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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山一发不可收说:“你今天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儿子,不是我这个爹反对你当兵,我是想问你,你下决心考军校时想过这些吗?我看你没有,你是可怜我,当了一辈子兵,突然当不成了,你是觉得家里突然没有一个人当兵,你爸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你是为这个才不当编剧了,要去当兵。可你要是当不好这个兵,担不了那份牺牲,哪一天当了逃兵,你爹我就更难受、更丢脸!”
高岭说:“爸,你说完了吗?”
高大山一怔说:“说完了,你说吧!你现在好像也长大了,能跟你爹平起平坐了,说吧!”
高岭说:“爸,我要说我当兵不是为了你,你信吗?”
高大山不语,等着他往下说。
高岭说:“你不信。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兵都当定了!爸,就是你当了一辈子兵,打了多少年仗,身上留下三十八块伤疤,你也没有权利怀疑和嘲笑我的决定!新技术革命正在带来新军事革命,因此,你能当个好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就是你儿子做优秀军人的年代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当的兵!”
高大山有点发愣,久久地站在原地,吃惊地望着他。高岭却不说了,转身向外走去。高大山回过神来:“这个小兔崽子,你竟敢说你老子不行了?”追过去朝上楼的高岭喊:“我还没老呢!这会儿让我上前线,打冲锋,老子还是比你行,要不咱们试试!”
高岭不理他。
这时电话铃响起来,秋英走过去接电话说:“啊,是高大山家。我是秋英。你是老干处张处长?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要进干休所了?什么?老高他们这一批人都去省城,进军区的干休所?哎哟这太好了,我太高兴了?什么时候搬哪!当然越快越好!谢谢谢谢,我们等着!”
她放下电话,喜形于『色』说:“老高,你听见了吧,我们要去……”高大山说:“我们要去省城了是不是?你盼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我退下来了,你的愿望倒实现了,高兴了,是不是?”秋英说:“我这会儿就是高兴,我不跟你吵,我得赶紧告诉孩子去!”跑上楼说:“高敏,高岭,这下好了,咱们一家都去省城,高敏你也不用一个人带着小敏了!”
高大山慢慢地走进书房,关上门,怅然若失地看着地图、沙盘,自言自语说:“真的要搬走了!真的要离开这块阵地了!”他坐在沙盘前,用悲凉的眼光看它上面那些山头和沟壑。“不,我就是不能把东辽的山山水水都带走,也要把你们搬走,咱们一起走!别人不要你们了我要,要搬家咱们一起搬!”
夜里,秋英已经上床睡下了,高大山还在翻腾东西。秋英问:“三更半夜的,你又犯啥神经了?”高大山说:“当年那个东西呢?”秋英说:“当年啥东西呀,要是破烂早就扔了。”
高大山从一个小盒子里找出了那把长命锁。
“找到了,找到了。”
秋英说:“又把它翻出来干啥?你不说要压箱子底吗?”
高大山深情地望着长命锁说:“高权离开家时,就应该让他带去,可那时都把我气糊涂了,也不想让他带,明天高岭就参军了,让他带上吧。”
秋英也动了感情说:“这是你们老高家的传家宝,也该传给高岭了。”
高大山拿着长命锁敲开了高岭的房间,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把它带上,这是你爷爷『奶』『奶』留给你姑的。”说着不由动了感情:“当年在淮海战场上和你妈分手,我留给了你妈,明天你要走了,你把它带上。”
高岭神情凝重地把长命锁拿在手里。
高大山说:“高岭,你记住,以后不管你走到哪,你都姓高,是我高大山的儿子,你哥高权没有给我丢脸,他光荣。”
高岭立起,激动地说:“爸,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我要在部队不干出个人样来,就不回来见你。”高大山说:“好,我就想听你这句话。”转身欲走,想想又回过身来:“我明天就不送你了,让你妈去,咱们就在这告别吧。”
高大山举起手向高岭敬礼。高岭忙回敬,一老一少在敬礼中凝视。
1、初到干休所()
干休所派人到高家搬家。秋英指着地下捆好的箱箱柜柜,对干休所李所长说:“这一件里头是瓷器,装车时小心点儿;这一件里头是我外孙女的玩具,要是半路上弄丢了,她可不愿意…”
李所长频频点头说:“秋主任你放心,丢不了丢不了!”
高大山还在他的“作战室”里闷坐着。秋英走进来,小心地说:“老高,走了!”高大山像没听见一样。秋英只好又重复一遍说:“老高,走了,车在外头等呢。”高大山回头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秋英走过来扶起他,埋怨说:“不叫你走的时候你打电话催人家,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呆了,真要走了,你又磨蹭上了!”
高大山环顾房子,看到了立在门口的李所长,指指沙盘说:“嘿,李所长,记住,别的东西可以不要,这东西一定得给我运过去!”
李所长笑着点头说:“知道了高司令!”
房子里所有的物品都搬上了车。上了车,高大山又回过头来,久久凝望这所房子。突然,他下车走回去。秋英和李所长吃惊地望着他。
他屋前屋后地转,提了一把锈坏的铁锹走回来,对秋英发火说:“你也太拿豆包不当干粮了,把它也忘了!没有铁锹到了干休所你要种个菜啥的,拿手抠哇!”
秋英要跟他分辩说:“你你……”李所长拉拉她,从高大山手里接过旧铁锹说:“对!高司令说得对,这东西不能忘,带上带上!”
