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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越发显得有些凄凉了。
此时此刻,高琮那唯一的妹妹高文英,正被高家几名丫环香秀、春桃等人搀扶着,跪在几里之外的庄子门口放声大哭,边哭边对已经去世的哥哥诉说自己这些年来的苦楚,以及被高文举铁青着脸挡在门口不许到墓前拜祭的委曲。听的几个陪同的丫环伤感不已,泪珠滚滚,泣声一片。
高家庄大厅内,范贻、秦敬臣相对而坐,他两人与高琮同辈,且年纪又长过高琮,故而依礼不必去墓前亲祭,只需在家中灵堂前点上一柱香便可。而且,以两人的身份,能亲自前来就已经有些与礼不合了。此刻自然不便随着众人一同前去了,只得静静的坐在家中等候。此刻,听着隐隐约约从庄外传来的哭声,两人相对无言,颇有感触。
秦敬臣颇有不解的问道:“范大人,以我看文举,似乎极重亲情,为何非要将姑姑拦着不许她前去拜祭呢?难道是因为高小姐夫家没来奔丧的缘故?这和他往日的行事并不相同啊。”
范贻也颇有不解的摇摇头:“我看不止那么简单,以文举以往行事来看,绝非由此而来,况且若是因那夫家的缘故,那张家小少爷又怎会陪同前去?”
秦敬臣道:“奇怪,刚才在庄口见他凶成那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对自己姑姑说话。认识文举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他大声训斥过女子,即使家中丫环使女犯错,也从不说重话。怎么今天发了这么大的火?”
范贻端起面前的杯子,品了一口,发现已经凉了,顺手向旁边地上一泼,摇头叹息道:“不明白啊,这小子,行事越来越出人意料了。你也看见他刚才那样了,怎么会如此失态?真是让人费解。”
秦敬臣点点头:“这些日子,我多少也听到过一些高小姐的事,按说连我都想明白这没能奔丧的事不能怪高小姐,文举又如何不知?今日这一墓,真让我……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认识的文举了。你听听高小姐哭诉的那些事,让人心里怪难受的。”
范贻给秦敬臣倒上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端到嘴边却又没喝下去,隔了好一会儿,重重的将手中的茶杯向桌上一顿:“咱们还是等他回来当面问他吧,否则,这个结装在心里,始终让人不舒服。”
汴梁城,外城。
今天是太宗皇帝的周年忌日,按常理应当举国祭祀,但接连几个月全国很多地方滴雨未见,真宗下令求直言进谏,便有臣子说这是由于皇帝德行不修,天下民怨四起,引发的天生异像。又说古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天下奉一人之礼有违天和……一大段十分奇怪的论调之后,真宗下令将全国祭祀的习惯取消,祭祀之事由皇家自己私下去做,百姓们不必理会,可自行其事。
无巧不成书,此令一出,大多数地方竟然很快就降下了一场春雨,于是天下百姓莫不歌功颂德。于是,今天本应该举城祭祀的开封城,丝毫没有被太宗忌日所影响,处处歌舞升平,遍地欢声笑语。
一场春雨过后的汴梁城,已经没了冬天的那股冷劲,迎面吹来的微风也稍稍有了几丝暖意。路边的大小商铺早早就打开了门开始招呼客人了,沿街叫卖的小贩们挑着货架沿着街边悠闲的游荡着,手里的拨浪鼓不停的发出一阵阵欢快的节奏。宽广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尽显上国风范。
朱雀大街是汴梁城中最大的一条街道,这条街道南起南薰门,经外城穿过朱雀门到内城,再从朱雀门顺着街道一直向南,便能看到大宋最重要的地方,皇宫了。闻名天下的南衙开封府,便座落在这条街道上。
