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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茶汤入口纯香，清冽而没有一丝苦涩之味，喝下后，那回甘又顺着喉管一线冲回到唇舌里，真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夜惊鸿情不自禁地又连续喝了几口。
在那该死的椒菽殿里，她吃也不敢吃，喝也不怎么愿意喝，如今总算能安安心心地一口气喝个够，再不多喝点，她胃里的馋虫就要抗议造反了！
夜惊鸿干脆一仰脖子，将茶盏里的好茶一饮而尽。
就在她“咕噜咕噜”大口喝着香茶时，却突然听见对面的百里沉疴对自己发问道：“会下棋吗？我们两个手谈一局？”
第112章 同舟游湖（二）（）
他的声音，就如同自己方才喝的好茶般，浑厚清沉，吐出的每一个音都带着令人心颤的磁性质感，如琴如泉，摄人心魂。
夜惊鸿闻言，先是垂眸往下头的棋盘上一扫，然后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空茶盏，轻笑着摇头。
百里沉疴抬头，与她对视。
“我不会下围棋。”夜惊鸿直接了当地告诉他。
百里沉疴眼眸里暗光微闪，有些失趣地将手中的棋子往笥里随意一抛。
“你多次扬言要除掉苏雪云，本王问你，你怎么除？”
他也没废话，单刀直入沉声发问。
夜惊鸿美眸流转，开始娓娓谈来：“之前我与苏雪云，并没有直接对峙过，我窃以为她心机深重，手段高明，无出其右者。”
“但和她直接对上后，我才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至少她那招数都挺老套的……”
夜惊鸿冷笑一声：“但如果我是她，也会这么做，毕竟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今儿苏雪云连摆七道杀局，从命人给夜灵花传话送药开始，请柬用错误的时间，过宫门搜身，排座次挤兑，宴会泼茶，在笔墨用具上做手脚，最后引我前往死地陷阱……”
“不是七道，是九道。”百里沉疴打断了她的话。
他深沉无欲的目光看向略显诧异的夜惊鸿，又道：“她在你的糕点里下了药，若是与茶一起同饮，则会引起腹泻腹痛，到时你自需要出门更衣。”
“自然，就会有人引我去那红门杀局里……”夜惊鸿接过他的话，情不自禁地拍手冷嗤道：“妙招，妙招啊！”
“那最后一道杀局是……”夜惊鸿又用试探性的目光，询问百里沉疴。
“你若是中了她的陷阱，她会送早已准备好的替身杀手回夜家，当夜便里应外合，屠夜家满门。”
“我的替身？”夜惊鸿连连啧舌，瞪大眼睛感叹道：“下手这么狠绝，编制了这么大的一个九杀死局，我以为……”
“她怕是从夜家这里，知道了真夜惊鸿贵不可言的命格之事。”
夜惊鸿眯眯眼，笃定道。
百里沉疴没有否认这一点。
他只是继续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夜惊鸿缓缓蹙眉，冷静地分析道：“苏雪云虽然有头脑、有实力对我和夜家痛下杀手，但她仰仗的，不过是苏家罢了。”
话说到这里，百里沉疴看向她的目光里，总算多了一丝满意的亮光。
只不过神情专注的夜惊鸿，没察觉到罢了。
“所以，想要除掉苏雪云，我做不到，你以目前的身份和处境也比较难办，如此，只能是……”
夜惊鸿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百里沉疴，坚定果决道：“是苏家！”
“苏家是苏雪云的靠山，纵使苏雪云不过是苏家的棋子，苏家又怎么会轻易舍弃她呢？”
虽百里沉疴心里满意夜惊鸿，能看透苏雪云唯一的罅隙弱点。
但他还是得继续套问试探她，看她的才智城府，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和程度。
究竟能不能……跟上自己的脚步。
夜惊鸿也知道这心眼比筛眼还多的冰山王爷，是在故意考验自己。
不过她素来爽快，这点弯弯绕绕的，她也没往心里去。
夜惊鸿伸手从棋笥里抓出三粒白子，落第一粒于棋盘上：“这是苏雪云。”
接着，又落了第二粒白子：“这是太子和皇后。”
最后，她目光凝重地落下第三粒白子：“这是苏家，苏国舅。”
“表面上看，他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都维护着苏家的利益。”
“但实际上，他们是三方目的完全不同，甚至会互相攻讦残杀的阵营。”
夜惊鸿纤细水润的食指轻点第一粒白棋，看着百里沉疴解释道：“苏雪云的目的非常简单，她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为此，她无所不用其极。”
说完了苏雪云，她的手指又点到第二粒白棋上：“但太子和皇后，却与苏雪云的目的有所不同。太子想顺利登基，还想要子嗣绵延。而皇后则想成为东璃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想要成为太后。”
“你看，这么一比较，太子和皇后就与苏雪云目的相背，必然发生冲突和矛盾。”
说到这，百里沉疴微微颔首。
夜惊鸿没有停，又指向第三粒白棋说道：“至于苏国舅，他是稳坐钓鱼台，对苏雪云和太子两方是各有所助，也各有所贬，就看哪头能带给他最大的利益，让他能一直手握大权，执百官之牛耳。”
“话虽如此，若是苏雪云脱离了他的掌控，让苏国舅对其产生了怀疑和担忧……”
“他必然不会再给苏雪云一丝一毫的助力，反而会亲自处理掉她！”
