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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极力遮盖赤身露体。唉,你们是不会懂得这道理的”
“别理他。然后呢?”我们中间有个人问道。
是啊。于是我多一半时间在跟她跳舞,也没看到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乐师们累得精疲力竭,你们知道,每到舞会快结束时都这样。他们一支又一支地净演奏玛祖尔卡舞曲,客厅里,老爷子和老太太们已纷纷离开牌桌,站了起来,等候吃消夜,仆人们,更是端着东西跑进跑出。这时候快要午夜三点了。必须抓紧最后几分钟。我再一次选定她,于是我们便第一百次地翩翩起舞,穿过舞厅。
‘那么,吃过消夜后,玛祖尔卡舞归我?’我把她领到她的座位时问她。
‘还用说,只要不让我坐车回家,’她笑吟吟地说道。
‘我不让您走,’我说。
‘给我扇子呀,’她说。
‘真舍不得还给您,’我说,说时便将一把并不值钱的白扇子递给了她。
‘那就把这送给您,您就别舍不得啦,’她说,说时从扇子上拔下一根羽毛,给了我。
我接过这根羽毛,只能用脉脉含情的一瞥来表达自己的全部喜悦和感激之情。我不仅很高兴,很满意,而且很幸福,幸福极了,我心地善良,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成了一个不知人间有恶,只能行善的超凡脱俗的人了。我把那片羽毛藏进了手套,站在一旁,无力离她而去。
‘瞧,人家在请爸爸跳舞,’她告诉我,指着她父亲高大魁梧的身躯。她父亲是位上校,佩着银色的肩章,正同女主人和别的女士们一起站在门口。
‘瓦莲卡,您过来,’我们听到那位头戴钻石额花、具有伊丽莎白式肩膀的女主人响亮的声音。
‘ma chere法语:亲爱的。劝令尊跟您跳一圈吧。好,彼得弗拉季斯拉维奇,请,’女主人对上校说。
瓦莲卡的父亲是位相貌十分英武的老人,器宇轩昂、身材魁梧而又神采奕奕。他满面红光,蓄着两撇雪白的向上翘起的、a la nicolas i法语:尼古拉一世式。尼古拉一世(1796—1855)——俄国沙皇。的唇髭和一部与唇髭连成一片、同样雪白的络腮胡子,鬓发前梳,在他那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和嘴唇上也跟他女儿一样,有一副亲切、快活的笑容。他器宇轩昂,昂首挺胸,一副军人派头,胸前恰如其分地佩戴着几枚勋章,他膀大腰圆,两腿颀长而又匀称。他是一位具有尼古拉皇帝风采的军界耆宿。
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上校婉言推辞道,他已久疏此道,不会跳舞了,但是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笑容满面地把手伸到左面,把佩剑从武装带上摘下,交给一位热心殷勤的年轻人,右手戴上了鹿皮手套,‘一切都应照章办事,’他一面笑吟吟地说,一面拉住女儿的一只手,站着,半转过身子,等候节拍。
等玛祖尔卡舞一开始,他就敏捷地一跺脚,另一只脚随后跟上,于是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便一会儿轻盈而又从容地,一会儿又舞步杂沓而又剽悍地,跺着鞋底,两脚相碰,绕着大厅旋转起来。瓦莲卡身段优美地在他周围翩翩起舞,她那穿着白缎鞋的小脚,步子时而小,时而大,既舞姿灵巧,又轻盈及时。全大厅都注视着这对舞伴的每一动作。我不仅欣赏,而且以一种狂喜和感动看着他们俩,尤其使我感动的是他那被套带绷紧的皮靴——一双用小牛皮缝制的上好的靴子,但是那式样并不是摩登的尖头靴,而是老式的无跟方头靴。这皮靴分明是部队里的靴匠自制的。我想:‘为了打扮爱女,把她引荐给社交界,他不买摩登的皮靴,而穿自制的靴子。’这双方头靴特别使我感动。看得出来,他从前跳舞跳得非常好,如今因为身躯笨重,要做那些他极力想做的漂亮而又快速的舞步,两腿弹性不够。不过他还是灵巧地跳了两圈。当他迅速地叉开两腿,重又收拢,虽然略嫌笨重,但还是跪下了一条腿,而她则笑吟吟地整理了一下被他挂住的衣裙,优雅而又从容地绕着他跳了一圈,大家都响亮地拍起手来。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来,温柔而又亲切地伸出双手,抱住女儿的两只耳朵,亲了亲她的前额,然后把她领到我跟前,以为我要跟她跳舞。我说,这次她的舞伴不是我。