此刻,南衙后院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开在南衙围墙一个不起眼处的小角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一身平民打扮的人来,正是楚王赵元佐和自己的妹妹寿昌长公主,还有那个整天陪在自己身边的内侍赵德才。
刚刚还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寿昌公主,一出巷道马上变了一副模样,蹦蹦跳跳的拉着赵元佐东瞅西瞧,看什么都稀罕不够的样子。
“小妹,咱们今天出来要逛久一点,你别蹦的太厉害。回头逛累了可没轿子坐哦。”赵元佐完全是一副溺爱妹妹的兄长模样,板着的脸丝毫挡不住他眼里的浓浓爱意。
寿昌公主浑不在意,松开他的手快跑两步,猛的一跳,扯下一根柳枝来看了看,小心的碰了碰枝条上的嫩芽,依依不舍的放了开去,转头笑道:“不怕,累了就让大哥背我。”
赵元佐无奈的摇摇头苦笑一下,不再多说,背着手晃晃悠悠的缀在她身后。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身后的赵德才一脸警惕,小心的四下张望着,丝毫没有踏春游玩的轻松模样。
三人左转右转,不知逛了多久,双腿有些不争气的寿昌只得和哥哥一道进了一座茶楼。让小二殷勤的将三人带到二楼的雅间中,送上一壶好茶,几样小菜之后,陪着笑退下了。
寿昌公主端起面前的一杯茶,刚要送到嘴里,突然看到茶杯沿上有少许污垢,皱皱眉头,将茶向桌下的痰盂一倒,掏出怀里的丝绢来,小心的擦拭了几下,那污垢却丝毫没有变化,气的她小嘴一撅,将那杯子狠狠向桌上一顿:“什么臭茶楼,茶杯也不洗干净!这叫人怎么喝呀?臭小二!真懒!”
赵元佐从头到尾一直含笑看着她,这时候才笑着说道:“小妹这却冤枉人家小二了,这杯口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茶锈,是你自己没看清,还好意思怪人家?”
寿昌将那杯子又拿起来细看一番,这时才看明白,原来她擦了半天的那个污垢,竟是杯子本来就有的一处瑕疵,当下更是气恼,赌气的将杯子向桌上一扔:“臭杯子!”
赵元佐挥手拦住想上前给寿昌公主斟茶的赵德才,自己笑着从桌上的茶盘中重新翻起一只杯子来,用茶水烫过,满满的斟上一杯茶,微笑着递到她面前。转身低声向赵德才吩咐了一声。赵德才闻言匆匆开门走了出去。
寿昌见哥哥给自己倒了杯茶,马上转怒为喜,小心的啜了一口,又愁着脸道:“这是什么茶呀?那小二还说是上等好茶,真难喝。”
赵元佐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贡茶枕头两月换一个?这升斗小民呀,能喝得起这茶的,还真没几个。你呀,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怎么出来逛?”
寿昌闻言,眼珠骨碌一转,笑嘻嘻道:“谁说我吃不了苦?我只是逗哥哥玩一下,看看你还有没有藏着什么好东西,嘻嘻。”说着,将那杯茶一口吞下了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看!”
赵元佐微笑不语。手中的筷子不停的飞舞,桌上的小菜样样的尝了一番,频频点头道:“嗯,恒昌楼的小菜,的确不同凡响。”
寿昌公主苦着脸看了一眼,狠狠心,抓起筷子闪电般的夹起一筷头不知道什么东西向小嘴里一塞,飞快的嚼了几下,用力吞下了肚,又端起茶杯来赶紧喝了一口。服毒自尽一般的架势看的赵元佐直乐。
“哥,你是不是常常出来在这些地方玩?”寿昌鼓了几下勇气,终于放弃了继续与哥哥同乐的想法,又怕他笑话,起了个话头问道。
赵元佐点点头:“是啊,常常出来,陈州门这一带,我熟的很。”
寿昌道:“那你不早些带我出来玩?”
赵元佐笑道:“以前是怕你太小,又担心你回去跟爹爹告状。这不是就带你出来了嘛?”
