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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英说:“高岭今儿是咋地啦?饭也不吃,进去就不出来了!”高大山慢慢站起,走过去,悄悄推开一道门缝。
“作战室”里,地图被重新挂到墙上,沙盘被掀开,高岭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什么。
高大山背着手走进去。高岭回过头,并不吃惊地说:“爸,你过来看看,你为啥要在这里布置一个营呢?”
高大山说:“儿子,说实话吧,为啥你又对它有了兴趣!”高岭说:“爸,有件事我想现在就告诉你。为了积累未来反侵略战争的经验,军区决定组织一场有海、陆、空及新型导弹部队参加的大型合成演习。演习范围包括原白山守备区。我已向军区首长提出申请,到一个机械化步兵团任团长,回到你当年守卫的地方,参加这场大演习,首长们批准了!”
高大山大为激动说:“儿子,你说你要回到七道岭和大风口去?你要当一名步兵团长?”
高岭说:“是的,爸!”
高大山又开始在地下转圈子说:“好儿子!好儿子!我说我高大山有运气,他们还不信!好,儿子,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爸爸当年在这张沙盘和这几张地图上下的工夫对你指挥部队参加大演习有点用?”
高岭说:“是,爸!过些日子就是你七十大寿,我要参加演习,就不能在你跟前尽孝了!”
高大山激动地望着高岭,笑着,眼里忽然涌满泪水,他想说点什么,只挥了一下手,没说出来,就转身走到沙盘跟前去。高岭激动地望着父亲。高大山让自己镇静,回头,目光明亮地望着高岭说:“说吧,哪里有问题,需要请教老兵!”
父子俩友好地探讨了一番军事后,高岭要回去了。
高大山目视儿子出了门,便高兴地在地下转起圈来。
秋英看着他可笑的样子说:“老高,出了啥事儿,你高兴成这样?你这个身体不比过去了,可不能激动啊!”
高大山回头,故作严肃地说:“你看我像激动的样子吗?我儿子当个团长我激动啥?不就是个团长吗?他这个岁数我早就当团长了!”
秋英一惊说:“高岭要下去当团长了?”
高大山沉稳地坐下,神气地说:“对。我的儿子怎么样?”
5、回靠山屯()
高大山生日那天,一家人面对一桌寿宴坐着,只是没有高岭。
秋英招呼着家里人说:“好了,今天是你爸的七十大寿,都把杯子举起来,为你爸的健康长寿干杯!”大家把杯子刚刚举起,高大山拦住了大家,说:“慢!”他边说边看表,然后对王铁山说:“把你那个啥玩意儿拿来给我用用,我给高岭打个电话!他们的演习应该结束了。”
打完电话,高大山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他说:“你说大奎咋还不来,每年这时候早就该来了。”
秋英不高兴了,说:“你过七十大寿他就该来。你别急,也许过几天就该来了。”
高大山说:“大奎肺不好,这是老病了,老家的人得的很多,我爹我娘都是这个病去的。”
秋英说:“别瞎想,大奎才五十多岁。”
正说着,外边有人敲门,高大山立即敏感地站了起来。
“谁呀。”他一边问着一边抢先开门去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肩上扛着一袋高粱米,看见高大山时,他突然说了一声:
“爷爷,我可找到你了。”
高大山一愣,问:“你是谁。”
“我是大奎的儿子,小奎。”那人说。
“小奎?……快,快,快进来,你爹呢?”
“我爹,去了都两个多月了。”小奎进门后,把米放下,平静地说。
“咋,你说你爹去了?”
“我爹走之前跟我说,等新高粱米打下来,一定让我给爷爷送来,他说,爷爷这辈子就爱吃这一口。”
高大山慢慢地蹲下来,解开口袋,掏出一把高粱米在手里握着,眼角流下了泪水。
小奎说:“爷,我爹还说,爷爷你离开老家这么多年来,都没回去一趟,希望在你有生之年一定回去看一看,靠山屯也想你呀。”
高大山立即背过身去,一个男人和一个老人压抑不住哭出声来。
几天后,高大山决定回家一趟了。夜里,他在卧室翻腾着衣服,找出了一身军装。
秋英说:“你这是干啥呀。”
高大山说:“收拾,收拾,回老家。”
秋英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一个人回呀。”
高大山说:“那还陪呀。”
秋英坐下说:“老高,让我也回去吧,我也进你们高家门这么多年了,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两人于是跟着小奎,一起回了靠山屯。
进村的时候,小奎一边一个扶着他们往家里走。走到院门前时,高大山停住了。
大奎媳『妇』领着一家人出来迎候。大奎媳『妇』见了高大山和秋英,颤巍巍地喊一声:“爹!娘!您二老可回来了!”
高大山颤声地说:“你是大奎家的?”
大奎媳『妇』说:“爹,娘,我就是你们的媳『妇』。进门四十年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二老,媳『妇』给你们磕头!”
她颤巍巍地跪下,孙子,重孙,一大家子都一起跪下。
秋英也赶上前扶她说:“快起来快起来,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这使不得!”
大奎媳『妇』说:“娘,爹,我岁数不大,就是岁数再大,在公婆面前也是媳『妇』。爹,娘,这就是咱家,快进家吧!”
众人齐齐地说:“爷爷『奶』『奶』进家吧。”
高大山被眼前景象感动了,望着跪满院子的人,老泪纵横。
高大山说:“这就是我留在靠山屯的骨血,我高家的骨血,高大山我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真高兴!”