‘嗯,没关系,现在您就跟她跳吧,’他说,一边亲切地微笑着,把佩剑佩到武装带上。
常有这样的事,瓶子里只要流出一滴,紧接着,瓶子里的东西就会滔滔不绝地流出来,同理,我心中对瓦莲卡的爱,也把隐藏在我心中的爱的全部能量释放了出来。那天晚上,我用自己的爱拥抱了整个世界。我爱佩有额花、像伊丽莎白那样袒胸露臂的女主人,我爱她的丈夫,我爱她的客人,我爱她的仆人,我甚至爱那个对我一脸不高兴的工程师阿尼西莫夫。至于对她的父亲,连同他的家常皮靴和与她相像的和蔼可亲的微笑,当时我简直感到一种类似于狂喜的柔情似水之感。
玛祖尔卡舞跳完了,主人请客人去用消夜,但是被上校婉言谢绝了,说他明天必须早起,便向主人告了别。我吓了一跳,生怕他把她带走,但是她跟她妈留下来没走。
吃过消夜后,我跟她跳了她早先应允的卡德里尔舞,尽管看起来我已经无限幸福,我的幸福感还是在不断增长。关于爱情,我们只字未提。我既没问她,也没问自己:她是不是爱我。只要我爱她,我感到就足够了。我害怕的只有一点,可别发生什么事情破坏了我的幸福。
我回到家,脱了衣服,想睡觉,但是我发现我根本睡不着。我手中握着从她扇子上拔下来的那片羽毛,以及她临走时送给我的一只手套——那时她正要上车,我先扶她妈上车坐好后,又扶她上车。我看着这两样东西,并没有闭上眼睛,她的倩影却赫然如在目前,一会儿看到她正在两个舞伴中挑选,在猜我的性格,于是我听到她那可爱的声音在说‘骄傲?是吗?’——说罢便快活地把手伸给我;一会儿又看到她吃消夜时一口一口抿着一杯香槟酒,低头用含情脉脉的眼光偷觑我。但是,我看到最多的还是她和父亲双双起舞,她优雅从容地围着他舞姿翩跹,露出她以一种为自己,也为他感到骄傲和快乐的神态扫视着正在欣赏他俩、赞叹不绝的观众。在一种柔情似水和不胜感动之情中,我不由得把他和她合而为一,视同合璧连珠。
当时,我和我已故的哥哥单独住在一起。总的说,我哥哥不喜欢上流社会,也从不去参加舞会,现在他正在准备学士考试,因此很用功,也很规矩。他睡着了。我望了望他那埋在枕头里、被法兰绒被遮住一半的脑袋,我怀着一片爱心替他惋惜,惋惜的是他不知道,也无法分享我体验到的幸福。我们家奴彼得鲁沙拿着蜡烛来接我,想帮我脱去外衣,可是我让他走开了。他头发蓬乱,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使我觉得分外感动。我极力不发出响声,蹑手蹑脚地穿堂入室,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到床上。不,我太幸福了,我睡不着。再说,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我觉得热,于是我就不脱学生制服,悄悄走进前厅,穿上大衣,打开大门,走到户外。
我离开舞会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多了,走到家,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又过去了大约两小时,因此,当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正是谢肉节的天气指冬去春来。大雾弥漫,路上饱含水分的积雪正在融化,所有的屋檐都在滴水。当时Ъ住在城边,紧挨着一片广场;广场的一头是游乐场,另一头是女子中学。我穿过我们那条偏僻的胡同,上了大街,这才碰见过往行人和运送劈柴的雪橇,雪橇的滑木都擦着路面了指积雪不深,且已融化。拉雪橇的马套着发亮的车轭,有节奏地摆动着湿漉漉的脑袋,车夫身披蒲席,脚登大皮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车旁啪嗒啪嗒地走着,在大雾中,街道两旁的房屋显得分外高大,——我觉得这一切都特别美和别具深意。
