居然连我都骗?过了。”风余帆沉默了一小会儿,脸上却并没有显示出怒?意,与之相反的是一种自嘲。
这是个很善于隐藏情绪的人,雪怀青想着,对他说:“那倒不是,因为我只是想隐瞒‘那件东西在我母亲手里’这个事实罢了,我并不知道,你和我所知的是一致的,否则我倒是不用那么费力了。不过,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玩意儿么?”
“你现在不应该关心这个,”风余帆往椅背上悠闲地一靠,“现在你应该关心的是,你还能拿出什么理由让我不杀你,不杀你的情人。因为假如你不能提供我所需要的信息的话,你就是一个没用的人。我不会留下没用的人的。”
“我没有任何理由,”雪怀青摇摇头,“现在看起来,没爹没娘还真是件坏事啊。”
“今天晚上,我会安排厨房给你做一顿丰盛的大餐,尤其你们人类喜欢吃的肉食,”风余帆看来丝毫也没把人羽混血的雪怀青看做同族,“算是给你践行的最后晚餐。”
“谢谢你。”雪怀青淡?淡?地说。
风余帆离开后,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动弹。一股酸楚的感觉从心底涌起,流遍全身。作为尸舞者,雪怀青并不畏惧面对死亡,但是此时此刻,她却难免惋惜即将失去的生命,因为这个人世间还有一个人让她牵挂,让她留恋,让她不舍得离开。她并不太在乎自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但一想到有一个人会为了她的死而悲痛欲绝,她就忍不住想要流泪。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死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密『穴』里呢,她忽然这么想到,至少那时候能死在安星眠的怀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
晚餐送来的菜品果然很丰盛,既有东陆风格的精致饮食,也有令人闻到味道就垂涎三尺的北陆烤全羊,即便是对饮食很挑剔的安星眠在这里,只怕也挑不出『毛』病来。但雪怀青食不甘味,满桌子的饭菜几乎一口都没有动,心里始终在想着:如果我死了,安星眠会怎么办?
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办,她想,生活总归要继续。我死了,无非是有些人高兴,有些人无所谓,有些悲痛万分,但悲痛过后,伤口会慢慢愈合,自己也会慢慢被遗忘。当自己的尸体渐渐腐烂化为白骨时,安星眠的心里,也应该有其他的女人住进去了。那他会不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呢……?
雪怀青胡思『乱』想着,心里忽而甜蜜温馨忽而感时悲秋,几次尝试用冥想来制止自己内心的波动,却转念一想:明天就要死啦,还硬要克制情绪做什么?自己活了一辈子都在约束情感,为什么不在临死前稍微释放一下?她索『性』放任自流,任由思绪在记忆的河道中东游西撞,任由灵魂深处的情感汪洋恣肆。
这是她自从修习尸舞术之后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尸舞者的基本要求就是克制欲望、克制情感,追求一种近乎于荒芜死寂的精神状态,以获得精神力的纯净,这一点倒是和安星眠的长门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从那时候起,她一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