秋英怀里抱着高权的遗像,一边上车一边念叨说:“高权,咱们走了,去干休所了。”高大山上了车,李所长拿过杯子和安定『药』递过来,却被他粗暴地推开。
车出了院子,高大山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以命令的口气说:“停车。”车刚停下,高大山便跳了下来,凝视守备区大院,抬手最后敬完一个军礼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给我『药』。”坐在车里的高大山对李所长说。李所长递过『药』,又把水给他送过来。高大山吃过『药』,闭上了眼,两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秋英仍抱着高权遗像,泪眼朦胧地叨叨着说:“高权,咱们去新家了,看好了路,别走丢了……”
一行人来到干休所,新家已大致布置完毕。秋英在新家里走着,看着,一副满意的样子。高大山背着手走来走去,看哪儿哪儿不顺眼。他踢踢墙边一个花盆,喊:“老秋,秋英!”秋英见状,忙跑了过来。高大山说:“这东西怎么放的,原先不在这个地方!”
秋英看看他说:“我觉得放在那儿挺好……行行行,你告诉我,它原先在哪,我挪回去!”高大山推开一间空『荡』『荡』的房子,怒冲冲地看。
李所长进门说:“高司令,你找我?”
高大山说:“我的东西呢?”
李所长说:“不是都运过来了吗?”
高大山发火说:“啥都运过来了?我当面给你交代过的东西!”
李所长恍然说:“啊,你是说那个沙盘吧?我嫌那个东西太大,一个没用的东西,运回来你家里也不好放啊,我以为你给我开玩笑呢!”
高大山大怒说:“你把它扔掉了是不是?你干吗不把我也扔掉!它没用?它比我有用多了!这干休所我不住了,你把我、把这些东西统统给送回去,我还住我的老房子!”
李所长说:“对不起高司令,是我疏忽了。我马上带人去东辽,把它运回来。那沙盘我没扔,我留着一手呢。”李所长一边说一边赔着笑,然后退了出去。
秋英来到干休所院里,手里提着空菜篮子,满眼都是陌生。李满屯夫『妇』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买回来的菜。
李满屯说:“哎呀,秋主任!搬过来了?”
秋英说:“搬过来啦!昨儿搬过来的!你们来得早,都熟悉了吧!”
李妻说:“也就早个十来天,还不是太熟。咋样,都归置好了吧?”
秋英说:“差不多啦。”
李妻心满意足地说:“这地方还不赖,是吧?”
秋英也高兴地说:“是啊,到底是省城。盼了一辈子,咱也进了大城市了!”
三个人都笑了。
李满屯说:“哎,司令呢?”
秋英皱眉头说:“在家发脾气呢!昨天到今天,都没出那个房子!哎对了李部长,有空了你去俺家看看他,陪他说说话。这一离休,又进了干休所,在家里可老虎了,一天到晚大吼大叫,我真是怕他了!”
李妻看一眼男人,过来人似的说:“都这样,你问问他刚下来那会儿,要不是嫌人肉腥,他就把我吃了!”
李满屯笑说:“行。没问题。我去!”
几天后,李所长在楼下指挥战士们从大卡车上抬沙盘下来。一群干休所老头围过来看热闹。二野老头甲说:“这是谁呀,闹恁大动静!”
二野老头乙说:“都到了这儿了,他还想指挥千军万马呀!”
众人笑。李所长悄悄告诉他们说:“高司令的!高大山!”
众说:“噢,原来是他!”
沙盘一到,高大山的眉眼就充满了笑意。李所长指挥战士们将沙盘抬进空房子,放好。高大山跟在后面,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忍住了高兴劲,冷眼看着。李所长笑着说:“高司令,东西给你运来了,还好,没弄坏!”高大山前后左右地看着,突然发现一个蹭破的地方,先是哼了一声,随后说:“还说没弄坏,这是咋回事?”
李所长去那儿『摸』『摸』,赔笑说:“司令,这东西太大,车厢都装不下,磕的。”
高大山沉着脸说:“好。那就谢谢你们了。”
李所长遇到大赦一样擦汗,带战士们离开,回头赔笑说:“不谢不谢,我们应该做的。高司令,以后有事要我办,就打电话,我们保证尽力为首长们服好务!”
他逃一样带着人离开。
放沙盘的房间里,地图已一张张挂好。高大山把“作战室”的牌子钉在门前,然后走进去,泡上一杯茶,入定一样坐下来。
第二天清早,高大山从床上惊起,喊:“几点了几点了?秋英……”
秋英惊醒说:“你管他几点呢!”
高大山生气地说:“你说啥呀!不上班了!”一怔,哑住了。秋英看他一眼,哼一声,继续睡。高大山躺倒,睁大眼睛,猛地坐起来,生气地说:“这是啥地方,也不吹号!就是想听个号音,我才进他这个干休所。想不到还是听不到!”
秋英不理他,继续睡。高大山翻来覆去折腾。秋英睡不成,爬起来,发火。秋英说:“高大山,你还让人睡不让人睡!”高大山暂时安静下来。可秋英睡意全消,睁大眼睛躺着。
秋英说:“哎对了,你咋不去跑步了?去吧去吧!”
高大山怏怏地说:“连个起床号也不吹,我还跑啥……”
显然,高大山来到新环境,一时还不太适应。起床后,他便一个人在“作战室”闷坐。秋英走进去对他说:“我说老高,你也不出去走走,你是在家捂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