寿昌嘻嘻一笑:“还是大哥疼我。母亲她们一点都不疼我,就只管让我读《女书》,学仪礼。闷都闷死了。要不是大哥教我出家这主意,现在还连宫门都出不了呢。”
赵元佐板脸道:“胡说!母亲自然也疼你,要不然,你一闹出家,大伙都紧张的什么似的。你如今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还不是大伙疼你?”
寿昌道:“嗯。也对,三哥也疼我,有了新玩意也先送我。上个月那桃花岛贡了两只时辰表,三哥就送了我一只。我拿来又没用。改天我给你送来吧。”
赵元佐笑道:“时辰表我听说过。那东西我要来也没用,还是你留着玩吧。”
寿昌想了想道:“那时辰表最好玩的东西倒不是它按点走,它那记时辰的数字挺有意思的,可好认了。那桃花岛的人可真聪明。又会炼玻璃,又会做时辰表,又会用简单的方儿记数。”脸上浮现出一副向往的神态。
赵元佐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笑道:“可惜了,朝里那帮老迂腐不肯通商,非要说什么官不与民争利。这种东西,只能摆在没用的地方,真正有用的人,想买都买不到。”
寿昌点点头:“可是呢,三哥为这事发了好大的火,可是那些官儿说的好像又挺像那么回事的,他也为难,这才让范大人便宜行事。可是人家要通商,这一朝一贡,折腾下来,咱们花的钱反而多了,可是见到的东西反倒少了。真不知道那些官儿整天在想什么。”
赵元佐叹道:“不与民争利?!哼哼,若真的个个清廉,苏杭一带的百姓怎么会一逃就逃了十几万?若真的不争民利,蜀地的百姓又怎会一反再反?这些人,就是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算了,不说了。别脏了我的嘴,又污了你的耳。”
寿昌道:“也真难为三哥了,整天被一群这样的臭人围着,百姓受苦要怪他,百姓造反他也要怪他,连天不下雨也要怪他……哎,大哥,你说三哥带着大伙今天去祭奠爹爹了,爹爹见不到咱们俩,会不会气咱们不孝?”
赵元佐眼神一阵迷离:“孝?我早就被他断了忤逆了,还谈什么孝不孝的?倒是你,当初爹爹病了的时候,发了愿要在佛前出家,大家都夸你孝顺。今天倒陪了我出来疯,你不怕爹爹怪你么?”
寿昌哼了一声道:“我那时候发愿是真心的,如今爹爹都去了,自然做不得数了。要不是为了打发宫里那些人,我才不愿意天天念佛呢。他们今天去祭奠爹爹,一个个都装的人模人样的,心里不定都在想些什么腌臜东西呢。跟他们同去,没得污了我的眼。”
赵元佐有些伤感的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心中却翻江倒海的折腾了起来,他想到了以前伯父做皇帝时的那些快活时日,想到了伯父好端端突然驾崩之后父亲继位的事,想到了自己听到一些传言去质问父亲时他那尴尬的表情,想到了两位堂兄先后英年早逝的事情,想到了三叔被父亲贬为庶人最后郁郁而终的事情,想到了自己和父亲当面争吵被他骂忤逆的事情,想到了二弟得知真相横刀自刎的情景……
想到那些场景,赵元佐心中不由的鄙夷了起来,孝?什么是孝?那样的父亲,值得自己尽孝么?可无论如何,那都是自己的父亲呀。要是自己没有生在帝王家,那该多好呀。
寿昌公主不知大哥在想些什么,见他神情悲伤,不忍打扰,轻轻走到他背后,双手轻轻的替他揉着肩膀。赵元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头对妹妹抱歉的笑了笑,叹息道:“真怀念小的时候,伯父带着我和两位哥哥一起读书练功的那种感觉。可惜啊,再也找不回来了。”
寿昌公主知道,一旦和大哥聊起伯父的事,总是能让他开心起来。刚要开口问他几段关于伯父的事,就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