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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二十岁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参加了一次舞会。你知道,我一生从未参加过舞会。我们在音乐的伴奏声中漫步。在光辉闪闪的灯光下,一双双一对对的情人翩翩起舞。说也奇怪,舞厅宛如一块广阔的空地,高高地架在屋顶下面。突然,前面的几对开始沿着楼梯往下走,我和一个面孔已经记不清是个什么模样的舞伴走在最后。当时只剩下我们几个在上面了。这时,我扭头一看,看到了死神正走在我们的后面。它身穿绿色金丝绒大氅,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手持利器。我加快了脚步,我们都想尽快地下去。所有的人都已经不见了,我的舞伴也消失了。突然死神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带走了。后来,我久久地生活在一座殿堂里,死神就好比我的丈夫,它待我极好,爱我,而我却厌恶它。在我们周围是一片豪华:全是水晶玻璃、黄金和天鹅绒,但我却一点也不喜欢。我总渴望回到人间,而我们的使者——这又是另一个死神——却经常转告我人世间的种种事情。我想返回人间的这一愿望一直苦恼着我的丈夫,我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我也怜惜它。从此我也就明白了,我这一辈子是不会嫁人了,我的未婚夫就是死亡。喏,你说说看,露伊丝,梦难道不是从上帝手里来的吗?这两个死神难道不是要把我的生命同另一个人的生命分开吗?”
尽管这个梦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但诺查尔太太听后却仍然落下了热泪,而当女友的泪滴注入玛丽小姐痛楚的心田时,则宛似滋润爽美的香膏。
说真的,也真够奇怪的,玛丽小姐果真没出嫁。她很早就孤寂无依,自食其力,她是圣约翰坡下蛮不错的两层楼房的房产主。至今还看得出,她长得并不难看。她像有些女子一样,个子高高的,一双蓝色的眼睛也真美,她的脸虽然稍稍宽了点,却长得很端庄,看起来叫人舒畅。美中不足的是,在最初发育时,身材就显得略微粗壮了一些,因而有“胖玛丽”之称。由于肥胖,她也就不怎么好动,甚至都不同别的孩子们嬉戏。后来,她竟哪儿也不去社交,每天仅仅出门一次,那就是到玛丽安斯基围墙底下作短时间的散步。很难说就没有某个“小城的人”想过这样的问题:“玛丽小姐究竟为何不嫁人?”小城的人们全都以不同的角色归类,在这里,玛丽小姐的角色是老处女,谁也不认为会是另一个样子。不过,有一些妇女无意间却以通常的妇人之见来对玛丽小姐提出这个问题,拿这个题目去刺她。这时候,玛丽小姐便心平气和地笑一笑,回答道:“我想一个未婚的人,也同样能够侍奉上帝的。我说得不对吗?”当谁用这个问题问诺查尔太太时,她就耸耸她那尖瘦的肩膀,并且说道:“不愿嫁呗!其实她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嫁给蛮不错的人,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就知道有两个人——两个挺体面的人,可她就是不想出嫁嘛!”