当我走到挨近他们家的广场时,看到有游乐场的广场的那一头黑压压的一大片,同时又听到从那边传来长笛声和铜鼓声。我心花怒放,心儿一直在歌唱,间或耳边还可以听到玛祖尔卡舞的乐曲声。但是这是另一种音乐,既生硬,又难听。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接着便沿广场中央一条溜滑的大车道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走了百十来步,透过浓雾,我开始看出那里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显然是士兵。‘大概在上操,’我想,当时有一名铁匠穿着油渍麻花的短皮袄,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在我前面,我跟他一起走近了点。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排成两行,面对面地持枪站着,一动不动。队伍后面站着一名鼓手和一名吹长笛的士兵,不停地吹打着令人听而生厌的尖利的老调。
‘他们在干什么呀?’我问那个紧挨着我站住的铁匠。
‘因为逃跑,在打一名鞑靼士兵旧俄军队中惩罚士兵的一种笞刑,受罚的士兵行经两列相向而立的士兵,从排头到排尾,走到哪里,打到哪里。’那铁匠抬头望望队伍尽头,愤愤地说道。
我也开始向那边张望,看到两列队伍中间有一样可怕的东西正在由远而近地向我走来。离我越来越近的那东西原来是一个光着上身的大活人,他被拴在两名士兵的枪杆上,由他们牵着。他身旁走着一位高大魁梧的军人,身披大氅,头戴军帽,我觉得这人眼熟。受罚的那人浑身抽搐、两脚踩着融化的积雪,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两旁雨点般向他打来的棍棒下,渐渐向我走来,一会儿向后倒,仰面朝天,于是那两名用步枪牵着他的军士便把他往前一推,他一会儿又跌跌撞撞地向前倒下,于是那两名军士又把他往后一拽,使他不致倒下。而那位高大魁梧的军人始终不离他左右,步履坚定,大摇大摆地紧跟着他。这军人就是她父亲,红光满面,白胡白须。
受罚的人,每挨一下棍子,就好像感到吃惊似的,龇牙咧嘴地露出两排白牙,把他那因痛苦而扭曲得皱拢来的脸转向棍子落下的方向,一再重复着同样的话。直到他离我很近很近的时候,我才听清楚了他说的这些话。他不是说,而是呜呜咽咽地哀求:‘弟兄们,行行好。弟兄们,行行好。’但是弟兄们不肯行行好,当这一行人走到我的跟前时,我看到,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士兵,坚定地跨前一步,挥起棍子,呼呼风生地啪的一下重重地打在鞑靼人的后背上。鞑靼人一个趔趄,向前栽倒,但是那两名军士拽住了他,同样的一记棍子又从另一面,棍棒齐下。上校在一旁走着,一会儿望望自己脚下,一会儿又望望那个受罚的士兵,鼓起腮帮子,吸进一口气,然后又噘起嘴唇把这口气慢慢地呼了出去。当这一行人走过我站着的那地方的时候,我才在那两排人中间匆匆一瞥,看到了那个受罚人的后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我简直没法相信这是人的身体。
‘啊,主啊,’铁匠在我身旁说道。
这一行人开始越走越远,两边的棍棒仍旧纷纷落在那个跌跌撞撞、浑身抽搐的人身上,铜鼓仍在咚咚地响,长笛仍在呜呜咽咽地吹,上校那高大魁梧、英俊潇洒的身影仍在步履坚定地挨着那个受罚的人移动。上校霍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