进了屋,高大山一眼瞅见当初自己一家子和大奎的合影,旁边是大奎的遗像。
高大山望着这张遗像,突然大恸,回头对大奎媳『妇』说:“大奎在哪?我的孩子在哪?我要去看他,这会儿就去!”
大奎媳『妇』说:“爹,你已经到家了,歇歇再去吧!”
高大山说:“不,现在就去!”大奎媳『妇』急回头张罗说:“小奎,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你提着,跟我陪你爷去上坟!小奎媳『妇』,你在家陪你『奶』『奶』!”
一行人来到了老高家坟地。大奎媳『妇』在前面引着路,她在一处坟前停下对高大山说:“爹,这是我爷我『奶』的坟,旁边就是我姑的坟。”说完,她和小奎上前祭奠了一番。
高大山说:“你爷『奶』的坟不是早就没了吗?”
大奎媳『妇』说:“这是大奎后来修的,还为我姑修了一座空坟。”
高大山在两座坟前长跪不起,他的耳边又响起那个声音:“哥,哥,快救我……”
高大山说:“妹妹,小芹,没脸见你的哥回来了!爹,娘,不孝的儿子高大山回来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小芹,我没有把她带大成人,我今天向你们请罪!看看今天高家的子孙吧,人丁兴旺,你们该高兴。”
他磕了三个头。泪水在眼里打圈,却忍着,坚持着不让它流下来。
大奎媳『妇』大声地喊着:“娘,大奎,爹来看你了,你活着的时候那么想让爹回来一趟,不就是想领他到娘的坟前瞧一眼吗?这会儿爹回来了,爹到底回来看你娘和你了!”
高大山皱着眉头看着。大奎媳『妇』和小奎跪下给两座坟点纸。
高大山默默地看着。
大奎媳『妇』站起,待完全平静之后,说:“爹,你儿子的坟你也见了,咱们回家吧。”
高大山被动地跟她走两步,突然一回头,啊的一声,爆炸般哭起来。
大奎媳『妇』说:“爹,爹,你咋啦?”
高大山像方才那样突然地止住哭声。
小奎说:“爷,咱走吧。”
高大山说:“你们先走,我想一个人跟大奎呆一会儿,把篮子也给我留下。”
小奎看大奎媳『妇』,大奎媳『妇』默默点头。小奎将手里放纸钱的篮子交给高大山。高大山轻轻摆手,让他们离开。
大奎媳『妇』和小奎一步三回头地走下山坡。
高大山待他们走远后,在大奎坟前蹲下来,开始点纸。他把点着的纸朝大奎娘坟前也放了一束,然后回到大奎坟前。
高大山一滴滴落泪说:“大奎,孩子,这会儿就咱爷俩了……这些年你每一次去,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想让我回来认认你娘的坟……可我不是一个人哪,我有我的职责,我还有一个家呀……我知道,你娘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可是我咋回来呢……我老高这一辈子,第一对不起的是你姑,第二对不起的是你,第三对不起的就是她了……”
高大山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是个革命军人,我不相信人死有魂啥的,可我也是个人,有感情啊。我知道你这会儿啥也不会知道了,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孩子我心里想你呀,你这么早就去了,我心里难受,你走了,有些话我就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了……以前,你每次来,我都跟回了一次靠山屯似的,现在你不在了,有谁还给我去送高粱米呀……孩子,爹想你呀,我这辈子,没为你做啥,你怪爹吗?”
后山有座早年修的水库,刘二蛋、小奎陪高大山走上山顶,回头看着辽阔的水库。
刘二蛋说:“大山哥,自打你帮屯子里弄回了炸『药』,俺们就年年干,年年干,一年干一点,整修了八年,到底把水库修成了!大山哥,亏了你了,要不是你,咱靠山屯人咋能吃上大米呀,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高大山大声喊:“好!八年修一个水库,只靠自己的力量,乡亲们了不起!”
刘二蛋说:“自打修了水库,一年一年的就再不遭灾了。大山哥,乡亲们念叨你呀!”
高大山一挥手说:“那算个啥!应该的应该的!”他环顾四周,猛然发现山顶上醒目地立着一座高碑。
刘二蛋说:“大山哥,你看看那是啥?”
高大山说:“那是啥?”
刘二蛋说:“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去看看!”
高大山说:“看看就看看。”
走到高碑跟前,高大山才看清高碑上写着:
高大山将军碑
高大山一惊,回过了头去。
“你们真的给我立了块碑?”
“可不是咋地。上头的文儿还是请城里的先生编的哩,不信你念念!”刘二蛋说。
高大山回头往下看着碑文上的自己。
高大山,本县靠山屯人,出身农家,早年参加革命,戎马一生,战功卓著……公历纪元一九六○年,我县遭水灾,靠山屯四百六十余口无越冬棉衣,将军多方奔走,筹得救命棉衣五百余套,棉被二百余条,全屯灾民得存活命,功德施于当世,恩泽被于子孙……凡我屯人,世世代代应不忘将军大恩,故立此碑。靠山屯全体乡民年月日
看完碑文,高大山转过身来,他看了看眼前的刘二蛋,看了看山下的屯子,忽然扑咚一声跪在了脚下。刘二蛋连忙上前将他拉起。
“大山哥,你这是干啥?你咋跪下了?”
高大山却不让他扶,他就那样久久地跪着,嘴里喃喃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