可是我,小城的目击者,却知道这两个家伙都是浪荡儿,一钱不值!人们不止一次,专门谈论过商人茨布尔卡和雕刻匠雷赫奈尔。不管在哪儿谈论这两个人,人们总称他们为“二流子”!我没说他们是犯罪分子,可能还不到这个程度,但他们是极不体面的人,吊儿郎当,到处游逛,毫无理性。星期三以前,雷赫奈尔根本还没开始工作,而星期六下午,他就不工作了。他能赚大钱,也很能干,正如我母亲的同乡——赫尔曼录事先生所坚持认为的那样。但是他对工作却感到乏味!而茨布尔卡商人则多半待在坡下那个设在拱廊过道里的酒馆里,而不常在自己的铺子里,他常常睡到日头高照,站在柜台后面时,总是睡眼惺忪,嘟嘟哝哝的。据说他会法文,而对做买卖兴趣不大,他又是个光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俩差不多老聚在一起,如果那较为高尚的火星偶尔在谁的心灵中闪烁的话,那么另一个人一定立即将它熄灭。别人如果想去接近他们一下的话,则不难发现,他俩都不是令人愉快的伙伴。小个子雷赫奈尔,在他那胡子刮得光光、颧骨突出的脸庞上,总是带着一种轻浮的微笑,跟阳光下的田野所显露出来的姿容颇为相似。那长长的栗色头发朝后梳着,高高的前额总是那么油光明亮,而那两片薄薄的苍白的嘴唇周围,永远挂着一丝含有嘲讽意味的微笑,身着他所喜爱的黄色衣服的干瘪身子还总是不停地扭动,肩膀也不断地时而耸一耸。
雷赫奈尔的朋友茨布尔卡总穿着黑色衣服,他比雷赫奈尔安静得多,但这也仅仅是一种表象。他像雷赫奈尔一样的干瘪,个子比他略高些。小小的颅骨在低窄的长方形的前额上显得非常突出,两道浓黑的眉毛镶在稍许突出的眉骨上,遮住了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乌黑的披散的头发盖上了太阳穴,犹如金丝绒般柔软、细长的黑胡须,长在像利刀切开的嘴唇上边。当茨布尔卡咧嘴嬉笑时,在黑胡须的衬托下,两排牙齿显得分外洁白。在茨布尔卡的满脸凶相中间多少还夹带着一点善良的神色。茨布尔卡一般能控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当无法克制时,他就猝然大笑起来,但立刻又装得很平静的样子。他们彼此很熟悉,眼睛只需那么一眨,便马上心领神会,一清二楚。但是,如果有谁坐在他们旁边,就会听到他们的那些粗鲁不堪的俏皮话,这些话实在是叫老实正派的左邻右舍难以入耳。他们听不懂,觉得这两个人说的话都是对圣灵的亵渎。茨布尔卡和雷赫奈尔又都对定居在小城的人们不感兴趣。一到傍晚,他们总是喜欢走得远远的,老城区的馆子那儿总是百去不厌的。他俩一块逛荡全城,甚至僻静的弗朗基塞克小酒店也习惯于他俩隔日来访。深更半夜,当那愉快的笑声响彻小城街道上的时候,不用问就知道,那准是雷赫奈尔和茨布尔卡才往家转。
他俩同玛丽小姐大致差不多一般大。他们曾经和她同在米古拉什教区小学上学。之后,他们并不关注她,而她也不曾注意他们。即使偶尔在街上相遇,彼此也很冷淡,就连那种漫不经心的寒暄话也是不常有的。
突然发生了一件事,玛丽小姐收到了一封由传递人交来的信。信写得十分工整,几乎是用楷书体写的。她读完信,双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信纸也从手中掉落到地上了。
信中写道:
非常尊敬的小姐!
您定会感到惊奇,我,正是我给您写信。
使您更觉得吃惊的是信的内容吧。我一向没有勇气接近您,然而(恕我直说吧)我爱您!很久以来我就爱恋着您。我考虑过,我感到,只有您才能使我幸福。
玛丽小姐!也许您会感到惊奇,并且会拒绝我,也许您听到过有关我的各种流言蜚语,因而对我不屑一顾。我除了请求您,别无他法,请您不要惊奇,并在作出决定之前,再加三思。我可以断言,您将会发现我是一位竭尽全力关心您幸福的丈夫。
我再说一遍,请您三思。不迟不早,从今日起四个星期以后,我等待您的决定。
就此搁笔,请您原谅!