夜惊鸿右手迅速翻转，挥手猛击棋盘，随着“啪”地一声脆响，她用掌力直接将第一粒白子震落于地。
而对面的百里沉疴则全程保持缄默，似是一个专心的听众，完全没有打断她的言语动作。
直到她将白子震落在地后，百里沉疴才微微抬眸，平静地看着夜惊鸿，简单直接地问她道：“怎么做？”
夜惊鸿闻言，总算绽出一抹奸滑的笑意来：“今儿我与苏雪云面对面地接触后，我才发现一个很好玩的事……”
百里沉疴眉梢轻动。
“好玩的事？”他一字一句缓缓重复道。
夜惊鸿笑着点点头。
她两眼忽闪，有些揶揄苏雪云道：“我感觉……她的目的并不在于成为一个太子妃，或者皇后乃至太后。”
“她想要的，是成为东璃的九五之尊。”
“她想要成为东璃的女帝！”
夜惊鸿语出惊人，竟然对苏雪云下了这样一个可怕而难以置信的定论。
撑船的江墨流撑着船桨的手蓦地一顿，过了片刻后他才从怔愣中缓过神来，继续摇桨。
百里沉疴倒没有如江墨流般，显露出任何吃惊的模样。
“说。”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罢了。
夜惊鸿点头答应，不过在此之前……
“你那手里的茶没动吧，让我再喝一杯，”夜惊鸿朝他摊手，调皮地笑道：“刚说了那么多话，嗓子都干了哟。”
第113章 同舟游湖（三）（）
百里沉疴还没对夜惊鸿的话做出表态，可撑船的江墨流听了，却差点一头栽进湖里。
他扶着船桨的手突然一抽搐，心里叫苦不迭：“夜姑娘啊，你这是老鼠舔猫鼻子——找死啊！这世上有谁敢向殿下他主动要东西？要的还是只有他才能喝的专用茶啊！你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
“谢三皇子殿下的茶。”
江墨流还没乱想完，却猛地听见后头的船舫里，传来夜惊鸿清脆动人的笑答声。
他顿时傻眼，手中的船桨拍子顺着他的手往下一掉，“嘭”地一声落进湖水里。
是了，夜姑娘毕竟不是别人，怎么可能会被殿下他惩处责难呢？
唉。
江墨流自嘲地哂笑，赶紧将斜挂在船头水边的船桨捞起，假装若无其事地划船摇桨。
原来，当夜惊鸿提出喝百里沉疴茶水的要求时，百里沉疴自己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他蹙起眉头，看向夜惊鸿的眼神越发寒重。
而夜惊鸿却是坦荡如砥地与他对视。
看着她清澄如水的美丽双眼，百里沉疴好一会儿才松缓紧蹙的眉心。
他也没有点头摇头，亦或是出言表态。
纹丝未动，那盏茶竟然凌空腾起，自百里沉疴的手边缓缓横跃过整张棋盘，直飞至夜惊鸿的面前，才慢慢降落，停稳。
茶盏的周围干干净净，连一滴茶水也没有泼洒出来。
夜惊鸿一挑眉头，对百里沉疴竖起大拇指，笑语嫣然道：“谢三皇子殿下的茶。”
说完，她就不客气地端起茶盏，掀开茶盖赶紧小品一口——
咦？这杯不是铁观音啊？
夜惊鸿眼珠子一转，又喝了一口。
这茶清淡如水，又无甚茶香茶色……
“这是……雪雾茶？！”夜惊鸿放下茶盏，惊讶地问他道。
百里沉疴没回答她，只是用手指轻而有节奏地叩击棋盘。
一下，两下，三下。
“继续说。”他冷声道。
夜惊鸿清清嗓子，又说道：“方才你在大殿里也看清楚了，苏雪云对太子的态度非常的傲慢无礼，而对于选太子侧妃一事也是兴致缺缺……当然，对付我除外。”
“按照常理，一个想要得到宠幸的太子妃，应当是竭尽全力的讨好太子，得了恩宠后自然就会有子嗣傍身，就有了稳坐皇后乃至太后位子的资本。”
“但苏雪云恰恰相反！她不但当众踩太子的颜面，就算自己无宠，也完全不在意。”
“听闻太子府三年来屡有孕事传出，却未有婴儿降生，可见这苏雪云也没打算借腹夺子，当个安安稳稳的嫡母。”
“这种种原因都排查一遍后，如今对她的所作所为，只能有一个解释——”
“女帝。”
夜惊鸿与百里沉疴异口同声，前后一丝不差，齐声定论道。
清甜的女音，混杂着沉厚清冷的男音，这一句“女帝”的奇特回响弥散在狭仄的船舫中，久久不散。
两人俱是一顿。
原本保守清冷的气氛，渐渐起了变化。
夜惊鸿怔了怔，突然勾唇朗笑道：“看起来殿下您也认同我的这个观点呐。”
百里沉疴眯眯眼，若有所思：“你这么一分析，倒也不无道理。她有这城府、头脑和手段，而莫景瑜也好，莫景安也罢，都是一个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货色，她若是生了这份心思，也说的过去。”
“所以，我们只要再刺激一把苏雪云，让她的野心彻底暴露在皇后、太子和苏国舅的眼皮底下，你猜猜，苏国舅面对一个已彻底疯狂的女儿，会怎么做呢？”
一束明光打来，照在夜惊鸿弯弯如新月的眉眼上。
她笑得分外狡猾，再配上一身的红衣，真是像极了一只漂亮可爱的红毛小狐狸。
百里沉疴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他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惊艳之色。
“……这次，本王会派人手协助你一起扳倒苏雪云，以及苏家。”百里沉疴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慢慢将背往后靠去，懒洋洋地抵在楠木椅背上，神色淡淡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小小愉悦：“切莫让本王失望。”
夜惊鸿没有说话，而是惬意潇洒地重新端起茶盏，将里头的茶一饮而尽。
她一抬手，左手的袖口往后松退去，露出她伪装成银镯的袖筒暗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