以十分激动的心情想念您。
你的忠实的
维廉茨布尔卡
玛丽小姐的头在晕眩。她大概已经有三十岁了,却没料到,突然有人头一回来向她求爱。真正的头一回。她自己从未想过,也没有谁同她谈起过爱情的事。
灼热火红的闪电在她脑海里发出轰鸣,太阳穴突突直跳,胸中发闷,呼吸急促。她无法抓住某个确定的思想,在这些火红的闪电中,偶尔站在她面前的唯有那个人物——忧郁地望着她的茨布尔卡。
她到底还是拾起了信纸,重新又颤抖地读起来。他写得多美多温存啊!
她无力自拔,只好将信带到自己的女友诺查洛娃寡妇家,她一声不响地将信递给了她。
“你瞧,”诺查尔太太稍稍定了定神说,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明显的惊奇的神情,“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露伊丝。”
“喏,反正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事情总是可能的,不过,请原谅,你要知道,有一些男人,他们讨老婆是为了钱财。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不可能真正爱你呢?这样吧,我去好好打听一下。”
玛丽小姐沉默不语。
“嘿,我告诉你,茨布尔卡长得可帅啦!他的眼睛像木炭,胡须黑黑的,那牙齿吗——我告诉你,那牙齿可洁白啦。他的确很漂亮!”诺查尔太太俯向不言语的女友,深情地将她拥抱。
玛丽小姐的脸蛋红得像朱砂。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玛丽小姐从教堂回来,又发现了另一封信。这次她更加惊奇地读着它:
尊敬的小姐!
请不要把我敢冒昧地给您写信这件事看得太坏。是这样的,我决定结婚,我需要一位品行端正的家庭主妇来为我操持家务,而我的熟人不多,也是因为我的职业不允许我有更多的时间去交际。我左思右想,越发觉得,您倒可能成为我绝好的妻子,请不要把我看做坏人,我是一个好人,嫁给我准没错儿。我自有一套办法,并且我会工作,靠上帝的帮助,我们样样都会有的。我才三十一岁,您认识我,我也熟悉您,我知道,您是很有钱的,这一点不仅毫无害处,反倒是好事。我还必须啰嗦几句,我的家务如无一位主妇前来操持,那是不行的啊!我又不能老等,所以我请求您,劳驾,请您在十四天之内,把您的决定告诉我。若是不成,我就只能到别处去物色了。我不是一个空想家,也不会舞文弄墨,但我懂得爱谁。我等您到第十四天。
您忠实而谦恭的
雕刻匠杨雷赫奈尔
“真是一个质朴的人,写得那么诚挚。”诺查尔太太那天下午说,“这你就得选择了,喏,玛琳卡玛丽的爱称。你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办呢?”玛丽小姐满脸涨得通红,轻声回答。
茨布尔卡就是那个“维廉”,那么雷赫奈尔就落选了。于是她们决定给雷赫奈尔写回信,先由比较有经验的诺查尔太太起草,然后再由玛丽小姐誊抄。
没过多久,还不到一个星期吧,玛丽小姐手里又捏着一封信满脸光辉地来到自己的女友家。信上说:
尊敬的小姐!
这样说来,就请您原谅我好啦。这也好,这事情不能怪罪我。假如我早知道我亲爱的朋友茨布尔卡已向您求过婚的话,我压根儿就不会提出的,他一点也没同我谈起这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把一切经过向他和盘托出了,我自愿让给他,因为他爱您。不过我请求您可别嘲笑我,因为这毕竟不光彩,再说我还需要在别处考虑自己的幸福。这总有点遗憾,但无损于事,请忘掉我吧!
您忠实而谦恭的
雕刻匠杨雷赫奈尔
“现在你就不必为难了。”诺查尔太太说。
“谢天谢地!”玛丽小姐独自一人留下,而今天的孤独处境却使她心里美滋滋的,她的思想紧紧钩住了未来,这未来是那么样的诱惑人,她不厌其烦地想了又想。渐渐地,每一个想法变得越来越加鲜明,它们联成一个整体,成为一幅美丽的生活图画。
可是,第二天诺查尔太太看到的却是一个罹病的玛丽小姐。她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